《意难平》星期鹿

1、第 1 章

　　鹿意呆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崭新的空白的笔记本。
　　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他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终于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然而画了几笔都是涩涩的，勾画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符，只是在这一页白纸上留下带着干涸墨迹、让人难堪的凹印。
　　合租的室友肖斌言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冲出去，吃过的方便面纸筒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久久不散。鹿意悠悠地在纸上画着一道道的线条，泡面的味道却愈发的钻进他的鼻孔，他感到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滚到喉咙。
　　两个人合租的房子，却只有鹿意一个人经常打扫整个房子的卫生。对于这一点，鹿意倒是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之所以愿意忍受独自打扫整个房子的卫生只是因为他对脏乱的忍受能力低于他的合租室友肖。
　　他抬头看表，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眼前的日记本的空白页依然还是没有出现一个完整的字符。
　　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椅子腿儿在水泥地板上划出尖厉的悲鸣声。他往客厅走去端起肖斌言放在桌上的面碗，里面的面汤因为冷却已经形成了一层油，他小心翼翼地生怕面汤溅到自己新买的白色衬衣上，慢慢走到厕所倒掉。紧接着又把肖斌言哭泣时扔了一地的鼻涕纸扫干净，回到自己的卧室把窗户打开，开始用力地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重新打开书桌上的台灯。
　　仿佛进行了某种宗教仪式的开场
　　他终于还是抓起了钢笔，在草稿纸上狠狠地画了几道，直到划出了流畅的笔迹。
　　9月13日，晴
　　今天，我又遇到他了。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背影……
　　然而笔尖就那样停在了“影”字的最后一笔。
　　两小时前，他正在学校的南校林荫道散步。
　　初秋的帝都拥有一年里难得一遇的好天气，收敛了一身暴虐，流露出温和开朗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将道路两旁的树影斑驳陆离地投射在地面上，鹿意像儿时一样低头认真地走，每一步都要费心思踩在地砖最中央的十字花上面，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他一起去家具批发市场给别人扛包送货，母亲在前面走，而他在后面费力地跟着，脚心和小腿都有一种拉伤的酸痛感。母亲回头看他，眼泛泪光，嘴上却说：“你试着每走一步都踩在地砖最中间的那个小十字花上面。”他像做游戏一样努力遵循着规则，忘却了照射在头顶的毒辣日光。
　　就这样养成了习惯。
　　忽的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地挺住，抬起了头。
　　前方两三米处的岔路口拐过来一个人，正好走在他前方。
　　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后脑勺的漩涡处耷拉着几根不太安分的头发，昂首挺胸的姿态，挺拔却又不显得矫揉造作装腔作势。
　　肖斌言和往常一样猛地推门进到房子里时，鹿意刚收起日记，打算继续写财务管理的作业。
　　只听到隔壁卧室传来拨号声，然后便听到肖一边啜泣着一边说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知道你早就烦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明天你要是在马路上看到我挎着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然后告诉你那是我认的干哥哥，你会不在乎？！”
　　也许会在乎。鹿意一边摆弄着笔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但是你在乎他是因为爱，他在乎你是因为霸道。
　　偷听别人说话似乎渐渐成了鹿意的某种习惯。
　　他只喜欢在背后看人，看人的背后。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繁华的背后。
　　每个人都需要在脑海中建立关于这个世界的数据库，内容未必都要来源于亲身经历。鹿意喜欢阅读别人的喜悲，用这种方式来避免折腾自己的神经。很多时候，就是抬眼的一瞬间或者插肩而过的几秒钟，陌生人的一个表情或者一句零碎的话，足以让他在脑海里百转千回地咀嚼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