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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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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神来,看到了师座头上的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只好缓缓地开口讲述。他们想要他们想知道的,我就给他们一个龙文章。
龙文章龙文章,马首鹰爪鱼鳞蛇身鹿角……本身就是拼凑的文章。
然而如此便圆满光彩,人们愿意相信他们敢相信的事物。
“祖国的大好河山,我去过不少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麦、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
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的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酸菜白肉炖粉条、火宫殿的
鸭血汤臭豆腐、还有被打成粉了的长沙城……”
“没了都没了,我没涵养。”
“没涵养,不用亲眼看到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
“没涵养,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发急心痛。好大的河山,有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贝尔池
海拉尔和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呢、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济苑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
封郾城……”
“我是个瞎着急的人,我瞎着急。仨俩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
我压根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此时的我的诚恳,就算是他也无法反驳。他静静地听着,哪怕我的经历对于一个我的年纪的人来说
已经太多了。他的眼睛注视着我,那种眼神告诉我他听进去了每一个字。我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每一个人。
师座对于上面派下来的陈主任和他的副师座唐基并不热络。看着他们互相谦恭客套,他眼中闪烁着隐忍不耐。我想笑笑,可是笑容
被他的眼神压了回去。
何书光看起来对张立宪一脸依赖,想处处向他学习。如果张立宪肯在背上纹一副清明上河图,那么他肯定在背上纹个落款。我一边
想一边说,言语变得缓慢而间断。
张立宪的打字机不错。我的舌头打了一个结。我又磕巴了。
师座随着我四处打量飘忽的目光,竟然也时不时地追上来,看看我到底在看什么。发现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之后,他又用锋利的目
光砍向我。
我的目光在这所谓的军事法庭游移了一整圈,最后又回到了炮灰们的身上。也许被称为更小的微粒才合适的灰尘们一脸牵挂地看着
我,我也定定回望向他们,几乎化成一座望灰石。郝兽医看了我一眼,咽了一口唾沫,把脸转向别处。烦了正为了我离谱的不行的
话担忧得不敢喘大气。米龙的眉头皱得很深。连阿译的分头都乱了。他们的脸更黑了,衣服更破了,身形更落拓了。但是瞳仁是亮
亮的,好像刚用水淘洗过的黑耀石。师座瞥了我们情意款款的一群,磨了一下牙。他一定是不以为意的,如此粗鄙的、畏缩的情怀
。
我一脸怕疼怕死的模样,也一定深深地刺到了他的高贵和骄傲的眼睛。
然而,为什么那天他要占我便宜?
他的原则不允许,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骄傲不允许。
这些我都没有,但是我也不允许。
他让我招魂给他看。
我做不到。我不想作假,更不能作真的。他一脸期待,看来军务繁忙业余生活过于乏味。
作为娱乐,虽然我无法招魂,给他背一下最敬爱的屈原的作品也是好的。
后来我又想,跳支钢管舞也是好的。很多人很喜欢这种舞蹈。
再或者,躺在地上装死也能平息他的怒气。那天他就很希望我是平摊着的……
时间紧迫,到底选哪一样呢?
一起来吧。
虞啸卿很高兴,看来这种不同艺术流派结合的表现形式,是一种下至劳苦大众上至军官富贵们都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
他苦于没有什么东西能表达他对我表演的热爱和追捧,就像很多年以后的世界上人们为了表达自己对某些歌星的喜爱,往台上扔东
西——他也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扔给了我。
他甚至激动到口不择言,骂起我来。
我听到了一缕他心中的怨念,这怨年太深以至于主动冲入了我的耳膜:
你……你怎么不早点躺下!
你你你,你还抖!!
现在你倒躺下了,那天你干嘛去了!!
随着这份怨念一起出口的,是那句熟悉的问题:你到死,能有几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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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被怨念骂晕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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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带下去的时候,炮灰们正在为我申述。
我无法看到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我摸着自己的心口。
我看了看押送我的、挺得像杆枪的士兵们。我勉强地笑了笑。没人看我。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勇敢、忠诚、乐于随时随地献出生命。
我又轻轻地抚着胸口。
再回到虞师的房间里,我的心里一点也不诧异。懵懵懂懂,我明白他想让我做些什么,我自己又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