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石之百转》余谖

16、快哉风（一）

　　四月三，暮春时节，人间百花盛开，暖意浓浓至了夏。尧光建在山顶半空，方如春至，阳光极好，带着点温柔缱绻的意味。
　　几声致辞，万些音去，拜师大会拉了帷幕，有万色灵光结界护在山周，年轻些的弟子首回见了此般奇景，啧啧称奇。高台四座落了北与西二者，一些女弟子凑在一处聊得面颊发红，若是有些不识趣的男弟子来听，定要恼得碾他们去。
　　铜铃声自高台东面首座的女子手中传来，如风过大地，广场上喋喋不休的新弟子们连忙追着自己那一堂的主教习先生去。
　　尧光有四峰二殿三阁与十堂。这十堂便是新弟子教习之处，以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此十天干排列，其中教习先生来自三阁，每一届这三阁各出三名弟子为主教习，剩下一位则在四峰之中挑选。据闻，凌思寒被挑过一次，于是他那一堂则以惹是生非出了名，惹得没有三阁弟子愿与他同堂。后来再挑选弟子时，总是有意无意跳过他。
　　各主教习先生领着自己那一堂弟子整了队，列在广场四周，屏息以待。一些弟子悄悄地四顾张望，忽地面色发胀，只盯着柱后那一片不言，其他弟子也纷纷看去，那一片弟子俱是蓝白相间的广袖长袍，其身份不言而喻。
　　列在最前面的主教习侧面看了他们一眼，便纷纷不敢再言。只听着那一声铜铃再响，最前面那名男弟子凛然而来，他看了一眼那西面座下之人，眸眼含了点笑意，那点子正经化作风流意去。
　　弟子们早闻了这一位凌师兄的大名，亲眼见到又是一番感想。许是觉着他年纪轻轻地位极高，又许是觉着他容貌俊俏，似世家公子一般。
　　凌思寒身后跟着的是司涵的弟子闻苏与他自己上一届刚收的小弟子齐远绍。待至广场中央，司涵迎下，二人交换个眼神。并列前方，带头与高座上二峰长者行天揖礼。岑寂与闻鸿默起身，行下揖礼。礼毕，新弟子们见他们转身，行了时揖礼。
　　皆不明所以跟着主教习先生还礼。隐约有几个明白过来了，教习先生道本派礼数多，大会时礼数更多，原是这般。
　　北峰弟子礼毕，于司涵带领下落座西面。凌思寒将秋鸣剑搁在一侧，闻苏与齐远绍二人习的是音律，箫与笛也搁在案上。
　　铜铃又响一声，弟子们有了前例，知晓这该是西峰弟子了。昔如放下手中铜铃，迎去。闻鸿默门下较岑寂掌门热闹些，有女弟子昔如为长，另有二位男弟子，一是少陵，一是叶则辰。昔如只云璃一个弟子，少陵门下是萧词与许清，叶则辰则是一个人。此届轮到萧词去做了主教习，其余五者礼毕落座东面。
　　有些眼尖的弟子发现，除了东面萧词那座，西面座与司涵齐排处也竟是空着一席。“莫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夕若岚师姐要来了？”
　　弟子们几乎都知晓这么一位师姐，这都全是有劳于凝光阁的剑修师兄师姐们们在他们面前的喋喋不休，一来二去，整个新弟子中都流传着夕若岚的故事，传闻她容貌甚美、剑术甚好，与韩长老甚是不和，然，偏有尧光二美之称。
　　有个知晓些内情的新弟子压低声音道：“那位夕师姐自入门就没参加过拜师大会。我猜那一席该是惯例。”总之，空着便是教人多想。
　　这新弟子猜得不错，此为惯例。
　　只今日，这惯例便不是惯例。
　　昔如手中的铜铃未曾响起，南边广场落了二人。一个是灰色长衫，青丝高束，另一个是紧束发带，衣袂连风。近了，才发现那女弟子右边面上一道血痕，那副娴淑的面貌竟显出些狰狞来。
　　思悠两边见礼，落座高台。旁边的夕若岚径直走向了司涵旁座。
　　下面的弟子想着，这师姐容貌虽好，怎的和传闻中不太相符，端庄大气的明艳中夹了几分刻骨的冰冷。一些弟子快速溜过了那不可剑，眼中生了几分艳羡。
　　岑寂见得夕若岚这番样貌，心底吃了一惊。好好地闭个关，怎得连脸都划了？她年幼时很是在乎容貌，思悠怎不替她治治再来。
　　“怎一回事？”
　　思悠压低声音道：“出关时情绪波动伤的，也不让我替她治。回头去玄黄阁拿些药，偷偷哄她吃了。”
　　“怎得情绪波动？不愿来大会？”
　　思悠瞪他一眼：“你也不想想她入关之前发生了何事？”
　　看来，是因他那小师弟伤的。可他那小师弟也十年不回，他就算要替夕若岚出气也寻不得差错。
　　铜铃响起，先来的是凝光阁，阁主是一名背着箜篌的女长老，名笙诺。凝光阁以器物为主，其中弟子有持剑者、持刀者，又有琴修负古琴一张，算是各等榜首有名的器物见了个全。
　　后，是玄黄阁，主修医药，阁主肃涯甚是有几分闻鸿默的古板气势。星罗阁紧跟其后，主修灵阵，阁主晚照算是上等的阵师，距宗师一线，又久久触不得边界。
　　昔如手中久久不响的铜铃摇了一声，十位主教习领令带着这十堂一百人围坐中央广场。昔如上前宣读此次大会的规矩与诸事项，星罗阁弟子起座，至中央，灵力齐聚，结阵法，将此处分割成四处互不打扰的演练所。
　　晚照阁主微阖眸，手中棋盘有黑白二道灵光飞上结界，互相缠绕，撞击，碎成灵光万点，纷纷落于新弟子体内。弟子们记得教习之前的叮嘱，亦不去以灵力抵抗这灵光，任其而来。罢，看掌心那金字。
　　昔如手中铜铃响起，预示着这第一轮比试正是开始。新弟子们正襟而坐，掩了嬉笑。他们四年刻苦修习，为的便是此刻。轮到的弟子一个个上台去，剩下的弟子或紧张或安慰，也有些仔细看着，了解对手的出招方式。
　　主教习道：“四年你们学习的究竟如何，便看此次大会。我尧光每届只收一百年新弟子，最后留下的那五十名，无一不是佼佼者。”
　　有弟子借着交谈缓解紧张：“先生，若我们足优秀，是否可得机遇拜入四峰门下？”
　　主教习先生道：“自是如此。一才难遇，长老们亦是惜才。”
　　“那我要拜韩长老为师！韩长老从未收过弟子，若我能拜他为师，便是他唯一的弟子。”
　　隔壁堂的主教习先生听了，便来凑热闹：“韩长老可从未动过收弟子的心思，你们若志在拜他为师，便在此次大会之中好好表现，也要我等看看尧光新弟子究竟何等厉害！”
　　“要何等优秀？”
　　主教习先生暗指那西面座的女子，道：“如她那般便好，届时便是掌门也要劝韩长老收徒。”
　　“夕师姐当年，何等厉害？以一敌众？夺得魁首？”
　　主教习先生笑道：“我与她同一届的，夕师姐第一，叶师兄第二，我第三。”说到后来，主教习先生也是笑得不好意思。他也练剑术，入了凝光阁，当年在夕若岚手下只挺了一刻钟。“大会之中自创剑法，独挑凌师兄与之战为平手。”关键她年纪轻轻，如今怎么算也只三十左右罢。
　　交谈间，台上已是比试过好几轮。赢了的弟子勉强压抑住欢喜，输了的弟子只想着还有机会，仍有胆小的吓得要哭。教习先生只好前去安慰。
　　“这几届弟子倒是大不如前了。器物一类所习者虽多，天资聪颖者亦多，总是差个意味。医药与阵师所习者少，其中佼佼者愈发是凤毛麟角。”闻鸿默略皱了眉。往前有凌思寒和少陵，往后有叶则辰与夕若岚，这一届反没有见着甚惊艳绝伦者。
　　思悠更是干脆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平日子过多了，修炼者愈发不上进。幸我修道者后辈不尽这般，否则才算是后生无望。”
　　“还是有几个弟子不错的。”岑寂下意识维护新弟子，人才凋零是常事，总是矮子里还能挑出高个的。“迦墨这是怎一回事？他回回不收弟子，总不能最后从我们三峰罢，不妥。”
　　闻鸿默无奈道：“师兄，这话你每回都道上这么一遍。说不准，他是被你吓得回回避开大会。”
　　尧光四峰挑选是有这么个规矩在的，会从四峰长老门下挑选，除了哪一峰弟子格外不出众，才会从其余三峰挑选。岑寂那一代是个意外，尧光大战人才凋零，四峰弟子率先应战，遇袭只剩了四五个。四峰峰主每五千年更一代，最长者不可长于三千岁。所选者无一不是天纵之奇才，便是放到仙界亦是佼佼者。
　　仙界送了大批优秀子弟前来，其中的思悠拜了掌门为师，她与同门的岑寂、闻鸿默因实力过于出众，奠定了下一代四峰之主，如此另一位峰主本要落到另一位同辈弟子头上，恰此时韩迦墨横空出现。幼年连胜诸位半仙，后二十，其修为可与上仙一教高下。那弟子就此隐退，让位于韩迦墨。
　　未至三十的韩迦墨坐稳东峰之位，甚至凭着修为强压思悠一头，逼得她开口唤了句“师兄”，主动降了位分。
　　新一代四位峰主师出同门，于仙人二界，一度被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