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江南梦》丝缕

1、第一章

　　第一章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李煜
　　赵匡胤奉周世宗之命来南唐刺探军情的时候，江南正逢春，春浓如酒。
　　风帘绣幕，红杏绿杨，参差十万人家，刚从北方的烽火硝烟，黄沙白骨中走出来，看到如此旖旎繁华的江南，赵匡胤几疑不是红尘。
　　街上酒旗招摇，户列罗绮，一群天真无暇的孩子在湖边又跳又唱：“云一〔纟呙〕，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童稚的嗓音，妩媚的歌词，别样动人。赵匡胤拉住一个路人问道：“他们唱的是什么歌，这么好听？”
　　那人看着他笑盈盈的道：“这是我们吴王新做的词，你是外乡人吧？吴王每有新词，就立即传遍街头巷尾，没有人不知道的。”
　　吴王李从嘉，是当时南唐皇帝的第六子，长于深宫的富贵少年，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

　　夜很静，微晕的月光将探出高墙的树的影一条一条映在苔痕斑驳的青石板路上。
　　晚风沁凉，送来一缕若断若续的琴声，清缈而幽远。
　　赵匡胤抬头望去，高高的宫墙在黯黑的夜色里庞然如巨兽，这里是南唐皇宫西南最冷僻处亦是戒备最松懈处，如此深夜，谁会在月下弹琴？是失宠的妃子，还是含怨的宫女？不，不象。虽然听不清楚，但琴中自有一种出尘的清华和超然，想必弹琴者也是个心清如水之人。
　　赵匡胤矫健的身影象夜鹰一样悄无声息的掠过高墙，避开守卫禁军的耳目，落在了一片竹林里，琴声更近了，一声清音，宛如一颗清亮的夜露从竹叶碧梢滴落，透澈心扉；几弦轻弹，宛如柔和的月色转过曲栏琐窗，静静流淌过甜睡的人婉约的梦境，轻柔如幻。
　　赵匡胤自小从戎，不谙音律，一向对歌舞管弦不屑一顾，此时此刻却被这琴声绊住了脚步，他本是该去往皇宫内苑，察探情况，可是却不由自主的循着琴声走向了竹林深处。
　　竟有一条小溪蜿蜒横穿过竹林。
　　天远、月高、云淡、竹林深静、溪水潺沅。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泄地、如轻雾迷漫，照亮了清流岸石，洒满了千枝万叶、蔓草萋萋。
　　一人白衣如雪，坐在岸边石上，横琴而弹，散发沐微光，衣轻任好风。
　　赵匡胤神迷伫足。
　　侍立在侧的紫衣婢女叱道∶“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就跑进来了？”
　　赵匡胤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什么样的蠢事，他私闯南唐皇宫，还不知死活大大咧咧的出现在人前，可怎么收拾？
　　那人长睫淡扫，抬眸望过来，一双明净的眸子温和纯澈，看见他的窘态，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纯真得象个心地无暇的孩子，干净得象一朵莲花冉冉破水而出，水光晶莹，让人的心不由柔软且放松起来。
　　看这这样的微笑，赵匡胤说了个真实而拙劣的谎言，“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的，你弹得真好听，可以再弹一曲么？”
　　“放肆！你是什么人，竟敢叫殿下弹琴给你听？”紫衣俏丽的小婢嗔怒道。
　　那少年倒不以为意，“他想听，我愿意弹，有何不可？”他落指弦上，琴弦乌亮，纤指洁白。
　　琴音旷远悠长，清出红尘；琴者低眉垂眸，宁美如画。
　　忽然，一声鸟鸣宛转，切入了琴声。
　　赵匡胤恼他乱了琴音，摘了一片竹叶，弹指射向那只深夜还未归巢的黄莺。
　　“不要伤了它!”他一声惊呼，琴弦已断。
　　赵匡胤飞身而起，将那只鸟而抓在掌中。
　　“它受伤了么？”他急忙跑过来，扑面而来一阵清新的气息。
　　“没有，我并没有射到它。”赵匡胤稍稍张开手指，这毛茸茸的小东西，睁着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不安的打量着四周，他伸出白细的指尖小心翼翼的碰触它柔软的茸毛，黄莺用嫩黄的嘴啄了一下他的指尖，他轻笑出声，“这小东西还挺凶的嘛。”
　　赵匡胤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射它？”
　　“我虽然没有看到你用了什么东西，但是我感觉到了它破空的杀气。”
　　赵匡胤心头一惊，杀气，无影无形，只有感觉极其敏锐的长期习武之人或者灵台明净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可惜了一首好曲子，弦也断了。”
　　“你是在怪它？”他从赵匡胤手里接过黄莺，满天的月光好像都落到了他的眼睛里，流光明丽，“它又何辜呢？也许它只是看到这美丽的月色，一时欢愉叫了一声；也许它只是觉得这夜色醉人，忍不住想一曲轻歌；也许它只是见到和它一样懂得欣赏这清味自然的人，想打个招呼。它又何罪当死？”
　　他微微仰着脸，伸出手去放开那只黄莺儿，“这自然的声、自然的光、自然的色，是多么美好，象这小小的黄莺，也是自然里美丽的精灵。”少年修长纤细的身影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形成一个美丽的光与影的剪影，小小的鸟儿在他掌心里展开翅膀，扇动间带起一圈柔和光晕，他睫毛轻闪，唇角勾起了笑的弧度，是希冀的，温柔的，欢悦的。
　　赵匡胤朦胧的想，他的心是和自然相通的，他的呼吸和这最美丽的自然的声、自然的光、自然的色、自然的生命是同一韵律的。
　　他是自然的孩子，美好，纯粹而剔透。
　　他抱琴而起，白衣逶迤，穿竹分叶而去，满地月的光，竹的影摇曳相送。
　　“等一等！”赵匡胤不知为什么心里一急，大叫了一声。
　　睁开眼睛，眼前是明黄的帐子，红烛高照。
　　“皇上，你做梦了么？”他的皇后温柔的询问。
　　原来是梦啊。不，不是梦，是回忆。那一年，他还是周朝的将军，他奉周世宗之命去南唐刺探军情，见到了江南的温山软水，遇到了他，那夜的情景就象坠进了一个迷离的美梦。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后来他四方征战，再后来陈桥兵变，君临天下，他到过很多地方，得到过无数城池，可是为什么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夜那么美的夜色？
　　看着他恍惚的神情，皇后小心的、试探的问道∶“皇上，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了江南。”枕上片刻春梦间，行尽江南数千里。
　　“臣妾听说江南春水碧如蓝，江花红胜火，是个人间天堂，连那边的人都特别灵秀，吴侬软语，文才风流。”她妩媚的一笑，偎在赵匡胤的怀里，“不过那很快就是陛下的了，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区区江南呢？”
　　是的，江南南唐，很快就会是他的了。
　　赵匡胤还记得叫住他之后，自己问的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回头，眼色清如水，“我姓李，李从嘉。”李从嘉，当时他还是皇子李从嘉，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架子，为他这个不知名姓不明来历的布衣平凡的男子弹奏了一曲。
　　他大声对他说∶“我姓赵，赵匡胤。”
　　李从嘉笑，“我知道了，你不是宫里的人吧，快走吧，惊动了侍卫就走不了了。”
　　“你就这么放我走了？你不担心我另有目的？”
　　“你不是循着琴声误闯进来的么？”他毫无心机的反问。
　　对不起，那时候我就骗了你，如果你当初就知道十多年后来灭你国家的人，是我，你是否会后悔当初放走了我？只是将来的事谁能预料？我也没有想到象你这样一个心地冰清玉纯的人，竟然会做了这乱世里的帝王。而我，必将一统天下！这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阻挡的，连天也不能！
　　赵匡胤披衣而起，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梳洗更衣完毕，摆驾早朝。
　　太和殿外，群臣早已肃穆等候。
　　一声“皇上驾到。”百官三跪九叩，“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震动天宇重楼。
　　而此刻，在江南，春正暮，一城柳絮。
　　霓裳舞残，玉壶酒倾，醉卧花间谁家子？欢能解愁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