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狐狸檀清

13、赴宴

　　从门房那里取得帖子，阳凤就快步往竹园走。她努力按照玲珑说的那样不动声色，却怎么也压不住满脸笑意。帖子散着淡淡幽香，“唐玲珑亲启”五个字秀雅地写在封皮上。听门房说，帖子是张府的下人送来，指名交给三小姐。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落下，阳凤愉快地踩着回廊中树枝屋檐的影子，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个遇到的人。
　　进到院子，她忍不住大声唤道：“小姐！”
　　玲珑并不像往日一般在她的书房读书。自从订婚，玲珑比以往更刻苦了，连午睡都取消，千方百计挤时间出来学习所有大太太让她学习的事物。阳凤每每看到其他小姐无所事事的绣花，闲聊，便为自己小姐不平。那个才十二岁的少女好像有无穷的能量，抗住所有压力，不理会所有非议。
　　在竹林旁，她终于寻到玲珑。
　　玲珑正躺在躺椅上午休，难得的暖阳温柔地将阳光洒在她身上，光影斑驳。她睡得很是安稳，扇子似的睫毛轻轻覆在脸上。长江安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沉睡的玲珑。偶有的蜜蜂、飞蛾都被他轻轻挥开。看见阳凤来，他微皱眉，又看看玲珑，犹豫许久才将食指竖在唇边。
　　不知为何，阳凤眼睛有些刺痛，像是看不见的沙砾飘到了眼中。
　　“阳凤？”玲珑睁开眼，没有起身。
　　阳凤走上前，将帖子递去：“张府来了帖子。”
　　“咦？”玲珑接过帖子，展开细读，读到最后，嘴角微微翘起：“张家小姐请我们过府耍呢。”
　　原来是张小姐的帖子。阳凤略感失望。
　　玲珑合上帖子，吩咐阳凤：“阳凤，给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捎个话儿，说张小姐请我们过府做客。”
　　阳凤应下来，转身便去。只是走到院门口，她不由自主的转过身，看向玲珑休息的地方。长江仍站在那里，沉默地站在玲珑背后。两人没有说话，但阳凤却觉得那两人之间有一个她进不了的世界。
　　想到这里，她白了脸，摇摇头，命令自己不许再想。

　　待到帖子上注明的日子至，除了枫楹身体不适未去外，芙蓉、青菱、玲珑、茯苓都盛装赴宴。茯苓甚至还穿着刚置的新衣，繁复绣面，贵气十足。芙蓉倒还是往常的淡雅打扮，只是在发髻上别了几朵茉莉。青菱显然对这个聚会兴趣不大，穿着一身青色衣衫，挎了个硕大的布包，里面全是她的零嘴。玲珑的衣服没有茯苓富贵，但也不似青菱般寡淡，简单的桃花红袄裙，袖口领口是粉紫色丝线暗绣，落落大方。
　　唐家四姐妹同时出现，姹紫嫣红也很是好看。
　　他们却不是张朝月惟一的嘉宾。
　　玲珑到了张家，才发现张家那个雅致的小花园里已坐了几个少女。莫不是青春年少，容颜娇俏。
　　“妹妹来了。”张朝月还是一副冰美人模样，见玲珑等到来，微微点头。她今日穿一身鹅黄色洋装，白色蕾丝花边缀在裙边，只达膝盖的裙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玲珑不是没见过洋装，画报上多的是。只是亲眼见到身边人穿成这样，还是首次，不免多看几眼。
　　“唐三小姐，请坐。”一位圆脸稍胖的少女亲切地招手，玲珑看去，觉得眼熟。那少女甜甜一笑：“唐三小姐想是不记得云静了，去年商会家眷聚会，我们还投中过同一朵雕金花呢。”
　　这么一提，玲珑记起了。
　　去年枳城商会家眷联谊会，她陪同大太太去的。席间为家眷准备了一些小游戏，她参加了投花的游戏。那时与她一并争夺魁首的便是这个圆脸少女。她微笑，朝那少女颔首：“冯小姐，久违了。”
　　冯小姐本名冯云静，是枳城盐商冯戗的独生女，比玲珑虚长两岁。她牵起玲珑的手，寒暄道：“云静听闻三小姐要来，高兴得很。张家姐姐举办茶会，这主意真不错，以后就是要多搞搞。”
　　冯云静热络地为唐家姐妹介绍，在座的都是枳城中富商官宦的女儿，因为张朝月年龄最长，因此这茶会常常由她来主持。从冯云静满十二岁时参加到目前，已经三年。
　　三年？
　　玲珑扫了眼远处的张朝月。另一道视线也穿过她，看向张朝月。玲珑略侧头，与青菱的目光相碰。两人没有说话，安静地移开目光。
　　茶会其实并没有有趣到哪里。吃□□致点心，喝喝西洋引进的苦咖啡，再闲扯些城中轶事。最深得人心的话题是姻缘。在座的小姐们大多有婚约在身，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谈论未来的夫婿是一件很热闹的事。
　　这样的情景，看在芙蓉眼中，变得有些刺目。
　　她只比张朝月小两岁，是这些女孩中年纪稍大的一个。没有什么未婚夫的谈资，坐在那里，像足一个摆设。茯苓紧靠着她的手臂，低声询问她张朝云会不会来。茯苓年岁尚小，对她来说，没什么比知道自己未来姐夫的长相更紧要。
　　青菱则被那些琳琅满目的点心看花了眼。别人聊得热火朝天，她吃得不亦乐乎。那苦口的咖啡，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不碰，唤来侍女端杯茉莉花茶。捧着暖暖的茶杯，她看好戏一般看那些少女们装模作样的闲聊。

　　当张朝云和张朝风抱着一台留声机闯进来，场面一下子冷却，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玲珑。唐家与张家定亲，全城皆知。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但那么多双眼睛看过来，玲珑还是忍不住面皮一热。
　　张朝月仿佛没注意到此时的尴尬，对张朝云和张朝风兄弟俩说：“你们打哪儿弄来这留声机。”
　　张朝风嘻嘻一笑，用胳膊碰碰张朝云：“哥前些时候到上海订的，今日正好运到。这不，码头那边一来信儿，他就拉着我去了。”说完，便埋头和张朝云一起布线摆弄。
　　没一会儿功夫，张朝风便兴奋地大叫一声：“好啦！”
　　玲珑一直关注着两人的举动，只觉张朝云动作熟练，想来时常摆弄这玩意儿。
　　张朝云这才抬头看向众人：“姐姐办茶会，这留声机再合适不过。等诸位用过晚餐，咱们顺道举办个舞会。我叫了陈家那几兄弟来。回来这么久，还没活动过呢。”说着，甩了甩胳膊，有准备大干一场的势头。
　　玲珑知道，这次来张家是开了眼戒了。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她会握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在陌生的音乐背景中，走得跟跑一样。即使那个陌生男子是自己的未婚夫。瘦小的她，腰被握住，手心全是汗，在那一圈一圈的旋转中，仿佛要飞出去。脚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已经习惯了的微疼感随着音乐的响起，被扩大了。她甚至在猜测，脚下那粘腻的感觉，是汗，还是血。她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惊慌的神色，不要四处张望，不要去想别人优雅自在的舞步和享受的表情，不要去看张朝云眼中渐渐露出的不耐。
　　她退却了。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支舞，也许是最后一支舞。
　　玲珑满头是汗地坐在沙发上。心口还在跳动，剧烈的跳动。芙蓉和茯苓都不在位置上了。只有青菱托着个小碟，用银质的小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点心。
　　“玲珑，你真该看看你跳舞的样子。”
　　青菱嗤笑一声：“端庄全无。张姑爷不错啊，让我看了这样精彩的好戏。”
　　玲珑冷脸看向她。
　　“玲珑，你爱看戏，应该看过不少丑角吧？呵呵~怎么说你好呢。要知道，天份这东西真的是怎么装都装不出来的。你瞧瞧大姐，她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跳这西洋舞。不过，她跳得可比你好看多了。你跳的时候啊，就跟个陀螺似的，旋得人头晕。我看啊，下次你还是莫跳了，丢份儿。”
　　芙蓉的舞伴是陈家的一个表少爷，个子高得很，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他的舞跳得一般，规规矩矩，没太多花样，但性子却很好，耐心地一步一步教芙蓉。不过两支舞的时间，芙蓉竟跳得有模有样了。茯苓也与冯云静手牵手跳得很愉快，全场属她俩的笑声最大。
　　舞会中本就男宾少，女宾多，玲珑跳毕第一支后便再也不起身，只是坐在角落，安静地看其他人跳。身旁的青菱说再多的话，她也不回一句。
　　张朝月的舞姿是全场女宾中最优雅的，和弟弟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温柔的乐曲中，她那冰冷的脸上也柔和了许多。
　　等到大伙儿都累得不行，舞会也就结束了。

　　送客时，张朝月悄悄握住了玲珑的手。
　　玲珑诧异地抬头看向她。
　　浅白的月光照在张朝月如玉般的脸庞上，玲珑第一次从她的眼里看到笑意。
　　“三小姐，以后还请多多看顾朝云。”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是只有玲珑才能听到的音量。
　　“大小姐……”
　　“朝云看着挺稳重，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请多担待些……”
　　玲珑直觉不对，她与张朝月谈不上有交情，更不用说推心置腹。这些话，听上去……有交代的意味。刚要开口问，张朝月拍拍她的肩，又恢复了冷面，不再说话。
　　“那……告辞了，今日谢谢大小姐的款待。”
　　“不客气，下次请再来做客。”
　　剩下的都是些客套话，说了几句，唐家四姐妹便乘轿离开。

　　不到三日，便传来一个消息。
　　张家大小姐失踪了。

　　我知道我懒……诶，但是还是会继续填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