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种情意》筱晴

31、（四）

　　过堂的巷风缓缓地吹着，昏黄的灯光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映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就连鼻尖上都似乎有着一点淡淡的血迹，白风看向夏秋水，惊呼道：“秋……秋水同学？！”
　　夏秋水也仿佛没有料到眼前竟会出现这么多熟人，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她将目光定在白羽的身上。他站在白风的旁边，身上的衬衣染着月光却失了一贯的整洁，他只是跟着所有的人在刚才回头的那一瞬看了她一眼，就只是那一眼，她甚至都没看清他当时的神情，他就已经转回身去，夏秋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下她怔得更彻底了。
　　白羽看着那个年轻的医护人员还在盯着夏秋水愣神，他皱眉，有些微愠地对他说道：“你们究竟是来急救的，还是来看风景的？”
　　夏秋水低头看向白羽的身前，地上的白色担架上李婷面色苍白地躺在上面，耳边有几缕发丝湿漉漉的，好像是被额上的冷汗沁透了，白羽半俯身地看着她，他的一只手甚至还紧紧地握着李婷的右手。
　　夏秋水再次将目光移向他的身上。
　　年轻的医护人员被白羽说的有些脸红，但他随即摇摇头说：“先生您误会了，我们刚才是想起……”
　　话还没有说完，却有人跑了过来，拉起他的手就往里面走，边走边急忙地解释：“刚才那个电话是我打的，你们弄错人了，伤者在这个院子里面，现在救人要紧！”
　　夏秋水头也不回地拉着医护人员的手就向巷子里面走。
　　白羽回头看向他们，半晌，他扭头看向白风：“小风，把药箱给我，你跟进去看看。”

　　夏秋水拉着医护人员走进了前面的一个院子。
　　现在她的脑子里真的很乱，她不清楚怎么白羽和白风也都跑到这条巷子里来了，而且竟然连李婷也来了？他们似乎都是在她之前就走掉的，难道也比她更早的来到这里了吗？
　　夏秋水眼神沉寂。
　　她记得当时白羽是追着白风走的，可是怎么又会和李婷出现在这里？而且她从来没有见过白羽那样的眼神，反正她只要一看到心里就莫名地疼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白风紧跟着他们走了过来，巷子里的灯光昏暗得摇晃，只剩下两个人，夏秋水收回目光，抬脚迈进了院门。

　　院中的槐树沙沙轻响。
　　脚步声嘈杂地传了过来，景冕勉强地靠着树干站起来，夏秋水看到他，立刻说道：“医护人员来了，我先带他们进去。”
　　景冕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几个医生跟着她就跑进去了。
　　白风站在过道上，惊怔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景冕扭头看向他，目光波澜不惊：“这话我还想问你呢？”
　　“我当然是……”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白风瞪大眼睛看向他，“难道……？”
　　什么也没再说，白风抬脚冲到了里面的屋子里。
　　满室狼藉。
　　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所有的人都围在一个女生的身前，鲜血还在缓缓地从她的身上流下来，脸部几乎全被血色染红了，医护人员一边询问着夏秋水伤者的情况，一边面色沉重地做着现场急救。
　　白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是刘媛，他从头发的长短及夏秋水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了这个现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就是刘媛。

　　屋里的人忙成了一团。
　　几个医护人员分别在给刘媛测血压、量体温和做及时止血的准备工作。夏秋水蹲在旁边看着他们，那个被她拉进来的年轻医生双眉纠结地给刘媛听诊心脏，夏秋水见他面色越来越沉，担心地问道：“怎么样？她还好吧？”
　　医生收了听诊器，在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望向她，问道：“这个女生是如何会在这里受伤的？”
　　上下又将夏秋水打量了一番，他接着问道：“你们看样子都是学生吧？”
　　夏秋水点头：“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年轻医生又看向刘媛，此女生很明显是外创伤，尤其是头顶上的伤口很深，而且最麻烦的是还有很多碎玻璃沾在上面，更何况她的伤势似乎是被人用利器所致，他想不明白一个女学生怎会遭此毒手，且又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受伤？
　　本来他还想再问什么，但这似乎并不是他的职责范围，微叹口气，他对旁边的其他三位救护人员说道：“致命伤在头顶，流血很多，考虑到很有可能脑震荡，现在先初步清洗创口。”
　　看了看其中最边上的一位女医生，他吩咐道：“小周，你的经验比较丰富，所以你带着小赵一起检查女生身上的其他创口，并将它们清洗止血。”
　　那个女医生和那名叫小赵的医生立刻点了点头：“好的，方主任。”
　　方杰又扭过头看向另一侧：“小张，你是新手，没想到你刚来就碰上这样的事，但是咱们现在人手不够，所以你要既负责随时测量女生的血压，还要帮我来处理女生头顶上的伤口。”
　　那个叫小张的年轻女医生明显哆嗦了一下，强做镇定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方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紧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小张勉强地“嗯”了一声。
　　方杰对她笑笑，但他微皱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过，夏秋水看着他们都已各就各位，不禁替刘媛舒了口气。方杰回头看向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他问道：“你可知道这位女生的血型？”
　　“血型？”夏秋水摇头，“我不知道。”
　　方杰双眉又皱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伤者的伤势会这么重，而且据接到电话的人员说，打来电话的人当时十分着急，也没能说清伤者伤势的关键细节。本来他当时是想从户籍中心调出伤者的详细资料，可是叫刘媛的人又何止一两个，没有身份证号根本无从查起。
　　夏秋水见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复杂，她面色一紧，连忙问道：“怎么了？刘媛的血型怎么了？”
　　方杰看看他，但他还没有说话，一直站在门口的白风却在这时突然说道：“血型吗？你们等一下，我想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

　　白风转身跑了出去。
　　夏秋水和方杰相互诧异地看了看。
　　三分钟不到，夏秋水就敏感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她猛地回头，只见银光月下白羽跟着白风走了进来，院中的古槐将树影斑驳在他的身上，他脚步微停地斜眼看了一下立于院中的景冕，似乎两人都不意外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二人无声地对视了两秒，白羽轻挑唇角，他什么也没说，举步走了进来。
　　夏秋水现在已经没功夫理会景冕是什么表情了，她一双亮目死死地盯在白羽身上。方杰看到是方才那位抱着另一位受伤女生的先生，先冲他点了下头，然后他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刘媛，说道：“您好，由于事态紧急，我就直问了，请问您是知道这位女生的血型吗？”
　　白羽的目光在屋内迅速地环视了一圈。虽然已听白风大概地描述了一下，他也有预想到很可能在里面出事的就是刘媛，但这眼前的景象还是有些让他吃惊。
　　低头看向已经明显大量出血而造成溶血性休克的刘媛，白羽目光微闪，他在夏秋水身旁蹲下来。干净的消毒水味弥散，夏秋水呆呆地望着他，白羽在刘媛身上细细地打量一圈，抬起头，他又略微回忆了一下学校的体检记录，然后对一旁的方杰说：“是A型血。”
　　年轻的医生见他目光肯定，立刻回头对身后的小张说：“快去急救车上把A型血液拿来。”
　　小张有点犹豫，但还是转身出去了。
　　白羽沉默地看她一眼，目光又淡淡地落回身侧方杰的身上，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方杰觉得他似乎是这里唯一的成年人，又似乎跟这个女生也认识，他叹口气：“只能先是补充流失的大量血液，然后尽可能地止血，最后在紧急送往医院。”
　　很公式化的回答。
　　白羽沉默不语，这时那个叫小张的年轻医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上拿着三个血袋。方杰立刻吩咐她给伤者输血，小张额头冒汗地蹲下，四周的光线很昏暗，仅有的两个手电筒也一个在小周和小赵那里，一个方主任那里，他们都在紧急处理着伤者的伤势。她手哆嗦着伸出去，在碰到刘媛冰凉的手臂时她哆嗦得更厉害了，手拿着针头颤抖个不停，完全找不到正确的血管。
　　白羽皱眉，一手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小张惊讶地扭头看向他，白羽眼睛都没抬，清浅地对她说：“我来吧。”
　　没有料到身旁的人会这么说，就连另一侧的方杰也十分讶异地抬起头望向他，白羽淡淡地对他们笑笑：“我是这女生所在学校的校医，虽然不如你们的经验丰富，但也许还能帮上点忙吧。”

　　动作十分娴熟。
　　针头快速准确地刺入了血管中，红色的血液顺着导管缓缓地流了下来。白羽抬头对那个还在发怔的小张说：“血袋和导管你拿好，其他的你都不用管，只要控制好流量调节就好了。”
　　“呃？”那个小张愣住。
　　事实证明白羽没有帮上一点小忙，而是帮了很大的忙，头部的碎玻璃十分细小，对于止血来说十分麻烦，方杰看着手上动作十分麻利的白羽，很意外地看向他：“你真的只是校医吗？”
　　白羽轻挑唇角，没有说话。
　　夏秋水一直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屋内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可是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还是很有存在感地攫住了她每根神经，由于高密度的紧张忙碌，他散在眉宇间的碎发被额头上的细汗沁湿了，但却依然没有分散他半分注意力。
　　在她的印象里，白羽一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他现在为刘媛止血时的认真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忽然就又想起了李婷，目光轻轻落向他胸口衬衣上的那抹鲜红，夏秋水难受地别过头，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屋内安静得只有几位医生忙碌的声音，风轻轻吹着院中的古槐，就在这时院外的巷子里又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鸣笛声，但这次却是警笛。
　　白羽的手指生硬地一顿，白风站在门口，转身看向院外：“有人报警了吗？”
　　报警——？！
　　仿佛猛然想起了什么，夏秋水一个激灵站起身。
　　“糟了！”
　　她嘟囔了一句，抬腿就向外面跑出去了。

　　昏暗的巷子口，警车的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着，远远地，却似照得整条巷子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巷风有些凉，刮得地上的尘土细细地扬起来。
　　景冕静静地站在院子门口，不知是站了多久，也不知是还打算站多久，远处明灭的红光在他身上映出阴晴不定的光芒，他沉默地站着，漆黑目光冰冷地凝望住一个方向。
　　警笛还在一声一声地响着。
　　李婷失神地望向巷口，有两名身穿警服的民警从汽车上下来，警帽上的国徽威严得刺目。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回头看向院门口的人，凄凉地笑。
　　景冕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她的每个表情都细细沉入眼底。
　　李婷勉强撑住身后的墙壁站起来，腰上的纱布缠得很紧，但微微一动还是有些钻心的疼，冷汗悄悄渗出来，她脸色苍白地挺直背脊。
　　景冕凝视着她，她站的很直，似乎这样就是她在他面前不服输的表现，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将目光稍稍下移，却果然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止不住地微微发抖，再次望向她，他眼中的光芒轻微得发冷。
　　“不问我什么吗？”他淡漠地凝住她，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着从远处逐渐走近的两位民警。
　　李婷望着他，沉默。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还是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目光很淡，淡得似乎让他看到了渐渐聚集在眼瞳中的水气。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发硬……
　　“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突然屏息地问。
　　李婷沉默地望着他，半晌，她的指尖轻轻一颤，然后，她笑，笑得心里碎成了无数的碎片，锋利地刺入她身体的每个角落里……

　　民警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景冕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两位年轻警察在李婷身前站住，见她身上有血，他们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她，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看起来稍长一些的民警沉声问道：“刚才报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婷打断他，指了指前面的院子，她开门见山地说：“受伤的刘媛在里面，我是李婷。”
　　十分简短，却把该说的都说了。
　　年长民警的目光意外地又多看了她两眼，然后他回头，立刻对身后的同伴说：“你进去看看情况。”
　　另一位民警转身进了大院，却正好迎上从里面跑出来的夏秋水，小民警看她一眼，而夏秋水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民警叔叔，你听我说，这事情不是这样的，你要相信我！民警叔叔，这事情有疑点，真的有疑点！”
　　她一口一个“民警叔叔”，小民警眉头皱起来，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突然，旁边有人生硬地拽她，她想挥掉那只捣乱的手，一斜眼，却看到拽她的人正是站在门口的景冕。

　　“你……”她睁大眼睛看向他。景冕趁她怔愣之际还是将她拽了过去，小民警脱身进去了，夏秋水扭头，不满地瞪着景冕，“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闲闲地松开她，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夏秋水眉毛拧起来，她跟这个人真的没法沟通，要不是看在他现在还有些脸色苍白，她绝对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狠狠地教训他了，真的是忍他很久了！
　　夏秋水没好气地斜他两眼，景冕微微皱眉，见她对他如此不满，他突然冷言道：“你刚上出租车那时不是一直想要报警的吗？”
　　“哈？”她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挑眉看向他，“刚上车那时我不是不知道你有李婷发来的彩信吗？”
　　“那又怎样？”
　　“怎样？！”夏秋水看他问的波澜不惊，提高八度嗓门反问道，“你见过有人在蓄意伤人之前还特意通知别人的吗？！”
　　景冕沉默下来，但依然声音平直地问：“你了解李婷吗？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什么？”听着他冰冷的口气，夏秋水扬眉，上下打量他一圈，然后她冷哼着说，“看来你很了解她。”
　　景冕不说话了。
　　她讥笑起来：“原来你对李婷的了解就是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不屑地哼一声，更加讥讽地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李婷的关系。”
　　景冕的眉头锁起来。
　　夏秋水轻蔑地说道：“你喜欢过李婷，对不对？”
　　景冕愣住，但随即冰冷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