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大朵朵花

23、第 23 章

　　疯子喂何西北喝粥，只喝了一碗，何西北摇头示意不要了。张云辰不能吃东西，剩下的三人就将就着把剩下的粥给分吃了。
　　吴亚杰辞职了，正和几个朋友商量着要开一个干洗店，见眼下暂时没事，就忙活去了。何东南要赶疯子回去出摊儿，疯子不肯走：“不行，我得在这儿看着，万一大爷你又动手，西北就没命念大学了！”
　　“念大学”这三个字就是一艘飞艇，通往的是两个小时之前的时空。从送医院到现在，乱糟糟地折腾下来，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去回想这一切发生的由头，也暂时抽离了两个小时之前的氛围和场景。要不是何西北躺在那里算是证据确凿，何东南甚至要怀疑自己就是来医院里简单地探个病而已。可这“念大学”三个字，把什么都给召唤回来了，此时的光景与两个小时之前无缝对接。
　　何西北躺在床上，浑身痛得有如刀锯，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怕了。之前他还有那么些担心他哥知道了会怎么样，但现在已经把自己“怎么样”过了，已经不能再“怎么样”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能挨的打都挨了，行到水穷处，就该坐看云起时了。他哥恨他也罢，对他失望也罢，真相已经翻给他哥看了——他不想孤军作战，他谁都不怵可唯一无法面对的就是他妈，他不像他哥当年那么神勇——他需要有人站在自己身边。
　　这个人最好也只能是他哥。
　　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这次有机会，不妨把实话跟他哥先说了——肯定会挨揍，但挨就挨吧，这个高三的节骨眼儿上，他哥不会把他往死里打，别的时候那就不一定了。当然现在他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哥手黑起来的时候，还真不会管他高三还是高四。今天要不是有人回来拦着了，恐怕他哥真能把他打死。
　　他见过一次那个姓杨的小子，当时跟他哥在一块儿的那个。那会儿他还小，还没发现自己其实也一样……这次没见着那个人，是已经和他哥散了吗？今天和自己讲了那么多话的人又是谁呢？
　　张云辰没想到何东南的反应会这么大。他知道何东南肯定会暴怒，会发火，但没想到何东南会失控地崩溃到那个地步。他不只是因为何西北也喜欢男的这件事而崩溃，他如此暴烈的情绪里还有一种“你为什么要和我一样”的绝望和耻辱。他想让他妈拥有一个理想儿子的同时，也希望何西北活成自己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模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厌恶而且否定自己的——尽管他表面上一副关你屁事的漠然，但是张云辰知道，他所表现出来样子的未必真实，而他并不喜欢真实的自己。
　　一个人若是不能直面并且接受真实的自己，不能和自己的劣势弱点和平共处——张云辰想，他活得是不是很痛苦？
　　他不想让何东南这么痛苦。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也不知道何东南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过往，但总可以让何东南在某些事情上别那么纠结，那么……死心眼。
　　可能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打铁要趁热，炒冷饭往往是最唐突而且无效的。
　　张云辰看着坐在自己床尾的何东南：“哎——”
　　何东南立刻抬起眼睛望着他，等候吩咐。
　　张云辰指了指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何西北：“你为什么打他？”
　　何东南怔了一下。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张云辰不是全程目睹了这一幕闹剧吗。还问为什么？这还能为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也是疯子最想问而一直不敢问的。
　　疯子眼巴巴地看着何东南。
　　张云辰没让他继续沉默：“告诉我，你为什么打他？”
　　换了平时，何东南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回答不愿面对的问题。可现在这情况，张云辰既然问了，他就不能垮着脸子装聋作哑。
　　何东南闷声说：“因为……他说他跟我一样。”
　　疯子没反应过来：“跟你一样？那不挺好吗？”
　　张云辰盯了疯子一眼，示意他别打岔：“他为什么不能跟你一样？”
　　何东南哪里细想过为什么，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有点急：“我已经是这样了……他不能再……”
　　“因为你是这样，所以他就不能是这样了？”张云辰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只许你喜欢男人，就不许别人喜欢。”
　　疯子差点儿一跟头栽倒在地上。病床上的何西北听着张云辰竟然有胆质问他哥，忍不住微微撑开了眼皮。
　　“他不是别人，别人我管不着，”何东南说，“他是我弟，我是他哥，我能管他。”
　　“那他哪儿错了呢？”
　　“他喜欢男人。”
　　“可你也喜欢男人，你觉得自己也有错？”
　　何东南蓦地抬起头：“我没错！”
　　“既然都是喜欢男人，为什么放在你身上就没错，而他就有错？”
　　何东南又觉得张云辰化身为他念书时的班主任了，提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何西北的眼皮又撑开了一点，努力地去看他哥。
　　“东南，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张云辰轻轻地说。
　　“你做不到的事，承担不了的责任，无法报偿的亲情……都转嫁给了西北。你希望他能走一条你走不了的路，替你去完成你实现不了的梦想，安慰因你的错误而失望的母亲。可是西北凭什么就要替你担负这一切呢，就因为他比你晚出生几年？”
　　“西北和你一样，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有权利选择着自己的方向，他能决定自己念什么学校、去哪座城市、做哪份工作、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血缘上他是你的弟弟，你们母亲的儿子，可他首先得是一个自由的人。”
　　“你把所有的错误和愧疚都推给了西北，希望他替你去弥补一切，这不公平。如果你觉得喜欢男人是错，你能不能先改正这个错误，去挑起所有的重担，让西北能像现在的你一样呢？”
　　张云辰说：“我们都喜欢审判，东南，但我们都没有权力。”
　　“你不该打西北，你应该向他道歉。”
　　何西北半边脸肿得像蒸开花的馒头，一张嘴就扯动着嘴角的肌肉，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是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哥……没错……”
　　疯子赶紧俯身去看他的脸：“哎呀你别说话！”
　　张云辰指了指何西北：“你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东南，你真觉得他活该被你揍？他只不过是和你我一样，他没有错。至于你们的母亲，上一辈的人，他们的生活经验和人生观念往往难以改变，西北需要面对的，无非是来自母亲的失望和痛苦罢了。”
　　“你不是他的前传，他不是你的续集。”张云辰说了太多话，有点乏力，喘了一口气，“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而自由的。”

　　谢强被王庆伟一路拽回了办公室。谢强哎哎哎地喊过一层楼，直到王庆伟反手关上门，把他按在椅子上：“现在可以说了吧，刚才怎么回事儿？你非拽着我们回来是什么意思？”
　　谢强“哎哟”一声：“老王，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咱们在那儿杵着，明晃晃的三个大灯泡啊！”
　　“谁灯泡了？”王庆伟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我靠，就那病房里那几个人，咱们还能给谁当灯泡了？”
　　“嗨，你真瞎呀，你没见云辰对那小子不一般吗？”谢强气结，“你好歹也是结过一次婚的人，不至于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你是说……何东南？”王庆伟眨了眨眼睛，“不可能，在水库那次我就问过了，云辰说那小子心里有人——云辰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骄傲得跟什么似的，他会去主动惦记有主的人？不可能！”
　　谢强嫌弃地咂嘴：“我说你白当一回已婚男人了，那喜欢就是喜欢，藏得住吗？有道理好讲吗？有原则可谈吗？你当初还不是咬死了说，坚决不娶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结果呢？你老婆，哦现在是前妻了，比你足足大五岁！当初我们拿这话堵你，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什么‘爱情凌驾时空’，什么‘真爱超越规则’，现在你就全忘了？”
　　王庆伟摸摸下巴，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热恋时的蠢样，叹了一口气：“倒也是。其实水库那次我就有点觉得云辰对那小子挺特别的，我当时不是就问他了么，他说不会喜欢心里有人的主儿——没错，今天看着，更像那么回事儿了，他被那小子揍了，缓过一点儿来就急着要去看人家，搞得像是他把人家给揍了一样！”说着就犯了愁，“完了，那高源咋办呢，这可是咱俩牵的线，现在人家忒认真了。当时要是不那么多事就好了。”
　　谢强搓着手说：“这个嘛，咱俩不好再去多嘴了，何况云辰现在也没表态……还是看云辰的意思吧。他要真对高源没那个想法，他肯定会跟人家说明白。”
　　王庆伟点头赞同：“我也这么想。哎，你这么一说，我觉着云辰真的对何东南挺那啥的……那个温柔劲儿哟，多少年没见着了。”
　　两人在办公室里八卦，全没注意到没关严实的门，更没看见门外站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