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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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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很温润的人,要么是真温润,要么就是心念如铁的执着——认定了就不留退路,看上去自然波澜不惊。张云辰是前者,高源是后者。
干摄像这一行的人大多敏锐易感,高源早就明白张云辰对自己并没有多大兴趣。感情的事,理不清什么前因后果,分分合合都是大家所谓的缘分。可他做不到表面看上去那么洒脱随缘,他从来没像喜欢张云辰一样喜欢过别人,即使张云辰对他不咸不淡、有意把距离往朋友这个尺度上定格,他都能忍也能等——时间可以证明,他们是最适合的。
他俩年纪相仿,性情相近,都成熟,都好静,都淡泊,都独立且有经济基础,都喜欢用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都懂得宽容和信任在感情里的重要……他们一定能顺顺当当地走下去。他有这个信心。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张云辰没有喜欢上其他人。
所以现在他的信心崩塌了。
王庆伟和谢强都能看出来的事,他更早就看出来了。可之前他并没觉得有多危险,何东南再好看再聪明也是个比张云辰小了快十岁的毛头小子,两个人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压根儿就不在一个维度。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已经这样亲密——
不是说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正是这种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之前的吞吐隐晦,朦胧委曲,语焉不详……站在他们旁边就显得自己很多余。而张云辰那种想要他们都离开、自己单独留在那间病房的迫切,还有看着何东南时那种关怀温柔的神情,被人揍了丝毫不气不怒反而上赶着要去安慰的焦急……实在太刺眼了,他印象中的张云辰总是神色淡淡,喜怒不言,含蓄得叫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激烈鲜明的情绪。
一个从来不生气的人忽然为一个人大发雷霆,一个从来吝啬的人忽然为一个人一掷千金,一个从来冷漠的人忽然为一个人热情如火……只有一个原因:他很在意。
如果张云辰这样在意何东南,自己就没有任何机会了。何东南就算现在对张云辰没意思,迟早也会有的。他不信有人能抵得住张云辰的魅力。
一定要趁早把障碍解决掉。就像王庆伟他们说的,何东南“心里有人”,那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究竟是“身边有人”还是“心里有人”?假如这个人在他身边,张云辰的好感就不可能表现得那么明显,以张云辰的骄傲和自尊,心里再喜欢,也绝不会插足到他人的感情里去。所以只是“心里有人”?何东南心里有谁呢?这个人在哪里呢?假如能找到这个人,或者是能知道点什么的话……可千头万绪,到底该从哪入手呢。
去拍照的那次,何东南在“三生”填过登记表。表上有身份证号,还有电子邮箱。没记错的话,是个□□邮箱地址。
何东南二十二岁左右,在“ME”上班,有个弟弟。
信息不算多,但是真要查的话,应该也不会很难。
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生活,稍微用一点儿不那么光彩的手段——高源苦涩地想,卑鄙是卑鄙,谁叫我喜欢他到这个地步呢。
高源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这半个月来,何东南总是觉得不太对劲。
之前并没有这种感觉,是从何西北来之后才开始出现的。
人的感觉是一种很奇怪而且没有道理可讲的东西,即使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身边也没有异常的人或事——何东南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好像总有一道目光盯在自己背上,总有一个人在悄悄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不警惕的人,但是无论他在走得多急时突然回头,还是装作打电话用手机屏幕照出身后的景象,都没有丝毫值得怀疑的地方。
是不是最近脑子太乱,疑心生暗鬼?
他刚把何西北送上回家的火车。
何西北脸上的伤好了一些,也勉强能下地走动了,他本想让何西北给老师请个假,在龙州多呆几天,等休养得差不多了再回学校,可张云辰说,何西北如果请假,他妈势必会追根究底,到时候万一杀来龙州,事情就不好办了,不如让何西北先回学校上课,不到下个月放月假,何西北就不会见到他妈——等到放月假那会儿,伤也就差不多全好了,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何西北倒爽快,也不想在他哥这儿多耽误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何东南不是怕他妈,他就是愧疚。他妈把一个好好的弟弟送来自己这儿散心,搞成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怎么收场。何西北走之前,张云辰把自己赶开,又单独跟他说了好久。说了些什么不知道,可何西北出来的时候,就像解开了心结一样,虽然还带着半脸伤,走路时也还是僵直着上半身——可他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笑着让他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说自己回去一定能好好学习考上名校,不会辜负他妈的希望。
何东南真心诚意地想,这回真是多亏了张云辰。这个人怎么这样厉害呢,两三下散手,就把一场乱糟糟的家务事给处理得漂漂亮亮。
是啊,家务事,何东南心里叹气,人人都说家丑不外扬,这下好了,丢脸丢到了几千公里之外,什么破事都给人家知道了。
可是,让张云辰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何东南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张云辰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为什么开始有点儿不把张云辰当外人?为什么能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情绪崩溃?为什么自己误伤了张云辰之后不仅仅是愧疚,还有点儿……心痛?
真有点儿心痛的——尤其是当时他被吴亚杰拖住,回过神来,看到张云辰蜷起身体,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的那一刻;又尤其是他看到张云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蹙起眉头的那一刻。
我艹!何东南狠狠地骂自己,心痛个屁啊你,你他妈想什么呢,你疯了吗,张云辰有几个男朋友你不是不知道!轮得到你来心痛吗?张云辰和你是一路人吗?你他妈一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一个欠了一屁股债只能跑路的人,你想什么呢?你玩得起吗?你有资格吗?更别说还有杨潘——你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别人以后也绝不会喜欢别人的吗?
可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挣扎着和他申辩:可张云辰不一样啊。
我艹我艹,何东南把那个小小的声音压了下去,肯定是太愧疚了,愧疚到脑子都糊涂了。对,还有感激,感激张云辰帮自己解决了何西北的事,感激他不计较那一拳——医药费都不肯让他付。
上次说好请他吃饭的,那就下周吧,感谢人家是应该的。自己亲自下厨好了,显得有诚意一点。一定得给他炖个汤,养胃。
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又冒出来了:请完客,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找他。
滚吧,我就是想谢谢他,难道就这么不声不吭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难道不该向人家正式道歉吗?何东南对自己说,请他吃饭,然后就不找他了。
还找人家干嘛呢,又不喜欢他。无论值不值,这一生所有的感情都已经在杨潘身上烧完了——
那就算了吧。
何东南看见陈胖子的时候,有那么几秒,他竟然没把陈胖子给认出来。
如果说去年跑掉的时候,陈胖子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胖子,那么现在,他起码又比去年胖出一倍。
陈胖子的肚子和屁股同样的圆大敦实,隔着厚如粉墙的身体遥相呼应,宛如一个被两座肉山挤在中间不得脱身的妖怪。
现在这个妖怪带着两个人站在路口,这阵势让河东南想起去年陈胖子敲开他的门来要钱的时候。陈胖子脸上应该是有表情的,只是全被深埋在层叠的肥肉里,看不出喜怒。
这条背静的小街黑黢黢的——已经没几盏亮着的路灯了——是他下班的必经之路,再有几百米,就能走到住处了。
何东南立刻转头,意料之中的,后面已经有三个人堵住了来路。
现实世界里没有仙侠神话,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五个人的围堵下跑掉,也不会每次遇难都刚好有人路过拔刀相助。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脑海里还能飘过一个念头:看来张云辰那次运气是真好。
何东南很糟心,为什么在应该感到命悬一线战战兢兢的时候,偏偏就是不受控制地想这些毫无关系的事呢?
奇怪的是,何东南逃生的欲望远不如去年从厕所里爬下来那么强。那时候什么也没想,只知道一定得跑,不管怎么样跑出去再说。而现在好像有点无所谓了,躲得过去最好,实在躲不过去,那就不躲了吧。这一年多来累狠了,人累心也累,一点儿美好的、让人觉着安慰的东西都没有,苦苦地挣扎着图什么呢。何东南中邪般地又想起张云辰,想起他脸上那个恹恹的神情:“……有种动手,没种放手。”
原来那次,他是这样的感觉啊。
陈胖子看着何东南转头欲跑,又明知无路可逃,干脆站在原地等候发落的样子,冷笑一声:“跑啊,接着跑啊。”
何东南欠债在前,跑路在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就算是耍横,陈胖子都比他更有资格些。自知理亏,索性把话说开了:“陈哥,当时是我做得不对,我没钱还你,要杀要剐你发话吧。”
陈胖子倒没料到他这么痛快,向身后两个人挥挥手,那两人走过来,一边一个抓住何东南的胳膊,把他拽到前面的路口,塞进路口停着的一辆面包车里。两人随后也坐进车里,一左一右地按住何东南。
驾驶座和副驾各坐进来一个人,何东南看见剩下那个人和陈胖子上了另一辆面包车。下一秒,眼皮上似乎被盖上了一条不透光的黑布,就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