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日记》徐崇杰

3、悲惨的遭遇（7.25）

　　今天是个令人郁闷的日子，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倒霉。
　　总是仗着自己超越普通老鼠无数倍的智慧游戏人间，总以为我已经窥尽了人间百态，对于人性的种种已经了然于胸，所以在跟人类的相处中，总能谋定而后动，决不会吃半点亏。可今天的遭遇却将我多年建立的信心尽数毁去，令我认识到，毕竟我只是一只老鼠，拥有的只是有限的智慧，对于上帝的宠儿——人类，仍然只是一知半解，他们的行为不是我这样的低等生物可以妄加揣测的。不要自作聪明，否则可就危险了，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对于人类，我依然只能仰视。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礼拜了，白天就在那个杂物堆中睡觉。为了能让自己睡得舒服一点，我费尽心机拖了好几张废旧报纸过来，看完之后就把它们咬碎铺在我的小窝里。在知识中酣睡是件十分高雅而惬意的事情。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就从躲藏的地方钻出来，开始我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整条街上都是各种丢弃的食物，每天都能混个肚滚腰圆。有一次我还捡到一整只的肉馅大馒头，虽然上面滚了不少的泥巴与污水，但我毫不介意，因为那股有点发馊的味道酸酸腻腻的，实在太诱人了。
　　肥硕的房东依旧每天在凌晨倒洗脚水，漂亮的房客依旧每天早出晚归，而我则习惯了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后开始活动。漂亮房客回家的时候，也就是我出门的时候，而当我溜达累了，拖着日见臃肿的身躯回到窝里的，她早已出门了。

　　今天下午，我还在我的小窝里睡觉，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天生的本性令我马上惊醒，从杂物堆中悄悄探出头，警惕地注视着门口，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呢？
　　门开了，一股热浪顿时涌了进来。七月的天，可真是热啊。
　　进门的竟然是那个漂亮的房客，她可从来没有在白天回过这里啊，真是奇怪。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还有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穿着件花格衬衫，下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长裤，一双乌黑的皮鞋擦得贼亮贼亮，在夏日午后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我头都有些晕了。
　　比我更为警醒的房东打开了她的房门，看到这对男女进来，一脸的警惕，似笑非笑，不说话。
　　漂亮房客对房东说道：“阿姨，这是我的老板，今天来看望一下员工的住处。”
　　“噢，是这样啊，呵呵，这么大热天得来看望员工，真是难得啊。先生您贵姓？”胖房东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中年男子，一边问道。
　　中年男子却没有搭理胖房东，对漂亮房客抱怨道：“你怎么住这种破地方？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吗？明天换个地方。”
　　胖房东的脸顿时挂下来了，正想说什么，漂亮的房客已经开口了：“像老板您这样的有钱人当然可以住好地方啦，而我这样的穷人，能有个地方住已经很满足了。”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道：“小王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只有住得好穿得好，心情才能好，才能把更多精力放在工作上嘛，多为公司谋发展是最重要的嘛。这样吧，明天我给财务说一下，给你换个好地方住。这种破地方怎么能住人？你看我这辆刚买的奔驰溅得一身泥浆。”
　　胖房东本来脸阴得都象要刮台风了，听到这话，探头看了看门外，脸立刻松弛下来，堆出一堆笑容道：“先生您说得是，象小王这样漂亮的姑娘，住这种地方的确委屈了她，是该给她找个好地方住住。不过当时她来的时候是说好了起码住一年的，如果现在搬出去，我不好马上找住户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把前几天要租房的人给回了。”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有些鄙夷的表情，道：“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你的，如果想要从我这讹钱，那门都没有。”
　　胖房东明知继续这样笑着不对，却不知道该换成什么其他表情，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
　　中年男子转身对漂亮房客道：“就这样定了，小王，你去整理一下东西，明天就给你换个地方。我先回公司了，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愿呆。”
　　漂亮房客道：“老板，你还是到里面坐会吧。我给您倒杯水喝。”
　　中年男子点点头答应了，跟在漂亮房客后面，进了里屋。
　　看着他们俩进去，胖房东这才把笑容从脸上抹去，恨恨地低声咒骂着。

　　我无暇理会胖房东的情绪，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进了里屋，因为我看到漂亮房客手中拎着个塑料袋，跟上次一样鼓鼓的，会不会又是我最爱吃的淀粉小食品呢？顺着墙角，我顺利地溜到了床底下。
　　漂亮房客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椅子上就招呼中年男子坐下来。
　　中年男子环顾了下房子的摆设，摇头道：“小王啊，不是我说你，住这种地方的确太委屈你了，有困难你就要说嘛，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公司啊。说到底，还是我关心不够啊，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以后你就把我当你的老大哥，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嘛。唉，惭愧，惭愧。”说着，表情沉痛地拍了拍漂亮房客无袖裸露的肩。
　　漂亮房客瞥了眼门口，感激地道：“老板您真是关心下属啊，我会为公司的发展尽我所能的，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对了，这么热的天，我怎么忘了开空调了，我把门关上了，不然外面热气就跑进来了。”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音量提高了不少。
　　关上门，开了空调，漂亮房客脸带歉意对中年男子道：“老板啊，真不好意思，我忘了换纯净水了，都没能给您倒杯咖啡。”
　　中年男子大度地道：“没水没关系，我又不渴，你刚才在路上不是买了几瓶红酒嘛，这个也行。”
　　漂亮房客忽然想起来的样子，笑道：“对啊，您看我记性真差，把这给忘了，那我就将就着以酒代茶，敬老板一杯。”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别人都说是以茶代酒，而你却以酒代茶，有意思，有意思。来，那我们就喝点吧。”
　　我紧张地注视着那个袋子。
　　漂亮房客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那个塑料袋，可是令我有些失望的是袋子里只有几个瓶子，没有我最喜欢的薯片之类的油炸淀粉小食品。我以前没喝过瓶里的这种东西，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红酒”到底味道如何，以前我曾经偷喝相似颜色的水，可是却酸得我呕吐了半天，难道人类的口味和我们老鼠真的差这么远？
　　漂亮房客把瓶子放在桌子上，用个起子转了几圈打开了，又从抽屉里取出两只高脚玻璃杯，注满了那种红色的液体，然后笑吟吟地端到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满脸笑容地接过酒杯，感慨地说道：“小王啊，你端着酒杯娉娉婷婷走过来的样子真是仪态万方啊，的确有风度，全公司可没有哪个人赶得上你的一半。”
　　漂亮房客柔柔地横了对方一眼，娇媚地道：“老板又拿我说笑了，要说有风度，谁赶得上老板您啊？您可是我们全公司女职员的偶像啊，呵呵。”
　　中年男子无奈地摇摇头道：“小王啊小王，你这张嘴啊，可真会说话，听得人全身舒泰，如沐春风啊。可我说的是公司的女职员嘛。”
　　漂亮房客略带醋意地道：“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老板您最疼芳姐，要说最有风度的女职员那还得是芳姐排第一啊，否则老板您为什么让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贴身秘书啊，不论是出席会议，还是会见客户，您总是把她带在身边，公司的姐妹们可都羡慕得不得了……”
　　中年男子用手指在对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笑道：“你呀你呀，说你什么好哪，小芳以前是干得不错，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不过现在她有些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思路有些老化，是该考虑锻炼锻炼你们年轻人了，这也是与时俱进嘛。”说罢，在对方的肩上拍了拍，顺势一滑，抚到了胳膊，逡巡不去。
　　漂亮房客满面春风，将酒杯递到对方面前，略歪着头，娇滴滴地道：“老板，您可要说话算话哦，来，为了公司今后的发达，也为了感谢老板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敬您一杯。”
　　正在这时，忽然又传来了上次吓我一跳的小孩的声音：“哇噻，你又有电话了……”
　　漂亮房客掏出手机看了下号码，对着中年男子笑笑，有些尴尬地道：“是我爸妈打来的，先不接了，我晚上打回去好了。不管这个了，我们接着喝酒吧。”
　　两个人开始对饮。
　　可是那个小孩的声音坚持不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哇噻，你又有电话了……”
　　中年男子有些不悦了，说道：“小王，你还是先接一下电话吧。”
　　漂亮房客只得拿起手机，走到窗口边接听：“找我什么事？我现在正好在谈一个项目……当然是真的啊……你不信就算了！等我谈完再打给你。拜拜。”说完挂了电话，走到中年男子面前，勉强笑了笑，说道：“对不起哦，老板，请别介意。”
　　在漂亮房客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中年男子在床沿坐了下来。看到对方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大度地笑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呵呵，来，坐下来再喝两杯吧。”说罢，伸手拉了下漂亮房客的手臂。
　　漂亮房客就势紧挨着中年男子坐了下来。
　　正当两个人再次碰杯的时候，手机忽然又叫了：“哇噻，你又有电话了……”
　　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
　　漂亮房客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转身拿起手机，看都不看，直接关机了。
　　中年男子忽然搂住了对方的腰。
　　“嗯……别这样……”，漂亮房客欲拒还迎，娇躯一斜，手中的酒杯倾斜了，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倾泻在地，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味顿时扑鼻而至。
　　这种味道真是诱人啊，中人欲醉，躲在床底的我失去了抵制力，忍不住溜过去，品了一口，感觉妙不可言，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人类真他妈会享受啊。
　　我光顾着享受琼浆玉露，得意之下便忘了掩饰形迹，顺着地上的酒流吮着吮着就离开了床板的掩护。
　　“啊——老鼠——”漂亮房客忽然惊叫了起来，扑到了中年男子的怀里，不停地颤抖着：“我最怕老鼠了……吓死我了……”
　　中年男子拍了拍对方的背脊，安慰道：“别怕，别怕，不就是只小耗子嘛，来，看我收拾他。”说着就近拿了个拖把，悄悄朝我走了过来。
　　虽然被所谓的“红酒”诱惑得晕头转向，但是我还是在漂亮房客的惊呼声中清醒了过来，抬头正看到中年男子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拖把……
　　求生的本能令我以最快的速度窜回了床底。
　　“咚！”拖把重重地砸在了我刚才吮酒的地方。只差一秒我就粉身碎骨了，好险啊。
　　我躲在床底的几只鞋子中间，吓得心怦怦乱跳。
　　幸亏他们接着喝酒，没有再追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子终于起身出去了。
　　听到房子外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我长出了口气，这下总算安全了。
　　当危险一去，地上的酒香又变得诱惑人了。
　　我探头看看没人，便又溜到刚才的地方，贪婪地吮吸着。
　　“吱呀”一声响，门又开了，惊得我猛地抬头，原来是那个漂亮房客回来了。
　　原来是她啊，我慌乱的心定了下来，看她刚才见到我时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肯定对我构不成威胁，我继续旁若无人地吮着酒，甚至有点耀武扬威的味道，毕竟从来都是我们老鼠躲着人类，今天总算遇到个这么怕我们的人，若不好好折辱一下她，岂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谁知道这次她见到我却没有尖叫起来，反而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了。难不成她看出我是一只不同寻常的老鼠，试图跟我进行交流？还是她想要打我？不可能啊，看她刚才吓得差点哭出来的样子，应该没有这个勇气，何况就算要打我也得有个武器啊，她手里又没有任何东西。不用管她，继续喝我的酒吧。也许是她被我吓坏了，为了讨好我，准备把瓶里剩下的酒也倒给我喝哪，不然她为啥笑得这么开心？
　　正当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开心地吮着酒的时候，漂亮房客已经走到了我身旁，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回报了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人类和鼠类的沟通开始了，这在整个生物的进化史上都讲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咣”，伴随着一声巨响，我的尾巴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妈呀！”我猛地跳了起来，俺那条完美的尾巴在漂亮房客的高跟鞋下断了一大截！我不顾钻心的剧痛，飞快地从尚未关上的门口逃了出来，不敢稍作停留，窜到了街上，在烈日下亡命狂奔。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恐惧缓缓平息，我放慢了脚步。
　　刚刚停留了两个礼拜的小窝是再也不敢回去了。也许命中注定我必须流浪吧，那就重新开始漂泊吧。这些天的安逸生活我也过腻了，如果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地过，那么作为一只有智慧的老鼠，岂不愧对上天的厚爱？反正这些天积攒下来的脂肪够我在接下来的清苦生活中消耗一阵子了。
　　漂泊无依时，渴望安定的生活，一旦定居下来，又开始向往流浪。
　　所以，还是上路吧。
　　明天，我会在哪里呢？

　　只可惜了俺那美丽的尾巴。俺不是壁虎，这断了的尾巴可就再也生不出来了，以后这副样子还怎么见人啊？俺可是还没对象的人呐，这以后谁家的姑娘家还愿意嫁给我啊？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呢？
　　华灯初上，晚风送凉。
　　我回头瞧了瞧自己近乎全秃的屁股，不仅一阵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