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舟》阿一颗星

2、第 2 章

　　银钩赌坊是鹿平城最大的赌坊。

　　里面客流如云，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往来进出，富商、游侠、贩夫走卒、甚至是女人，有进来看热闹新奇的，也有进来陪朋友的，但绝大部分都是赌徒。

　　陆扶舟不是赌徒，在他看来，赌徒永远是输家，所谓十赌九输，赌红了眼的人最恐怖，到头来一无所有，妻离子散，银财全部进了庄家口袋里。

　　可他却出现在了银钩赌坊中。

　　他站在一张台子前，赌坊里日夜不知，赌徒们情绪高涨，像失去理智的野兽，而身旁的男人永远风轻云淡，连续押了十把小，把把都中，现在是第十一把。

　　“还是小。”他面无表情。

　　坐庄的人此刻已冷汗涔涔，颤颤巍巍打开骰盅。

　　二二一，小。

　　从进赌坊到现在，江夜泊的十两银子已经翻了好几百翻，在面前堆积如山。

　　陆扶舟甚至怀疑，江夜泊这么有钱，莫不是都靠赌赢来的？

　　“喂。”看见不远处神色有异的劲装男人快步朝这边走来，他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江夜泊，“别赌了，麻烦来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连赢十一把，若赌坊再无动作，那就该改名叫善堂了。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男子在江夜泊面前站定，语气不卑不亢。

　　江夜泊勾了勾唇角，转身道：“哦？你家主人是何人？”

　　“公子见过便知道了。”

　　“好。”

　　他点点头，竟也不管赌桌上小山似的银子，大袖一挥，直接上楼去了。

　　陆扶舟连忙跟上去，小声道：“你银子不要啦？”

　　一直将陆扶舟视若无物的江夜泊终于回过头，有些无奈：“你跟着我做什么？”

　　从昨夜风波亭一见后，陆扶舟就跟魔怔了似的，像块牛皮糖一样沾上了江夜泊，江夜泊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尽管江夜泊从头到尾压根儿没搭理过他，他依旧能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用陆扶舟的话来说，就是太牛逼了，普天之下竟然有武功如此牛逼之人。

　　更何况江夜泊还这般年轻，想来一定是天纵奇才，只道是此人只得天上有，地上难得几回见，如今见着了，必须得拜师学艺啊。

　　若是陆扶舟那早死的师傅九泉之下看见他这狗腿样，八成会气的从棺材里跳起来，打死这龟孙。

　　跟了一天半，江夜泊还是头一回开头跟陆扶舟说话，他不由精神一震，恭维的话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倾泻而出：“自昨晚见您起，我就被你的无双剑技和绝世风姿倾倒，像您这样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人，简直就是我辈江湖人士的楷模和榜样，不知您是否能收我为徒，让我沾沾您的仙气，若是有空传授我一招半式，那我真是喜不自胜，感激涕零，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江夜泊：“.......”

　　赌坊侍卫：“？？？”

　　还没等陆扶舟忘我的吹完彩虹屁，江夜泊已经嘴角一抽，打断他：“我不给盗贼当师傅。”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陆扶舟当场楞在原地，心破碎成了玻璃渣，刺得自己生疼，他好歹也混了个神偷的名号，被一干小贼奉为祖师爷，怎么到江夜泊嘴里，就一副很看他不起的模样。

　　小偷怎么啦？小偷也是靠手艺吃饭，也是有尊严的，他素来劫富济贫，不拿穷人一针一线，偷的那都是不义之财，自问对的起良心。

　　眼见江夜泊兀自走了老远，陆放舟来不及伤心，赶紧又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侍卫带二人进了一间屋子，穿过屏风，见一身穿锦袍的中年男人稳坐于太师椅上，背后墙上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猛虎下山图，隐含煞气，能镇住这画的主人非雄即枭。

　　他天生一双眯眯眼，冲江夜泊笑了笑，很是和气的模样：“公子可知，这世上有个成语叫适可而止。”

　　江夜泊并不接话，他就在那儿静静站着，气定神闲，两人对持片刻后，倒是赌坊主人坐不住了。

　　他经营赌场多年，识人无数，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并不简单，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谁没事打打杀杀呢，没得坏了风水。

　　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下属捧上一只木箱，盖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排金元宝。

　　“公子可知，你眼前的金子会说话？”

　　江夜泊抬了抬眼皮：“什么话？”

　　“它说，只要公子肯离开，它就是公子的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江夜泊忽然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一旁的陆扶舟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觉得他笑比不笑更可怕。

　　江夜泊将腰间的玄色长剑解下，不轻不重放在桌上：“你可知，我的剑也会说话。”

　　“什么话？”

　　“它说，滚。”

　　顷刻间，利剑出鞘，厚重的雕花红木桌四分五裂，化作碎片纷纷四溅。

　　赌场主人变了脸色，连忙从怀中掏出金口哨吹出一声尖锐的响，一大波身穿劲装的侍卫从四面八方跳；了进来，将江夜泊和陆扶舟团团包围。

　　此时江夜泊已将剑收回剑鞘，他瞥了周围的人一眼，没动。

　　懒得出手。

　　陆扶舟兴奋的想到，终于轮到小爷上场了，猛然掏出一包特质药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众人撒去，普通练武者的手速哪里比得上陆扶舟，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昏倒了大半。

　　做完后，他十分狗腿的凑到江夜泊身边，得意洋洋：“怎么样师傅，可还满意？”

　　江夜泊：“.......”

　　“你....你们是何人？”

　　赌坊主人眼光毒辣，江夜泊一出手他便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不由惊讶，自己何时招惹了一尊大佛。

　　“你可记得，上月末从一个叫王峰的人手上收了一批茶叶。”

　　他点点头，自然是记得，那批茶叶质量非常好，是难得一见的顶级货色，当贡品进宫送给皇帝都是要得的，王峰卖的价格并不高，他一时心热，当即全部盘了下来。

　　这批茶叶，就是王峰打劫江夜泊他爹抢来的货物。

　　真真儿的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

　　“你买的茶叶，是王峰打劫我师傅他爹的，懂了吧。”

　　在当狗腿子一事上，陆扶舟比当神偷更有天赋，简直是无师自通，浑然天成，要知道有些话，大哥是不能直说的，说出来有失身份，这种时候，当然是由狗腿子代劳。

　　“懂了懂了。”赌坊主人连连点头，心道遇到王峰这个坑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但嘴上还是客客气气，“能否留个地址，我一会儿就把茶叶送回去。”

　　啊？地址？

　　陆扶舟愣了愣，他哪儿知道江夜泊家的地址。

　　“金陵，江家。”

　　清冷的男声淡淡响起，似初春融掉的冰块，与伶伶溪水撞击出的悦耳声，清澈动人。

　　“听见了吧。”

　　陆扶舟明明是个刚过束发的少年，却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莫名透出几分可爱：“我师傅心善，念你不知者无罪，不要你性命，以后再做生意，记着查清楚干不干净。”

　　江夜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少年居然知他为何没伤人性命的原因。

　　不知者无罪，正是如此。

　　王峰心怀恶念，打劫江家货物，江夜泊直接一剑取他项上人头，干脆利落。但赌坊老板不同，他在不知的情况下买了货物，或许有贪小便宜的心思，却罪不至死，所以江夜泊选择了更迂回的方式，只要回了茶叶。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陆扶舟说了，江夜泊无话可说，衣袖一拂，转身离去。

　　“哎哎哎，师傅等等我。”

　　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赌坊，锦衣中年人方才松了口气，那年轻人赢的银子分文未带走，此行不过是为父亲讨个公道，倒是有趣。

　　金陵，江家.....

　　他口中喃喃念着地址，忽闹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心悸过后，是无尽的庆幸，能在传说中这位手里捡条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