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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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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好像从未下那么大过,压得人喘不过气。雪与朝歌的古树发出岁月的和鸣,这世间的世事万变,在古树身上似乎无效,对于一个人,就是苦痛的灾难。
夜好像长了很多,昭月的身后是一串的血痕,她的手指深陷在雪中,最后一点知觉支配她爬行,消耗着的已经是她的精神了。此时,有一团心火烧的她的泪也干了,她的伤口上结了一层冰,告诉她很冷。琉璃灯在她的衣服内侧躺着,只要她跌倒,就会粉碎 ,同样,她跌倒,就爬不起来了。沉重,她的眼眸暗了下去,一颗星坠落熄灭。
一匹马停在她身边,踢着腿,坐在马上的人一袭银甲,乌黑的发丝飞扬,淡淡的眸光像一谭深水,怜悯?萧炎烈从来没有这种感情,可是他温柔的拢过她,最后一口气的她,握住她冰凉的手,一袭黑衣白袍久久不动。她靠在他的怀里无声无息,梅花落在她的额心,苍白的唇上沾染着血,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力量。将她包在披风里,带走了她。他是一个真正的将军。
他的手穿过她凝了一层冰霜的乌发,他想为她隔绝冰雪,护她一世安好。她贴在萧炎烈的胸口,像一块冰一样冷,却第一次撼动了将军伪装的冰冷。雪的白,她的伤,他们相遇的冬,深深的刻在了萧炎烈的一生。
他就是击败黎国三十万大军的少年将军,萧炎烈,字裴旻,他的名号响彻乱世,传言一身银铠甲挡千军万马,一场仗下来凝的血有数层厚,作为新起之秀,威名已然震天,萧家世代为将,立下了赫赫战功。裴旻出生后就因性格不够狠厉遭到父亲的批评,软弱更是只能藏着。
弱点经过十岁时的变故就找不到了,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弟弟,萧子炎。十六岁就入军打仗,他没受过责罚,只受军法。
裴旻目光如炬,善于用兵之道,武功盖世,难逢对手,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传说中的他是世间最冷漠残忍的一把利刃。
不过,此时这个国之利器揉着太阳穴,撑着额头,斜视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姑娘,后悔把她拎回家了。怎么管,他就是会医人,也不会照顾人。看着女孩满身的伤,大概知道了她遇上了变故,这样的人最好利用,因为不惧生死。
如果没看到那双眼睛,一切都不会发生,那双眼瞳因为泪水,如水中的月色,虚无缥缈,却又吸引人触碰,一点一点的缺失,破碎,却又幻化成了夜空的星子,炙热发亮。他知道这双眼睛盛放的是生的渴望,让人不能躲闪,深深动容。不管她背负了什么血海深仇,罪恶,裴旻都愿意去救她。
将冰凉的昭月贴在自己的胸口,因为平时穿铠甲的原因,他很久都没有跟人这么亲密的接触了,除了凉丝丝的感觉,还生出了燥热,他不适的想放开昭月,而昭月却抓着他衣角,脸埋得更深了,燥热一直到上升至裴旻的耳根。昭月呢喃着:“好冷,好冷……”裴旻拍着她的背,将她的发拢到耳后,心里生出他察觉不到的温柔。
昭月睁开眼,眼中是死后逃生的警惕。单纯和浓艳在她惨白幼稚的脸上浑然一体。眼光中注入一道光,一口血喷出,溅在对面的屏风上。浑身的剧痛让她又昏了过去,眼角留下一行清泪。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脸的正气浩然,不威自怒,那张脸她深深记得的。记得那时他曾给过她一杯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在梦中看了好久,一张让人安心的脸庞,不是那么温柔,不是那么坚硬,他的目光像海一样,让人沉浸,和三哥的一点也不一样,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的眉毛上有疤痕,很淡很淡,像月牙,却不显得粗犷,他的鼻梁像小山一样,她愿意去攀爬,他下颚的线条很好看,就像山水画那样流畅苍劲,画一样好看的人。
再次睁眼时,昭月才流露出伤感,但她从不习惯示弱,匆匆收回。淡如水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要道谢,嗓子却一疼,出不了声。“我是裴旻,你暂且留在我处养伤吧。”他的语气冷冷的,透着生疏。
此时才感觉到心疼,她失去了一切,尽管她并不珍惜,但是过去十五年的她彻底消失了。还有她的三哥,三哥!琉璃灯!
萧炎烈,他的父亲以及祖父一辈都是朝廷肱骨之臣,他生来就有荣耀和富贵,立志报效国家,他的父亲,强加于他的家族责任。而他,长成一个威武不屈的男人之前,骨子里叛逆。他的父亲,曾经打断过他的腿,将他扔进不知哪座山里,求山人收为徒儿,当他觉得自己缥缈如仙人,将他拖回将军府,为皇帝卖命。他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爱,也一直相安无事。是那一场战争,父亲落马被伏,丢了半条命,从此他便老了。而萧炎烈被推上高高在上的位置,功绩震惊朝野,他却沉默了,第一次感到了麻木和无畏。他的眼光在那一刻冷冰冰的,有人说战争让他变成的饮血似的魔鬼,也有人说他早就断送了自己的命,是拿灵魂去交换的,而这一切只是传说。
回到府中,没有人关心他,爱他。他也早习惯行军打仗,马革裹尸的日子。
微微睁眼,眼前的烛光很温暖,又模糊了昭月的眼,烛光里的男子的脸庞她见过,在梦里,在雪里。脑海中的杀伐场面挥散,她嘴角只是苦涩一笑,哥,等我。她捂着伤口,抓靠着门,风雪再一次将她裹住,她一松手,跌入雪中,萧炎将她捞回锁在怀里:“你疯了,觉得自己好透了?”
“你是谁。”语气中只剩下防备之意,她还能期待什么。萧炎烈将这冷冰冰的人儿推回房里,也不理她,不看她哭闹。“好好休息。”剑似的眉凌厉的上扬,上面有一个月牙似的伤痕闪着明亮的光,眼神平静如雪水。
火速去搬来了救兵,前来的林清河是他年少的挚友,林家世代为医,林清河偏志不在此,在第一次被萧炎烈揍之后就和他成了兄弟,向他学了几年功夫,后来偷跑去打仗,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被他爹锁在家里,打骂了几顿也不奏效。萧炎烈终于成了英武的大将军,而他陪他走南闯北,满天风沙的塞外,冰雪重天的北疆,他陪着他,走过少年,青年,将自己的生命也交付给了萧炎烈,替他挨了一刀,摔下马去,而萧炎烈承诺保他家族一世的平安。
看着昭月触目惊心的伤痕,林清河叹了一口气,将身上的裘取下,披到昭月的身上,蹲下轻言细语道:“你且安心养病,这凶神恶煞要欺负你,我替你收拾他。”
怒怼了清河一眼,这小子是安生日子过的太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了:“能不能治了,不能治滚,别在这儿碍眼。”昭月此时却只奈浑身发软,根本无力去说什么话。萧炎烈一把将她抱起,顺势扛在肩上:“不准给我惹事儿,要不然立马把你丢出去。”拳头捶在他的肩上,弄的他痒痒的,不料,这属狗的丫头一口咬在他的肩上,纵然他是战场淬炼的铜身铁臂,也疼得直嘶嘴。
一把将昭月摔在床上,当着她的面就褪了衣裳,检查起伤势来,昭月转过头,脸霎时便红了,她是怕这个的。看着血淋淋的牙印儿,够狠,萧炎只简单将衣披在身上,露出他发热的胸膛,每一道刀剑伤痕都散发着戾气。他侵略性的将昭月压在床上,衣滑落到她的脸上,就那么饶有趣味的看着。昭月充满恨意的看着他,等萧炎一靠近,立刻挥动着手臂,萧炎烈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他立刻松手,退出几步,报复心也够了。
不能说出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放我走吧!”萧炎烈将自己收拾好:“你值得栽培,做我的手下如何。”他捏着她的下巴,又慌忙收手显得笨拙:“喝药,别死在我手上了。”他手指划过的肌肤都如陶瓷般细腻的,纤细的脖颈仿佛指尖划过就会留下淡红的印痕,柔软的睫毛随着呼吸翕动,萧炎烈俯身下去听她的心跳,自己许久不曾动的心,随着那心跳心动了,一勺勺的药喂给她。
明白自己的命已经一文不值了,身边已经不再有人能依靠了,她要重新创造自己的价值。萧炎烈拍着她的肩膀:“今后,这点儿伤就不算什么了。我们萧府不养废物。忘了你的身份,你的仇恨。”
昭月再一次缓缓睁眼,空灵的眼中有絮絮的光轻扬,是薄冰的莹光,格外纯洁。
自这一场灾,昭月落下畏寒的病,只有她自己知道,以后她便没生出任何阻挠自己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