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篇》金步摇

97、花得很专心（三）+（四）

　　上回说到，电话的远端，牵着萧依莉。而同一时分，黎华办公桌的远端，摆着扎了粉红丝带的礼盒。
　　萧依莉道：“东西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
　　“依莉想请您帮一个忙。我在西雅图准备给皓熏的惊喜。如果我没有回去，请您在情人节当天帮我把那个礼盒转交给他。”
　　“好。”
　　“……”萧依莉仍不挂断电话，“您不问我是在准备什么礼物？”
　　女孩子就是如此，无人问询，快乐都减半。
　　“你要讲的话自然会讲。”
　　“我得到了一颗新的心脏。马上就要手术。如果手术成功，我会在情人节当天回到台湾，向皓熏表白。”
　　同病相怜者，最易移时换景，感同身受，黎华由衷道：“祝你好运。”无意中，握住听筒的指尖竟然颤抖。
　　“谢谢您这么久以来的帮助。”萧依莉沉吟片刻道：“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
　　稍稍向前追溯，萧依莉与黎华曾在回生医院偶遇。其实，两个每周都要回医院复查的人会在医院相遇也着实算不得偶然。萧依莉的先心已经恶化到不得不换，可是配型又岂是只争朝夕的事；无独有偶，黎华由外伤引起的肺纤维化也是将所有选项排除剩移植，雪上加霜的是，他同时患有先天性的心律不齐，本来并不致命的症状却足以使他在移植名单上的次位敬陪末座。
　　于是，两个希望皆属渺茫的人便半开玩笑说，谁先撑不住了，便指名将心或肺捐赠移植给对方。虽然得到长期心脏病患者的肺或肺纤维化兼轻度心律不齐的心，改善或许甚微，至少聊胜于无。当然这在技术上与法律上均无实现性，不过是苦中作乐的玩笑罢了。
　　“我后悔了。也许很自私。我才意识到，原来我那么想要活下去……可是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越是强烈，我就越害怕。”
　　“依莉，别说了。你会好好的。这是我的希望，相信金皓薰经理更加是这样想的。”他确是真心希望这个女孩子能够康复，能够如她所愿，健健康康地陪伴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世界真不公，多么简单多么微不足道的希冀，竟要用那么多的力气去企盼，还担惊受怕。黎华暗暗为那个萧姓的女孩鸣不平。
　　如上所述，同病相怜者，最易移时换景，感同身受。

　　方若绮由十九号酒馆回到家中，时分已着实不早。家里灯火全消，黎华坐在沙发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衬衣的领口敞开，领带也拉松，任凭电视荧幕变幻陆离的光打在他脸上。
　　方若绮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不太对劲。如果说刚刚进门就下结论未免武断，然那电视确确实实是消了音的。她缓步走过去，像怕惊扰了他，在他身后环抱他的脖子。黎华抬起手反复抚摸她的胳臂，问道：“怎么这么晚？”语调温柔，眉头却不见舒展。
　　“在十九号酒馆和芊菁、筱筠她们闲聊，一聊就晚了。”她一边答话，一边坐到黎华身旁，侧过身专心看着他。
　　“这么看我干嘛？”
　　“看你好看呗。”方若绮一本正经地答到。
　　黎华不禁笑道：“这是调戏吗？”
　　方若绮不为所动，痴痴地继续道：“皱眉也好看、发呆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简直像会发光一样。我这么平凡、一无是处，你怎么就挑中了我？”
　　“怎么忽然头皮发麻？想起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若绮稍稍不满，樱唇微嘟：“一点不懂游戏规则，我都这么讲了，到时间换你把我大夸特夸一通才对。什么非奸即盗？也许我只是想要钓些赞美之词呢？”
　　黎华习惯性地挑挑眉梢：“你是吗？”
　　方若绮的气势陡然一溃千里：“其实是想问问你，情人节的安排是怎样？因为答应了做王大哥当天新片首映会的特邀嘉宾，下午六点前结束。会不会耽误到我们的庆祝？”
　　黎华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但也在一瞬之间，随即回复到著名笑容：“不会。刚刚好。本来也无非是在卡萨布兰卡的烛光晚餐罢了。Third time is a charm.希望这次能够成行。”
　　黎华与方若绮，两次相约卡萨布兰卡，两次以餐店打烊后的狼狈相见收尾。希望事不过三。然而，谁能改写伤心的历史呢？硬来改写的，只能编谎话。
　　黎华讲的，是谎话。
　　方若绮却深信不疑，如释重负，轻快地站起身来轻快地说道：“太棒了，我先上楼洗澡。你也快点啦，别熬太晚。”
　　轻快得太快，快到不曾注意到，消声的电视屏幕上，《真情假爱》的预告片花。活泼的花体字迎头打出“万众瞩目天王天后的华丽组合”。面孔虽为故作悬疑而打马赛克，但谁又猜不出那是谁与谁？
　　几日前见到方若绮接听周映彤电话时纠结又带有渴望的目光，黎华便定了心要参加这个节目。他想要给她惊喜，他要在众人面前，在她耿耿于怀的《恶魔音符之与情共舞》赢给她看，于是在她背后偷偷接受邀约，于是在她背后不惜一次次地摔倒，爬起，再摔。如果说在他苦练慢步的时候，Kevin常说的话是，有悖常理，惨无人道；在他如今与恰恰伦巴博弈之时，向来忠诚的助理是再不忍心陪他去了。人间炼狱，别无二致。
　　谁能想到，付出那么多努力，那么简单一个愿望竟不得实现？
　　黎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有些可怜。
　　然这世界，本身就不公平。
　　黎华默默祈祷，世界彼端，萧姓女子不要蒙受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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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节当天上午，方若绮一反常态，在黎华之前醒来。她轻手轻脚地洗漱装扮，一切停当后那人依然睡得消停。他最近似乎特别疲累。睡态中，依稀白如绢纸的颊出乎意料地透出明动的粉韵，不知此为宿疾病状的方若绮只当那是好气色，心下又恶搞地想起某广告“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应景地干笑了几声。须知，不管白里是否透红，他始终是她的“与众不同”。
　　笑着笑着，却觉喉头郁结，想呕又呕不出，连同那频繁到已令她习以为常的噩梦浮现眼前，恍惚间心有余悸，只怕恶兆当头。
　　方若绮将电话调成静音，刻意忽略屏幕上明明灭灭霓娜的来电王瑞恩的催促。从不曾这样不想离开他一步。明明只是去王大哥缺乏本土明星的发布会帮补人气露下脸，明明只是分开数个小时晚上就能再见，明明他就那么沉静地睡在那里，为什么这一刻，偏偏会觉得他像是渐行渐远抓也抓不住了？
　　终于拖到不能再拖，她安慰性地小声责备自己会不会想太多，出门前不忘在黎华额头落下一吻。走得匆忙，没看到在她转身之后，蓦然睁开丝毫不见睡意的眼睛。

　　早晨起不好，一天过不好。方若绮浑浑噩噩地夹在大队人马间，心无旁骛，只盼早挨早过。好不易待到上了庆功宴，杯箸未动，又是一阵恶心，千方百忍无计消除，趁着人荒马乱半途捂了嘴跑去洗手间。
　　真正离了人群却又不再想吐，吸几口新鲜空气脑海中一个念头摹地浮出水面，她惊忙翻查行事历，“好朋友”果不其然已爽约了一月。也顾不得许多跑去附近药房买来孕棒验过。当两条蓝线惊现，她百折不挠，验过一打，终于不得不信，防护措施百分之九十八的有效率，黎华与她是那百分之二。就像情景喜剧。惨的是信与不信，事实已然，即使剧情天雷滚滚、雷霆万钧，她不得不入戏。
　　强打着精神回到发布会现场，还未站稳定神，支支麦克便推至面前。
　　“方小姐，您对王导演这次的新片《情人劫》有何评价？”
　　“方小姐，您对提携您良多的王导演有什么话说吗？”
　　“方小姐，作为王导演多年来的御用女主角，对于他这次全片启用新人，能发表下您的看法吗？”
　　……
　　一时间也不知回答哪个，从何答起。她看着王瑞恩站在一旁对她微笑，愣怔了一会儿，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长长的拥抱。这个拥抱，有为他的骄傲，有对他的支持，更多的是，借位到摄影摄像的死角，遮掩眼眶中打转的泪。王瑞恩似乎察觉到方若绮的不妥，在她背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抚，虽不明状况，但是关怀，错落有致，骨骼分明。
　　一直呵护她，包容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她收拾残局的王大哥啊。只是这一次，注定是她一个人的旅程，没人帮得到她。
　　方若绮不知道黎华会怎样反应。他喜欢孩子，对孩子有一套；却一直那么悲观地坚持不肯要小孩。这一次的“意外”，许是考验，许是福祉，至少是一次机会。黎华也许会开心，也许会生气；他们也许会拥抱，也许会争吵。她也许会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也许会搅得原本差强人意的生活人仰马翻。她忽然决断不开，自己是迫不及待还是心有戚戚。不管怎样，她的人生要改变了。

　　发布会之后，方若绮并未及时到位处远郊山顶的卡萨布兰卡。她不知要怎样对黎华讲，要讲些什么。像鸵鸟一样躲到十一点，收到黎华的短信，叫她不要去了，反正接近打烊；他会转去十九号酒馆等她，要她做好准备，为他的情人节惊喜。
　　惊喜？再大的惊喜怎么抵得过自己随身携带的这则消息。至底是惊是喜，就要由那人去决断了。
　　该来的，躲也躲不过。方若绮叹口气，将车向十九号酒馆开去，身旁放了一瓶1982年的红酒。这份早前备下的礼物如今只得沦作开胃菜的分量了。
　　情人节当天的十九号酒馆依然人潮熙攘，想来这一晚，纵是许多人饱尝甜蜜，也有更多人伤心失意。方若绮一边寻思着黎华为何要将约会古怪地移来这里，一边寻觅他的所在。放佛就在她踏步入内的一瞬，席若芸被“强买强卖”得来的遥控舞台，聚光灯交映，帷幕也拉开。
　　舞台上，一对男女相拥而吻。男人半坐在吧台椅上，舒展地揽着女人笔直的腰肢，在女人恭敬到略显可笑的背影后，方若绮的眼光再也动弹不得。口微张，眼圆瞪，手捧着的1982年红酒脆声落碎，暗红色氤氲一片。像一出八十年代拙劣的言情剧。
　　那男人她认得。再认得不过。是黎华。
　　在情人节这日，在她面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或是偶然或是接到通知匆匆赶来的媒体面前，黎华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吻着另一个女人。
　　一如数日来挥之不去的她的噩梦。

　　黎华在心里默默打着拍子，悄然计算着还要挨多久才能结束。他的眼睛闭着，可是他知道，方若绮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那双号称全台最大的眼睛中一定有晶莹的泪水在打晃。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她总是能轻易做到令人不忍，即便是接拍坏女人的角色，也能说服观众相信她另有苦衷。他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不要破坏这份“大礼”。
　　15:00，他在PSTV录制节目。制片方临时找来“新晋影后”凌玮翎勉强顶替宣传片中“天后X”的缺。他在“与情共舞”这一环节表现很好。可最后他们还是输了。因为“黎凌”这一对是“假爱”而非“真情”。情人节的主题，总不能旨在论证“爱情是狗娘”。“假爱”胜不过“真情”。
　　18:20，他接到萧依莉的电话。手术成功，她已秘密返台，正在出租车上，马上要见金皓薰。他为她高兴之余，放佛也分裂出另一个邪恶的自我。嫉妒，更多的是孤独。可他不该孤独，至少他还拥有今夜，有方若绮。他开车上山顶，用笑容稀释其他。
　　20:00，他坐在卡萨布兰卡靠窗僻静的座次独自玩冰，方若绮，如果会来，已经迟到一个小时。没有只言片语。
　　22:40，电视上播放下午《情人劫》发布现场的盛况，缺席的女主角，泪眼盈盈地与王瑞恩久久拥抱。
　　一如父亲在手术前对他说，小华，明天见；他却身故了。
　　一如梁佩对他说，别怕，从此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她却再嫁了。
　　一如萧依莉曾说他们是难兄难妹；她却独自康复了。
　　方若绮始终没有来。他始终是一个人。
　　23:00，他发短信给方若绮转约在十九号酒馆。同时拨打另一通电话。
　　23:59，闪光灯交错之际，他将怀中的凌玮翎向一旁微拨，看着数米开外呆若木鸡的方若绮，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古典地，笑笑地。
　　24:00，零点的钟声敲响，他对她说：“如你所愿，终于公平了。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我是言出必行的好孩子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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