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诗》茗陌封雪

1、引 雪中焰

　　真是大快人心。

　　曾经金陵苏氏最引以为傲的三小姐苏子溟竟然被山阴顾氏逼至□□而死。

　　苏子溟大概死也不会知道，是她的父亲苏歧观联合山阴顾氏和栎阳姜氏打入溪沉谷，逼她引决的。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罡风吹动重重乌云般沉重的垂帘，锦缎翻卷，桌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雪浪笺被吹向空中，飘出木窗。

　　“三小姐，不好啦！”离天镜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但屋中却没有一个人。

　　离天镜一愣，再次开口：“三小姐？三小姐？”

　　屋瓦之上，苏子溟伸手半遮住迎面而来的狂风，冷眼看几乎塞满整个溪沉谷的白袍道者，没有说话。

　　风声中，苏子溟仿佛听见离天镜在唤她，随后便是父亲的声音：“阿迟，下来。”

　　犹豫半晌，苏子溟起身翻入木窗，半跪在苏歧观面前：“父亲。”

　　“把陨蝶戒交出去吧。交出去，兴许还能保命，但不交，”苏歧观叹了口气，“为父也保不了你。”陨蝶戒，是苏子溟随身携带的一品灵器，威力巨大，引无数人对此虎视眈眈。

　　苏子溟沉默良久，抬头：“好。”

　　离天镜一惊，想要出声阻止，但苏子溟已经站了起来。

　　她看向半掩的木门，捞起一块凳子，猛地砸过去，木门打开的瞬间，一把板斧也快速砍下，把板凳砍成支离破碎。

　　“小姐。”离天镜上前扶住苏子溟，明显是不想让她出去送死。

　　苏子溟有意无意地抚了一下左手上的环戒，做了个手势，让离天镜扶她出去。

　　风满楼外，狂风烂卷，就算是在这高高的日沉台上，也能感受到台下一片白影所带来的压抑。

　　良久，苏子溟抹下指上环戒，照人群一丢，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小小的陨蝶戒上。一瞬间，阵法大乱，无数人争先恐后的涌向陨蝶戒掉落的地方。

　　“小姐这是何意？”离天镜不解。

　　“既然他们想要，那便给他们。”苏子溟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然而，他们都不知晓，在苏子溟的童年，有一样东西曾杀死了她的二姐苏子若，因为苏岐观将消息瞒下，对外声称二小姐偶感风寒而死。但当时苏子若的魂魄俱散，死状惨烈，金陵苏氏的人都感到骇然。那东西乃是邪灵，屡屡镇压而无果，请了各种能人异士都无能为力，反倒是见证那邪灵杀人的苏子溟一现身，邪灵便停止了躁动。而那邪灵，正是如今的陨蝶戒。

　　“反正，追责我，也不过是他们想满足贪欲的借口罢了。”苏子溟摇头，回身欲离开。

　　离天镜回头看了一眼日沉台下混乱的人群，快步跟上苏子溟。正要说话，眼角便瞟到一道冷光。

　　“小姐小心！！”此话一出，苏子溟错愕回头，白皙的脸上溅到几滴温热的血——一支金翎羽箭贯穿了离天镜的身体。

　　“天镜？！”苏子溟伸手抱住身子摇摇欲坠的离天镜，跪坐在地上，冷漠的表情冻成空白，有深不见底的眼睛露出少有的茫然无措。

　　离天镜的面庞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苍白。她强撑着对苏子溟说：“小，小姐，天镜去了，天镜对不起小姐，我......”话都还未说尽，离天镜的瞳孔就已溃散，再也映不出眼前她自小侍奉的女孩。

　　苏子溟固执地撑着离天镜开始冷下去的躯体,似乎还不敢相信。

　　长剑点地发出的刺耳声响传来，姜子恪将剑指向苏子溟：“苏迟。”

　　苏子溟缓缓放下离天镜的尸身，面上又是秋风淡漠海棠花事了的神情。她偏偏头，问：“姜陵，你到底要什么？”

　　姜子恪把长剑推入剑鞘中，缓缓蹲下来，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有时候看你无动于衷的样子，真的恨不得一把掐死你算了。但是我不能，只要留存一丝理智，我就绝不动你。”

　　顿了一下，他又道：“如是你死了，陨蝶戒也会消散，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苏子溟笑了一下——其实只是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那么，目的达到了吗？”

　　姜子恪语塞了一下，但随即恢复正常：“你不想知道是谁拿到了陨蝶戒？”

　　苏子溟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他。

　　“是他。”看到苏子溟近乎无懈可击的冰冷表情出现裂缝，姜子恪低地地笑了。

　　“宁夙。”姜子恪站起，朝远处叫了一声。

　　鞋子倾轧过汉白玉砖的微响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离苏子溟一步之遥的地方。

　　苏子溟的目光顺着雪白的长靴和玄青的衣袍往上，却突然停住，一声叹息溢出唇边。

　　“阿浔。”她缓缓站起，眉眼间绽放出一个亦真亦幻的笑容，乍现的风情，连青楼里的花魁都自愧不容。

　　苏子溟的双手结成半朵莲花的模样，指尖溢出一滴献血落在莲心。霎时，不知从何处窜出的火苗在片刻间烧成火墙，拦在苏子溟与姜顾二人之间。

　　顾宁夙向前一步，似有话说。但苏子溟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连连后退，甚至连胭脂长裙的一角被火点燃都浑然不觉。

　　“顾浔，”她一面退，一面说，面上的笑有几分凄凉，也有几分不甘，“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我吗？”

　　清冷的声音还在飘荡，苏子溟却脚下一空，向下坠去。如一点仍带着火花的流星，如断翅的红鹤。

　　顾宁夙惊恐的看着隔离生死的火墙，转身离开高台，奔向台下那团愈燃愈烈的烈火。

　　姜子恪追上来，道：“宁夙，没用的，这是金陵苏氏的玄术，这场火，非三日不灭。”

　　顾宁夙站在火焰旁，颤抖着手，拿出一直攥在手中的陨蝶戒，陨蝶戒晶莹平整的面上已出现裂纹。

　　或许，她真的不在了。

　　“放下吧。”姜子恪拍了拍顾宁夙的肩，离去。

　　不知何时，挤满溪沉谷的人群已散去，漫天柳絮，像裁剪了鹅毛碎，下了一场缥缥缈缈，了无边际的雪。一团烈焰前，一个少年，泪眼婆娑。

　　远处有人在唱古老的歌——

　　山上雪皑皑，

　　云间月皎洁。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