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大朵朵花

4、第 4 章

　　年底了，“ME”生意火爆，白天晚上都忙得不行，直到大年三十的中午，才给全体员工放了一天半的假。大部分员工都没回家，一天半的假期，不够在路上跑个来回。
　　黄晓那事儿之后，三个人彼此都熟悉了很多，一合计，就打算在一块儿过个年。
　　平时大家都在会所吃饭，屋子里的厨房就形同虚设了，厨房里要啥没啥，除了一口黄晓偶尔拿来煮方便面的小锅，连多余的筷子都没一双。年三十中午一放假，三人一起去了超市，买回一堆熟食和餐具。吴亚杰还买了速冻饺子和水果，何东南扛回来两箱啤酒。
　　到了下午，黄晓忽然宣布她还邀了几个姐妹来一块儿过年，拍着胸脯担保个个都“美得冒泡”。
　　何东南忍住笑。吴亚杰小声地表示怀疑：“你的眼光啊……这泡怕是冒不动。”
　　黄晓自动忽略他的质疑，用一种亲妈的口吻说：“哎，这些事，自己也不知道多上点心，只有我来替你俩忙活了。”
　　这是何东南第一次独自在外地过年。
　　遇到杨潘之前，总是在他小姨家吃年夜饭，之后的几天，他妈领着他跟他弟三个人在家里过。遇到杨潘之后，就成了两个人在H市城北的那间出租屋里过。
　　没认识杨潘的时候，何东南不太喜欢过年，尤其不喜欢数着初一、初二、初三……的日子来倒计时式的过年。对他来说，过年像是在感伤地告别什么，又像是在惆怅地接受什么，既能看到时间的荒原在视线里倒退，又能感受到让人惴惴不安的未知。越是身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的热闹，他越是咀嚼得出自己格格不入的疏离。
　　认识杨潘之后……天天都像在过年。可这个“年”被8月10日那个二踢脚给炸飞了。
　　这段日子，只要轮休，何东南就出门去转悠。他去过机场、火车站、东西南北四个汽车站，去过好几次杨潘的旧地址，还跑了两趟长宁县乡下。担心打草惊蛇，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打听，只凭着当时从杨潘那儿听来的一星半点儿线索碰运气。
　　手机上躺着几条疯子的信息：“我大爷，新年快乐！”
　　“大爷，胖子还在找你，但找不着也就没啥大事儿，你过得好就行！对了昨天我在家那边见着你弟了！跟我差不多高了！”
　　“大爷，过去的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得往前看！最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
　　“大爷，我恋爱了！单方面的。”
　　胆儿肥啊，还他妈敢单恋。何东南在心里叹了口气，给他回了一条简单粗暴的信息：“爱个屁。”

　　何东南打开门，黄晓的四个小姐妹打扮得花团锦簇，从门外一拥而入。两个男人立刻被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和打底裤晃得眼晕。四朵花儿一进门就嚷着热了热了，纷纷脱掉羽绒服丢在沙发上，一水儿的紧身毛衣搭短裙，更添缤纷。
　　女团不肯坐，勾肩搭背地挤在一块儿，笑嘻嘻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八只眼睛一齐做功发亮，时不时地你推我一把，我掐你一下。何东南大大方方地向她们打招呼，顺便扫了一眼女团，没看清各位的模样，直击眼球的是一排毫无差别的高耸胸部，大小形状如出一辙，那就跟流水线上批量出来的一样。何东南赶快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吴亚杰有点害羞，头也不敢抬地忙着倒饮料拿啤酒搬椅子。
　　黄晓在厨房里一声召唤，女团听见，哗啦涌进厨房，窸窸窣窣一阵，很快就端着装好盘的菜出来摆在桌子上。何东南看着这四位袅袅娜娜手势专业地上菜，恍惚觉得好像身在VIP餐饮包房。
　　七个人把一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围堵稳妥后，黄晓的嗓门儿亮了起来：“来来，都先认识认识啊，这位帅哥，”朝何东南一指，“从你开始，自我介绍一下呗。”
　　女团马上一起鼓掌，相当捧场。
　　何东南迎着八双灼灼的目光，温和地笑着说：“我叫何东南，东南西北的东南，是黄晓的同事兼室友。”
　　女团中穿浅黄色毛衣烫大波浪长发的妹子立刻踊跃发问：“上次替阿晓出头的就是你呀？哎帅哥你这么好看怎么不去做明星啊？你多大呀？”
　　何东南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二十一。”
　　“啊呀比我小耶。”
　　“跟我同岁啊！”
　　“啊啊啊，我比他小一岁！”
　　何东南笑着说：“看你们这一个个嫩的，跟初中生似的，都得叫我哥啊。”
　　女团尖叫。吴亚杰满脸佩服地朝何东南比出大拇指。
　　黄晓又指向吴亚杰：“该你了啊。”
　　吴亚杰比刚才自然了很多，但忽然被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由得又有点紧张：“呃，那个，我叫吴亚杰，嗯，就是亚洲的洲，杰出的出……啊不……”
　　大家哈哈哈哈地笑成一片，吴亚杰自己也笑了，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女团一点不害羞，叽叽喳喳地自我介绍了好一会儿。何东南没记住她们的名字，照着她们毛衣的颜色在心里默默地给她们取名：红的，黄的，紫的，粉的。
　　黄晓高举一罐啤酒：“来来，大家碰一个碰一个，新的一年了啊，新年快乐啊！”
　　七只易拉罐撞在一起：“新年快乐！”
　　吴亚杰慢了半拍。六个人的“新年快乐”话音已落，他才慌慌张张地开口：“啊，新年快乐！”
　　何东南说：“哟，还带回声儿。”
　　大家又是一阵笑。
　　“都吃，吃啊，”黄晓指着桌上的菜，“过年了，放开了吃啊，咱们晚上还有饺子！今天吃完，明天再减肥！”
　　啤酒下肚，话就多了。粉的嚷着要跟何东南走一个，何东南爽快地喝完：“妹子好酒量。”
　　红的不甘示弱：“我也要我也要！”
　　坐在她旁边的黄晓斜着眼，不怀好意地看她：“你要啥，啊？别叫得那么浪行不？”
　　红的扑过去要打黄晓，两个女人扭在一块儿嘻嘻哈哈。
　　黄的干掉两罐啤酒，胆子大了：“哎，南哥哥，黄晓说你是单身，那你考虑考虑我成不？”
　　“你竟然先出手，说好的姐妹情呢！”红的粉的一起嚷，“还有我们，考虑考虑！”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懂不懂！”
　　“我虽然大你三岁可是女大三抱金砖嘛，姐姐才疼人呢！”
　　“我跟你同岁咱们年貌相当！”
　　“‘年貌相当’这四个字你也说得出口！”
　　……
　　何东南笑得呛住，吴亚杰连忙伸手拍他的背：“慢点慢点。”
　　相形之下，紫的倒没那么闹腾，怪安静地坐在何东南斜对面眨巴眼睛。
　　何东南主动给紫的递过去一杯饮料：“妹子想啥呢？喝点儿橙汁。”
　　紫的赶紧接过去说谢谢，又偏着头看着何东南眨巴了好一会儿，有几分不确定地说：“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红的粉的黄的一起嚷：“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咱俩见过’？”
　　何东南眼神略收，随即展开一个惊喜的笑：“是吗，这么有缘？什么时候，在哪儿？能记得不？”
　　紫的咬着下唇，像是在努力回忆：“就……不久吧？就在龙州吧……记不清了，但我就是觉着见过你。”
　　何东南放心了：“可能是街上？我这人没事儿就喜欢出去四处溜达。”
　　吴亚杰也说：“南哥这么好看，妹子们见了都得多看几眼，应该是在街上碰见过吧，所以觉得眼熟。”
　　红的黄的粉的七嘴八舌：“那不叫‘见过’，那最多只能算是‘看过’！”
　　紫的也笑了：“我记不清了嘛，好吧，看过看过。”转头看看吴亚杰，“哎小吴哥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你老家哪儿的呀……”
　　吴亚杰和紫的开启了点对点聊天模式，黄晓得意地朝何东南抛了个“看到没有”的眼色。
　　盘子渐空，空啤酒罐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大家都吃得撑了，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聊天儿。
　　女孩子的话题永远绕不开恋爱这个永恒的主旋律，黄的好奇地问何东南：“南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何东南心说我就不喜欢女孩子好吧，嘴上回答得挺溜：“合得来的就行。”
　　黄的不满意：“一点儿都不具体。”
　　粉的接着问：“那啥样儿的才跟你合得来呢？”
　　六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何东南立刻想到了杨潘，又马上把这个名字从脑海里赶出去，想了想，才说：“老实一点儿的吧。”
　　这回是吴亚杰打破砂锅问到底了：“那什么才叫‘老实一点儿’呢？”
　　何东南心想只要不会玩人间蒸发蒸发之前还带走所有的钱还借一大笔的都他妈可以算得上老实，随意地回答：“就是能捱穷呗。”
　　黄晓说：“哎哎哎这话我可不同意了啊，能捱穷的不一定就老实，你们看我之前那个人渣……”停了一下，挥挥手，“得，大过年的不提这晦气玩意儿，何东南，说说你怎么来的龙州呗。”
　　何东南斟酌片刻，垂下眼皮，答得不痛不痒：“在老家，出了点儿事，就出来赚钱了。”
　　吴亚杰善解人意地宽慰他：“大家都是朋友了，以后有啥能帮得上的地方，别客气。”
　　“小吴这话说得好，”黄晓指着她召唤来的女团，“别看咱们都是小打工的，没钱没权的，可是架不住咱人多啊，你要有啥难处，方便开口的话，尽管说！”
　　女团纷纷“是啊。”“对。”“就是。”“这话对。”
　　黄晓评价道：“何东南你这个人吧……来了小半年了，我就觉着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儿压着一样，话特少，不爱交朋友，除了上班下班干你分内那点活儿，也没见你对别的上过心。听你们娱乐部那边的人说，别的服务生都上赶着讨好客人，独你不抢不争。上次收拾那人渣，还算是你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粉的豪气干云：“自从阿晓告诉我们上次那事儿，哎哟把我们给气得呀，幸好有你在！哎你不知道阿晓把你那篇话——就是丢人啊不要脸啊的那一篇儿——讲给我们听的时候，别提多解气了！你帮了阿晓，就是我们姐妹的好朋友！”
　　红的推心置腹：“我们和阿晓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打小就认识；咱们在龙州的老乡特别多，你要是遇上啥麻烦了，一定得找咱们想办法，啊？”
　　话被她仨说完了，黄的紫的和吴亚杰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
　　何东南说不出是怎么个滋味。看着眼前几张油光闪闪、平凡又真诚的脸，半年以来，第一次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
　　何东南笑了笑：“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姐妹们能不能帮我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