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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起头的日子 ...

  •   第六章

      起头的日子

      26
      石飞洋到这儿来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站在九荫山庄下面的这条公路边上,很快引来对面小卖店上打麻将的村民异样的眼光,并发现有人咕咕地议论自己,这样就使他有种丢人现眼的不自在。
      就在石飞洋正在犹豫自己究竟该不该长时间站在路边的时候,陡见前面的一处弯道上,闪过一辆白色的小车,一晃又钻进背面的石包不见了。
      石飞洋凭直觉,一定是丰三皮到了,因为在这样的季节和这个时候,除了当地那些打野的面包车,其他过往的车辆很少,也不会开这么快。一定是他,除了他们这些车疯子,还会是谁?
      石飞洋在心头想的同时,身子很自然地朝公路外边挪出两步。

      车开过来了,如一只失控的铁马。临到跟前,只见那车“嘎吱”地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车像突然泄气一般瘫在离石飞洋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车后面的气流卷着路边无数的残叶哗的一阵飞飞扬扬,直惊得店上的人惊异的目光,“唰”地一下朝石飞洋这边投来。
      四扇车门几乎同时打开,只见里面的人全都动作麻利地从车里窜出来,挺立的站在原地铁青了脸朝四周虎视,唯独丰三皮从驾驶室下车后,“蹭”的用手朝石飞洋用力一指,旋即“嗨”的一声朝他奔过来。临到跟前,只见他一手狠抓石飞洋胸口,一手握拳朝他头顶重重一举,跟着又大声“嗨”的一声,将握紧的拳头往空中划道半圆;在拳头就要触到石飞洋身体的那一霎,才忽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极其夸张地搂住石飞洋的腰,一阵狂笑。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整个小卖店上的人都认定就要出事,而且是出大事,每一个人都期待这就要上演的一出好戏,结果却发现来的全是石飞洋的朋友,便只好又带着极其失望和无趣的神情,重新玩起他们各自的麻将。
      来的四个人当中,除了和石飞洋个子差不多的那人自己不认识外,别的三人过去同石飞洋的关系都不错,且都要比石飞洋高出一个头,并全都清一色的平头,身上收拾得一尘不染,看上去总给人有一种逼人的邪劲。
      石飞洋同丰三皮一道,喜形于色地搂在一块来到车前,朝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才说:“走哇!上去噻!满请!”
      余老鹰却拧眉咧嘴,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不放心地带上疑问的语气问石飞洋:“石哥,没啥子事嘛?”
      “没得事!”石飞洋说过,见他仍不放心,认真补充道:“真哩没事!请你们来喝酒!走啊。上去再说!”
      石飞洋在陪他们往上走的当儿,心头就有种又回到从前的感觉。刚走几步,却发现丰三皮没有跟上来,便回头朝他喊说:“嘿!走哦!”
      “你先上去!——狗日哩!几个娃娃还不跟上来。”说完,见石飞洋还盯自己,朝他解释说:“你真哩先上去!等下我还要把车开上来!”

      代得光见石飞洋来了朋友,就一反往日的萎靡,满脸堆笑地朝他们迎上去,并伸出瘦得仿佛让狗啃过的手,向他们一一发烟,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众人竟对他毫不理会,只自顾自说笑地跟石飞洋径直去了彩棚那边,只有后边那位同石飞洋身材差不多高的,还离他老远就扯起嗓子朝他玩笑般吼声说:“代总!这些都是我的哥!晚上多整几个拿手菜!”
      有了那句话,代得光多少好受了些,急忙挤眉眨眼,回头朝刚走自己身边过去的石飞洋众人望一眼,才调过头对他抖起嗓子颤声说:“王二龙!一定哩!你吩咐啰就是!”
      说话间,丰三皮领着辆白色的夏利车从外面开了进来。代得光看见,又急忙捏上烟对直朝他迎过去。来到丰三皮车门前的时候,丰三皮刚好打开车门下来,见他手捏烟卷殷勤地朝自己递来,只眼睛往他一狞,然后才冷冰冰盯他一眼伸手接过,又面无表情朝他点下头,往彩棚子那边一路去了。
      代得光见他这般,不敢说别的,见车上只他一人,又一手捏烟盒一手捏烟卷,往夏利车过去,但让他纳闷和奇怪的是快至车前,都不见有开门的迹象,却又不敢造次,只好怀揣狐疑勾腰探头,往车里凝神聚目偷眼贼望,却由于车玻璃贴厚厚一层太阳纸,实在瞧不真切,直到怀揣狐疑绕至车脑壳跟前,透过驾驶室前玻璃窗望进去。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说是看清了,其实他还是没有看清楚,只发现那里面坐的人实在太多,并发现坐在那里边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
      石飞洋来了朋友,自然也给九荫山庄带来了人气,对代得光来说总是件好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去厨房把正在忙着的雯艾琴换了出来。
      雯艾琴将茶杯用托盘端至彩棚下面的桌前,丰三皮他们瞧见她,眼睛一亮,面面相觑,刚要说啥,石飞洋见状生怕产生误会,抢先嘻言介绍说:“各位,这是我老婆。就叫三妹!”
      雯艾琴大方地在每人面前放上茶杯,又小心地为他们掺上开水。
      雯艾琴在为每个人的茶杯里掺开水的时候,丰三皮见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赶紧无话找话假装口吃打趣说:“啥子哦?革命不分先后!虽说嫂子比我们小!可是,嫂子就是嫂子!但是哈,因为石哥在家头数老三!所以啊!我们都该叫她声——三——三——三嫂子!来!大家一起叫!”
      老电影《抓壮丁》当中主角王保长,众人都熟悉。众人跟丰三皮一阵起哄,气氛又热闹起来。
      雯艾琴借机大方笑声说:“啥子哦!就叫三妹!”说完,盈盈地去了厨房。
      丰三皮问石飞洋:“你不是说,在这里搞了个山庄。是咋回事?”
      “哎呀,一言难尽。不远,就在前面,是过去的学校。等下喝过酒,带你们去看。”
      来人当中,要数单莽子最特别,他有一句口头禅叫“莫多说”,道上人都惧他三分。
      此时,单莽子还是那副莫多说的模样,只在石飞洋提到学校的时候,才对刚才招呼代得光的王二龙问道:“哦,对了。王烂龙,你晓不晓得?”刚问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石飞洋说:“石哥,给你介绍下。这个是王二龙,王烂眼。”
      石飞洋听后,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幸会!幸会!”
      “石哥,你说是上头那所没有开了的学校?”王烂眼边说边翻眼皮,“你咋在这搞呢,河坝头水都没球得?”王二龙说。
      “空了吹,石哥有石哥的道理!对球啰。烂龙,你是这儿专管治安的‘110’,以后石哥就交给你啦哈!”
      王二龙盯余老鹰一眼,回头朝石飞洋耸耸肩说:“球哦!还‘011’咧!我管球的治安!石哥!你别听他龟儿子瞎□□扯蛋!——歪的!”说完又认真说:“不过呢,朋友倒认识不少,多少要给我些面子。都是当哥佬倌哩些。石哥,以后有啥子事,你只管说就行啦。”
      “石哥,你在这整,我嫂子知道不?”此时丰三皮问的嫂子,指的是黄雅兰。
      “早拉豁啦。”
      “嗨——不说这些!今天来,就是为吃酒!”丰三皮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歉意地把话岔开。
      27
      和厨房一墙之隔的餐厅,酒菜已经放好在餐桌上。石飞洋走在前关照地领上众人往餐厅过去,回头看眼跟在身后的丰三皮。丰三皮明白石飞洋的意思,拍他肩头说:“小兄弟些,不管他们,等下就把他们打发走。”
      江湖上的事就这么微妙,刚才石飞洋见那辆紧跟在丰三皮后面的车没有下来人,便猜想那车上定坐的是他带来的小兄弟,此时听他挑明说,心想也算自己做到了,便没有多问。
      石飞洋见桌前除天娃的旁边还空着代得光的位子,又见众人都有意无意用各自的余光客气地瞟着满桌子飘香的酒菜相互推诿,大有冷场的光景,急忙眼瞧众人,笑着对雯艾琴朗声吩咐:“来,先把酒给各位大爷掺起。”
      石飞洋的一句话,很快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此时的主题和雯艾琴身上,当即就有人大声接话说:“自己来!自己来!”有的却说:“啥子哟!嫂子掺酒,嫂子就要喝!”
      说话间,雯艾琴已将每人跟前的酒一一掺了。刚好,代得光已面带笑容,手端最后一道鲜美的炒菜从厨房往桌前走来。石飞洋瞧见,又借机起身指向代得光,对众人介绍说:“各位!刚才来不及向各位介绍!这儿的老板,代得光!”说完,又为代得光一一介绍。介绍到王二龙的时候,因之前石飞洋见他同王二龙有过招呼,就拐个弯说:“王二龙是白沙的‘110’,我想你们早该是熟悉哩,就不用我再介绍啦!”
      王二龙听见,冷眼瞟代得光一眼,敷衍说:“晓得。晓得。”
      石飞洋不在众人面前称代得光叫朋友,是因为先前见王二龙带有明显贬他的同他有过招呼的缘故,如此时称代得光叫朋友,不就把自己乃至在座的都弄成同他一样的货色?因此,为谨慎起见,才多了个心眼。如此介绍,既不抬他,也不贬他。换句话说,这就是江湖。
      代得光心知自己先前已经在几人面前遭遇过冷眼,这会儿已把自己平常的烂德行收敛许多,待石飞洋把自己介绍之后,虽然心有不甘,却又只能客气地敛声闭气,乖乖坐下。
      石飞洋见人已到齐,起身清清嗓子,重新发话说:“听我说哈!大家多久不在一起聚!特别今天我和王二龙是第一次!将来自然有许多需要关照的地方,但在这里我就不啰唆!这样,我先请大家整杯团圆酒!你们看咋样?”石飞洋话说完,酒杯已举起老高。
      丰三皮打趣说:“慢慢来,慢慢来。”
      余老鹰接话说:“石哥!你坐下!屁儿一抬,重来!”
      单莽子这会儿更是不多说,只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扁着张厚厚的嘴唇坐在椅子上翻眼皮,玩深沉。
      王二龙从开始就没有说上几句像样的话,此时可能是为刷存在感,也有讨好或拉近石飞洋关系的意思,端起杯子大声对他说:“石哥!他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要理他们龟儿子些!来,我们两兄弟单独整一口!你是哥。我先干为敬!”说完,将手中杯子往石飞洋酒杯轻轻一碰,仰脖子喝下一大口。
      石飞洋见王二龙喝过,跟上小嘬一口,却仍将酒杯捏在两指间把玩般又邀上众人一起喝过,才赞许地朝王二龙点过头。等众人夹过两筷子,石飞洋又急忙端上杯子起身说:“来来来!我祝愿大家天天都吃好喝好耍得好!来——雄起!再整一口!”说完,又用劲将手中酒杯当空一举。
      众人见状,只好又都同时举起各自手中的酒杯当空一晃,异口同声一阵咋呼:“雄起!”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嫌杯子太小,嚷嚷说:“换了换了!杯子小啰太麻烦!”
      雯艾琴和天娃听见,急忙上厨房去换酒杯。
      丰三皮瞅见这短暂的空隙,悄无声息地起身出门朝夏利车走去,倒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来一个脸带刀疤不足二十岁的小青年,看上去丰三皮正在向他交代什么,边走边讲。
      此人的个头跟丰三皮差不多,只瘦削些,临至桌前,雯艾琴和天娃正好把酒杯换上。
      丰三皮将那人领至石飞洋跟前,手拍石飞洋肩头严肃地对他说:“这是我的石哥!皮蛋,听清楚。是我的哥!今后要没我的招呼,你们哪个都不准到这地方来!”丰三皮说完这话,伸手往桌上提起一瓶刚打开的全兴酒递到皮蛋手上说:“来!给哥些掺杯酒!先从石哥掺起走!掺完后。收工!”
      要不是皮蛋脸上那道伤疤,看上去怎么也不该像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
      皮蛋不卑不亢,恭敬地为每一位在座的掺酒。
      皮蛋的酒掺得很好,因为一瓶酒不够分,而他竟一口气将一瓶酒为众人跟前的酒杯掺了个分毫不差。这一手让石飞洋直叫奇,忍不住对他大加赞赏:“丰三皮,这才叫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喝过几十年酒,掺酒的人见过不少,还真没见过像皮蛋这样的酒司令。”
      皮蛋恭敬地掺罢酒,站在丰三皮的身旁,双掌当胸一合,腼腆又恭敬地对在座的一鞠躬:“品全兴,万事兴!祝各位哥老倌——慢用!”说完转身缓缓朝坝子去了。
      皮蛋掺酒的时候,桌子上出现过短暂的宁静,这短暂的宁静自然是因为丰三皮而起,于是他手端酒杯,起身歉意般对众人说:“来来来!都是些小兄弟!调教下就行啦,不管他们!我们喝酒!”
      众人刚准备举杯,单莽子突然开口挡他说:“妈的丰三皮,又在打砂枪……”意思是要喝就单挑。
      不等他话讲完,又有人抢话建议说:“哎呀!碰起麻烦!来来来!干脆过电!”
      “对对对!过电!”众人一片迎合。
      随之,众人便开始在一遍赞同声中,在阵阵叮叮当当的碰响声中,在高呼“过电”的欢呼声中将酒一饮而尽。而此时的代得光,因为众人全不把他当回事,又不敢随意掺和,加上自己酒量本来有限,只好借说热菜,去了厨房,之后再没有出来。
      石飞洋他们的酒刚好喝到劲头上,才不管他,等又喝过好一阵,才有了醉意。
      石飞洋见众人的酒已喝尽兴,见好就收。
      一群人在丰三皮的带领下来到车前,临分手的时候,丰三皮埋怨地对石飞洋说:“妈哟,石哥。来了这么久,今天才打招呼。这鬼地方,万一出了啥事。——嗐!不球说啰!还是那句老话,有事打电话!分分秒秒!分分秒秒!就这样,走球啰!”说完,钻进驾驶室朝石飞洋挥挥手。
      随着一阵马达声的怪响,呜的一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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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飞洋送丰三皮他们走的时候在外面吹过一阵风,回来见雯艾琴已回到房间。
      代得光二两酒下肚,大概也早睡了,只有天娃还独自在厨房收拾。
      本来就有几分醉意的石飞洋也不管他,只瞟过眼空落落的坝子,悄无声息回了房间。
      雯艾琴见他醉醺醺进门就说:“赞铃子,背时!”说完催声上床。

      第二天,石飞洋干活手上就感觉不来劲,过后他沿着昨晚上喝酒的过程反复在大脑中过了几遍,这才相信自己昨晚上的酒确实喝过了头,以致弄得自己今儿疲惫不堪。然后,他又把昨天自己叫丰三皮他们上来的目的,以及他们和自己在对待代得光的态度上的表现,在脑子里仔细地梳理过一阵,并奇迹般地发现,他们彼此在对待代得光的态度上,仿佛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配合得十分默契。
      现在从总体情形上看,石飞洋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可是在达到这样个目的的背后,却总又让石飞洋隐约地感觉到有种不妥和担忧的地方。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不妥和担忧又能怎么样呢?再说,昨天的事,最起码也算给了代得光一点颜色,且在某种程度上使这儿的人将来不敢轻易小觑自己,并相信要不了多久,昨天的事就会在这儿传开。

      中午雯艾琴送饭来,见石飞洋脸色难看,心想劝他回去休息,他却打趣地对她说:“这你就不懂哇。只要我不走,他们才不敢偷懒。”
      雯艾琴说:“还是让我也来帮忙吧?”
      “不行!”
      石飞洋语气很坚决,说完,开始端起碗在坝子里东走走西瞧瞧地边吃边看,边看边思索,并在思索中满意地往雯艾琴身上瞧。
      此时石飞洋发现这时候的雯艾琴仿佛比以前更好看了许多,最有趣的是他还惊奇地发现,当一个女人一旦成为了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特别是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大自然就又给了她一种魅力,使她显得更加神圣,不再像平常那样只是一件放在城里或室内的装饰品。
      现在的她在石飞洋的眼里就是这样,尽管她作为他的女人在这里只是一个个体和部分,但在不知不觉中,竟又失去了她自身的界限。她仿佛吸收了周围景物的精华,与这里的一切都融为一体了,但不同的是,此时的雯艾琴,虽然心头也充满了爱怜地看着石飞洋,心头却五味杂陈,爱恨交加;因为自从她这次上山来,心里就一刻都没有轻松过;有时候她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是她知道,若自己真那样做的话,单从个人的情感上也割舍不下他。再说他们已经在一起足足有七年了,哪是说走就能走得了呢?不过,她还是决心要回去一趟;这是雯艾琴今天在给石飞洋送饭来的路上就想好的事。
      雯艾琴打算趁现在的机会说服石飞洋,同意让自己回去向她的父母挑明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她实在受不了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他继续在一起,她甚至担心石飞洋一旦把山庄改造好后,又回到黄雅兰的身边,自己不就太冤了?再说,她这次来这儿也仅是向家里扯了个谎,待久了是不行的,所以这一阵她很多时候都在心头这样想:“我这么多年也真的是受够呐。跟了他这么多年,我就在全家人的跟前当了这么多年的骗子。”
      雯艾琴想起这些心里就难受,而让她最难受的,是这些年里她妈曾无数次地叫她去相亲。那时候她才真的叫难啊!说是去呢,心里就直打鼓;不去呢,又犟不过她妈。去了之后,要遇上形象差的还好说,撇撇脱脱给个理由,就把对方打发掉;要遇上对方条件好,又是她妈托人介绍的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得惺惺作态的去用心拒绝,同时还生怕对方捡了自己的便宜。她还记得曾经与自己保持关系最长的,是一个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当时想要甩掉那人那才真叫难啊;那人三天两头地上自己家来,对自己父母左一声妈、右一个爸地叫,听得她心里直发慌。那关系和她一直保持有半年,到后来连她自己是怎样把那人给甩掉的都记不得了……
      可是,这会儿到了学校,雯艾琴瞧见石飞洋竟这般坚韧不屈地干,她除了爱他,心痛他之外,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有时候雯艾琴时常在心头对自己说:“像他这样曾经也算得上是个有过点儿成就的男人虽然一朝倒下了,却还能够做到现在这个样,恐怕真的是少之又少了。你瞧他那么辛苦和不屈不挠的劲头,我还能说啥子呢?难道说我还要去伤害他吗?还要去增加他的痛苦和焦虑吗?”就因为这些,所以,雯艾琴心里很明白,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温存,其实内心里却是既顽固又倔强。
      其实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石飞洋有这样一种精神,才使他以这种精妙的情感压倒和战胜了她。最后雯艾琴啥也没说,陪他吃完饭,把油腻腻的碗筷收起来后,独自走回了代得光的九荫山庄。

      石飞洋独自站在坝子的中央看着雯艾琴渐渐远去的倩影,心里头也和她想着同样的问题。他想:“她这样的要求有啥错呢?和她争了这些天,这些年。说到底,还是自己不敢去面对她的父母。唉!七年啦!到如今还跟她争什么呢?别真要像黄雅兰和她说的那样,自己两头都想要,别到头来一头都得不到。若真那样的话,我和眼前的代得光又有什么两样呢?”想过这些,石飞洋仿佛豁然间什么都想明白了:“还想什么呢?”他想:“既然爱她,就应该顺着她点。好了,等晚上回去就给她个惊喜吧?”
      石飞洋刚想到这里,心思竟又转到黄雅兰和女儿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虽然雯艾琴把自己的全都给了石飞洋,更使他得到满足;但是在自己家庭的问题上,又没有能够完全的消除对家庭的依赖。
      石飞洋在很多这种两难的时候常会渴望能有个什么机会,像上面所讲的那样,能再次把自己那些奇怪的想法讲出来同她们好好沟通一次,哪怕仅一次。然而,他更清楚——这样的事情可能吗?过去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现在哪还会有什么可能呢?然而在这个问题上,石飞洋恰又是一个不死心的人。他很多时候都这样认为,像我这种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根本不可理喻的想法,其实恰又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他们只是在强大的,或社会、或家庭、或所谓道德的强压之下,望而却步罢了。有时候他甚至在心里痛苦又愤恨地这样想:“天底下哪有不沾点腥的男人?这样的事自古以来就有嘛!在国外的现实生活中就屡见不鲜!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为什么在我们的社会就不行呢?——哎!这婚姻法要是能改改就好了。”
      石飞洋的手指忽地让灼了一下,低头一瞧,是烟屁股烫了手指,烟头掉落地上。于是他无奈地咧咧嘴,随后扫过一眼乱糟糟的校园,又重新从烟盒里掏出支烟来点上,很快又陷入到沉思之中:“他妈的代得光,究竟在装蒜呢?还是真糊涂?这么多天都过去了,怎么说也该缓过神了吧?只是由我怎么看,他就一个窝囊废。”
      接下来的日子,石飞洋和他们一天一天地干活,很少意识到自己在这所过去的学校里是何等的凄凉和悲哀,更完全不去考虑命运对他是否公平还是不公平;全凭意志力和幻想支撑着自己。
      29
      已是十二月的天,闲的时间稍长,冰凉的感觉就非常明显地袭上石飞洋的身来。
      这天,还是中午的日子,石飞洋烟刚抽过半节,人在石头上就冷得坐不住,只好拿上镐锄到北边教室的后面掏起沟来。掏沟很费事,很多时候为掏出一个高出地面一点的石头;一镐下去,却是块大石头;不挖吧,又不行;镐锄一下去就叮当响,还时不时跳起点点耀眼的火星,最后还得几个人花大力气才能把它翻弄上来。而且这活急也急不来,眼下就掏了十来米。
      石飞洋这时候就心不慌手不忙地自个儿掏,天娃和钱矮子来的时候,他已经干得大汗淋漓。见他俩走来,石飞洋把镐锄往旁边一丢说:“妈的!真难掏!”说完让到一旁。天娃和钱矮子跟着就干起来。
      这天他们一直干到天黑后才收拾,晚饭过后,天娃跟雯艾琴一道把厨房收拾干净,自己回学校守夜去了。
      石飞洋和雯艾琴刚准备回房间休息,代得光却煞有其事地咧着嘴,双手捧上暖手的茶杯朝他俩过来,石飞洋见了就疑惑地望着他说:“有事哇?”
      代得光摆出神秘兮兮的模样,却不急于开口,只继续朝他们俩走近。雯艾琴见状,去了自己房间。
      外面天气很冷,到哪儿都坐不住,于是石飞洋只好不情愿地同他来到厨房外间兼做客厅的餐厅,坐下后便盯他问:“讲哇,有啥事?”
      代得光不慌不忙站在椅子旁,怪怪地又磨蹭过一阵才说:“洋洋,李思秋没有走远。有人给我讲,她就在都江堰。”
      “你啥意思嘛,都江堰这么大,这还是都江堰?”石飞洋反感地杵他一句,耐着性子等他往下说。
      代得光咬过几下牙,带上媚眼悻悻地对他说:“我说的是城里头。我是想,你干脆叫丰三皮他们去把那男的弄出来帮我狠狠整一顿!然后再派他狗日的几个款!反正这阵子你我都缺钱!你看如何?”代得光讲完,摆出让人十分厌恶的奸笑,直勾勾望着石飞洋等他表态。
      石飞洋听见,心头打个激灵,稍许才缓缓对他说:“你龟儿子也想得出来。依我说,管那男人球事。再说,你事情都没有搞清楚。还有,你自己网的婆娘,你还不清楚?”
      代得光见石飞洋不赞成,改口说:“你说的也对。其实,我也只是想出口气。”
      “想出气,也得有个说法。”说完,石飞洋停下来想想,又说:“我看这样,你明天先去把事情弄清楚,回来后我们再商量。”说完,起身盯他一眼,去了房间。
      雯艾琴坐在床上的被窝里自顾自挽她的毛线,见他进来,就问道:“啥子事嘛?”
      “我看他脑壳真是进水呐。”石飞洋没好气地答一句,见她不明白,解释说,“我指的是李思秋的事。他说是听一个熟人给他漏过一句,说她现在已跟另一个男人网在一起,住在城里的解放小区……”
      “关你屁事。”雯艾琴头也不抬,扔他一句。
      石飞洋见她不悦,朝她逗笑说:“是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他只是想让我叫丰三皮他们为他出口气!然后再派那龟儿子几个款!”说完上了床。
      “你答应啰啊?”雯艾琴听得心头一紧。
      “可能喔?你把我说成和他一样瓜哩呐!哈哈哈!逗你哩!”石飞洋边说边抱上她的身子塞自己怀里。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要不是后面山沟里涓涓不息的声音哗哗响,还有远处森林里的猫头鹰偶尔传来几声叫,给宁静的夜晚增添上几分神秘,真让人有种隔世的感觉。
      许久,雯艾琴才开口说:“时间一晃,我都快上来有一个月呐。亲爱的,你知道我这次上来的时候只对我妈撒了个谎。这几天,我妈老打电话叫我回去。你看我该咋办呢?”
      石飞洋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会儿经她提起,心里倒有些责怪自己,于是把话接了,也没有绕弯地叹口气说:“唉!到如今我还能说啥子呢?我都想好啦!还是照你的意思,回去向你妈她们坦白了吧!省得我们老这样偷偷摸摸!”石飞洋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又说:“其实啊!这事,我前一阵就想好啦。只是一忙,又给忘啦。不过,我得先提醒你,这事你要想好。然后,就看我们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刚开始雯艾琴只认真地听,跟着脸上就溢出灿烂的笑容。到最后,竟惊异得用那种少有的,感动得几乎就要狂呼的声音,朝他喊着说:“啊!老公!你同意啦?”

      大清早,雯艾琴就独自搭上了开往都江堰城里的中巴车,出门的时候,天还罩着浓浓的雾。
      天娃还没有起床。石飞洋到厨房为天娃煮好面条,将面条放在他的床边凳子上,朝他叫过几声,从屋里走出来。裹上棉衣,朝学校踽踽而去。
      这天雾真大,一直到中午雾还没有完全散开。
      石飞洋抬腕看看时间,刚准备收工,天突然飘起了碎毛细雨。石飞洋只好对钱矮子说:“如果下午还下,干脆就明天再来。”
      石飞洋交代完,同天娃一道开始往回走。没走出几步,细雨中就夹上米一般的碎雪落下来,愈下愈大,成团成片的在空中飘飞。一瞬间,花花茫茫的雪,大把大把地将宇宙裹成杂乱无章的团。放眼望去,山也朦胧,树也模糊。朦胧的白沙河里,虽然还听得见潺潺的水流声,却已再见不着丝丝残流。
      过去石飞洋只在北方才见过这样的雪,天娃就更不用提。两个人都在往回无声地边走边这样想:“这样大的雪,要下到明天,这缤纷的世界真不知要变得多么绚丽。”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快走近砖厂对面那小卖店的时候,竟不约而同地发现代得光独自靠在小卖店紧靠路边的柜台前,神情极度哀伤的、涕泗滂沱的,正对着手里的话筒泣不成声,并听他一叠声哭喊着说:“思秋!思秋!你回来嘛!我给你下跪呐!”并见他随着一连串如诉如泣的呜咽,咚的一声,真就跪了地上。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见他如此,也不知她究竟是惊还是乐,只见她一个劲蹙上眉先朝屋里搓麻将的人瞧过一眼,旋即又回过头来瞅石飞洋他们一眼,并生怕旁人听不见,或没有能看见般的,比代得光更夸张地大声喊着说:“哎呀!仙人板板耶!代得光!你这是在干啥子哟?”
      代得光这一手使得实在太突然,竟迫使当场见他的人——面面相觑,并目睹和目送石飞洋他们悄无声息,也是极度难堪地从代得光身旁走过去。
      石飞洋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自称老江湖的大男人,为一个女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泣不成声地哭来下跪,而这个女人还不在自己的跟前,假若这个女人这会儿真要在他跟前,那他一定要将天底下男人的脸全丢尽。
      石飞洋心怀厌恶地边走边想,心里既窝囊又起火。临到山庄的时候,天娃突然将手掌握成拳头,翘起大拇指激动地指向石飞洋说:“石伯!你!这个!”然后又气咻咻,极度愤恨地将拳头往下一翻,指地上说:“我们幺爹!这个!”
      又过去一段时间,代得光身上的钱早让那些夜里来陪他的女人花光。人没了钱,哪也走不动,于是只好不分白里黑里,成天都蜷缩在自己屋里的某一个角落咒骂世界。
      自从石飞洋那天看见代得光让人憎恶的一幕后,更对他避而远之,并几次打算搬学校去住。但是,这样一来,雯艾琴回来后势必得跟他搬过去一起住,而现在的学校因为正处在改造中,一切都还乱糟糟。无奈之下,石飞洋只好打消搬走的念头。
      代得光总是故技重演。石飞洋又在砖厂对面的“点”上见他哭过两次,事后又仍然摆出郁郁寡欢,伤心透了的样。又几天过后,几乎就变成个幽灵,突然消失,没了踪影。
      石飞洋也不去多想,只管理着自己的事该做啥还做啥,只是每天晚上当天娃去了学校剩下自己的时候,心里会对雯艾琴生出几多牵挂跟怅惘。恰在这一阵的晚上,有时又会到这儿来几对过夜的男女。他们的到来,虽然能给死一般静寂的山庄带来些许人气;可是,石飞洋却仿佛间已变成了代得光请来的马仔;而事实是,来这儿的人就是这样看待他的。那些人,——石飞洋除晚上得为他们提水送茶外,最让他难忍受的是——那些人竟还对他凶煞煞,这个那个地朝他使唤。石飞洋心里虽巴不得两脚把他们踢出去;而事实是,他只能忍。

      礼拜天的晚上,雯艾琴终于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满怀异常激动的心情对石飞洋说:“哎呀!好悬哦!今天我先到外面躲了起来!后来是大姐打电话叫我回去的!——哎呀!你听我讲嘛!”石飞洋着急地打算把话抢过来,让她给打断了。接着说:“起先,大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我妈刚知道的时候,只差那么丁点儿就给气晕啰!后来还是全靠大姐夫出来劝,再加上大姐二姐一阵诓!妈莫得奈何,最后就只好同意呐!嘿嘿!”说到这,她突然在手机那边嬉皮笑脸地大声对石飞洋说:“你听我给你讲嘛,其实我妈也没得啥。她说她很了解你!她其实对你啥都没说哩!只埋怨你年龄大了些!说真的,其实我大姐和二姐都还不知道你的实际年龄。假如她们知道的话,还真的难说咧!我妈呢?只一个劲地捶心口!不过呢,我妈也没有当她们面把你的年龄给说破哈!——还有啊!哎呀!我给你讲嘛!昨天下午真的才叫安逸哦!闲得无事的时候,她们个个都装得神秘兮兮,活像审犯人样,一个个轮流问我。”
      “三妹子,咋个开始的呢?”
      “可以哦,你都可以去当卧底啦!”
      “死女娃子,七年呐?害得我天天给你找对象!”
      ……
      “哎呀!那个场景简直不球摆喽!嘿嘿!”雯艾琴最后说。
      石飞洋听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就像抛在空中的石头,听到后来才全落地上。
      石飞洋对她妈的了解,就如同她妈对他的了解,这一点仅从雯艾琴在讲她妈的描述中就能听明白。当初她妈当着石飞洋面说的最后那番“说真的,别的地方或别的人,我还真是不放心哩哟。”的那句话,虽然至今都还在他的心头萦绕,现在却终究成为过去往事。对于她妈来说,或许是,——不管她妈现在怎样看待这件事,当一切都全明白和变成为过去之后,还能说啥呢?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全认了。

      今天是星期一,下午石飞洋同天娃一道从学校刚回到山庄,代得光跟着就面带笑容地从客厅窜了出来。石飞洋只一愣神,便很快从他的表情里有了答案,就说:“代得光,李思秋那边没事了吧?”石飞洋一边问一边走,一边从衣兜里将前几天收的房钱掏出来递他手上。
      “莫得事,她同意过几天就回来啦!”
      “我想,这几天你多半是住在她那里。对吧?”
      “就是。洋洋,你不要笑我哈!”

      雯艾琴回来后的第二天,黄雅兰第一次大清早给石飞洋打来电话。石飞洋心怀狐疑地把手机拿到耳边。手机里,黄雅兰告诉他,说她哥知道他这里需要条狼狗后,同意把自己的狼狗送给他。
      自从石飞洋上次在成都卖过股票回到山上,几乎就再没有和黄雅兰通过话。前几天是因为狗的事,他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手机给她讲过一遍有关狗的事,之后便全忘了,因为这一阵他心里郁积最深的、常常在夜深人静一觉醒来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他当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的那些内容:比如,图书市场上的生意,还有市场上的流动资金那些事。可是,既然现在自己已经这样出来了;出来就意味着对这一切的放弃,出来就意味着他俩将彻底地决裂,出来就意味着他俩的过去已经画上了一个让他们彼此都将遗憾和悔恨终身的句号。
      可是,当初黄雅兰在电话里讲得那样狠,这会儿竟又因为狗的事,破天荒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石飞洋接过电话,也尽管他现在还疑团满腹,却又不得不迫使自己这样想:“女人的事,很多时候真让人搞不懂。她今天这样,或许明天又那样。这一回,会不会又是在告诉我一个值得考量的问题呢?”
      男人啊都这样,特别是我们这位石飞洋,什么空穴来风的事,只要经过他的耳朵,很快都会传到他的肠子里转上几个来回。可是,山庄上的事情,还有他和雯艾琴的事情,既然已经都走到了这一步,就由不得他多想了,即便他现在的心里是顺畅的,也不行。
      30
      石飞洋自己不爱狗,更不懂狗,只知道她哥当初是花血本望它发点小财才买的。
      石飞洋因为狗的事正在犹豫,老同学色龙给他来了电话,并在电话里乐颠颠地告诉他,说是刚约好几个同学,准备第二天就上山来看自己。
      石飞洋心里明白,说是来看自己,说白点就像是自己二姐说的那样,在城里闷慌过后,吃漂勺来的。本要拒绝,转念一想,正好能顺便把狗给带上山,也就应了,并把黄雅兰的手机号给了色龙。
      这天的天气特好,又正好是“冬至”。暖融融的阳光下,色龙开车带了上次石飞洋在自家小区门外请吃冷淡杯的原班人马一行五人到来。
      石飞洋在公路边——前脚把他们接山庄上,后脚代得光也搭上从城里开往虹口的班车到了山庄脚下。
      带上来的狼狗“事成”刚从车上下来,虎子忽然带着虎啸般的声音嗡地一下朝它蹿上去。“事成”就地一卧,接着就尿尿了。众人见过,一阵吆吼一阵嘲笑,众口一词说:“就是嘎?城里的狗不如坝里的狗;坝里的狗不如山里的狗。城里人只把狗当玩具,装得横,吓生人。真遇上事,只有给主人丢分的份!”
      芋儿很有经验地说:“它们一定都是母狗,要不咋会见面就啃。”
      光脑壳补充说:“芋儿,你娃说对了。狗和人一样,同□□恶异□□亲。另外就是狗都有领地意识,各有各的地盘。”
      石飞洋边听他们讲边把虎子拉一边拴上,刚回过头,便见代得光笑容可掬地紧搂着久违的李思秋蛇样的腰,从门外走进来。
      李思秋看上去还是同先前一样的白嫩,脸上仍然挂着那种似有几分高贵,又有点拒人千里的、似笑非笑的笑,一对高度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还是同先前一样的见不着底;不同的是此时气候的原因,身上穿得臃肿些,看上去似有几分发体的模样,白嫩的有点臃肿的脸上冻出两团红晕。
      两个人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场面正好乱七八糟,谁也没在意他们的出现,只有石飞洋脑子跟卡壳一般呆头呆脑,眼巴巴望见他俩从自己和众人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飘过去,很快去到自己的房间。
      当代得光再次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石飞洋已经在陪众同学在靠近路边的彩棚子下边围着张圆桌子打情骂俏了。
      石飞洋见他拢来就收起笑容。
      众同学见突然拢来个生人,场面出现过短暂的空白。这个空白是因为石飞洋心里面复杂的情绪带来的,尽管如此,石飞洋还是得介绍,于是瞅着代得光对众同学介绍说:“这位是代得光,我的老朋友。这儿的老板。”说完又把几位同学一一地介绍给他。
      代得光看起来已恢复了往日的常态,当即拿出自己主人的姿态睃眼众人,热情地说:“久仰!久仰!经常听我们亲家讲起你们!欢迎!欢迎!”
      石飞洋听见,当即心头就咯噔且厌恶地骂一句:“闯你妈鬼的哟!我啥时候又成了你的亲家!”嘴上却干笑几声,敷衍了事。
      色龙他们见石飞洋如此介绍代得光,又见代得光如此介绍自己,心想今儿虽是冲同学石飞洋来,但别人才是这儿真正的老板,没说的,于是众人立马乌七八糟朝他恭维。一时间,有的喊他代同学,有的叫他兄弟,更有的建议,并说:“既然是同学的亲家,也就是我们的亲家,干脆我们大家就都称他叫代同学或代亲家好啦!”
      这一回,石飞洋的同学们算给足了代得光的面子。正在闹哄哄,雯艾琴和天娃手拿茶杯、茶叶、水瓶,从紧连厨房的客厅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众同学跟她不是头次见面,于是有叫雯琴的,有叫兄弟媳妇的,走过一阵过场,众同学又开始自顾自地热闹。代得光见状生怕冷落自己,急忙插一杠子,更借机热情地对雯艾琴打哈哈招呼说:“啊呀!亲家母!好久回来呢?”
      雯艾琴听见心头一震,跟石飞洋一样,反感地干咳几声,没有作答,去了厨房。
      因为是冬至节,加上同学要上山庄来,大清早的,雯艾琴就和天娃一道上都江堰的城里买回一大堆牛肉,并早早就开始准备。
      雯艾琴回到厨房不久,已和天娃一道,在厨房外间餐厅的餐桌上放好一大桌子与牛身上有关的菜肴,什么蒸牛肉、烧牛肉、炒牛肉、拌牛肉、卤牛肉,还有一大锅牛肉炖萝卜,加上杂七杂八的餐具,早把一张八仙桌摆了个满当当。
      临到开吃的时候,李思秋才由代得光差不多是让扶着,款款地从房间来到桌前。
      代得光在向石飞洋的同学介绍的时候,李思秋只勉强从脸上挤出丝丝笑容,并谎称自己刚受了凉,又惺惺作态干咳过几声,才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几个同学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都觉着别扭,桌上也没了刚才的气氛。
      还是代得光灵光,率先伸出双手往嘴前哈上大口热气说:“这天真够冷!来,大家都不要客气。趁热,先各人喝上它一大碗汤热呵热呵再说!”说完又将手指先舒展过几下,开始主动为在座的碗里舀起热腾腾的汤来。
      色龙和众同学刚要迎合,瞟眼见李思秋仍然摆出之前的模样坐那儿无声无息,反倒更拘谨了。
      石飞洋见李思秋如此,心知她是因自己刚私奔回来,见了自己难免有点那个,只不便说破。石飞洋端起代得光舀好的牛肉汤对众人说:“来来来!趁热!喝啰!”
      气氛终于缓和过来,李思秋也只好端上碗滚烫的汤先吹吹,勉强喝过点汤,起身朝众人点点头,自个儿去了。
      李思秋回房间那会儿,桌上又出现过片刻的宁静,好在代得光很快手端酒杯,把气氛造起来。他说:“各位亲家同学!今天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来来!先整一杯!”

      今天李思秋能跟自己回来,代得光自然认为在石飞洋面前捞回些面子,眼见石飞洋的同学对自己恭维有加,言语间又特别合自己的脾胃,更重要和让他振奋的是,石飞洋的这些同学全是走成都的省城里来的城里人,这对穷困潦倒的他来讲,更有大旱遇甘露那样种感觉。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他已经又一次隐约——甚至是准确地意识到,他们的出现和到来,将给他带来的是一次何等难得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他应该牢牢地抓住眼前的时机,借自己老板的身份把石飞洋踩在自己的脚下;接下来再像冷水炖青蛙般收拾石飞洋那样,慢慢地收拾他们。
      代得光有了这个想法,心里止不住暗暗地一阵狂喜。刚开始几杯酒下肚的时候,他还耐着性子在众人面前略显几分沉稳,还会时不时地瞟上一眼石飞洋的脸色。又几杯酒下肚后就管不住那么多了,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跟着打情骂俏的话便早在不经意间溜了出来。
      刚开始,石飞洋也不示弱,在众人面前贻笑大方的振振有词。当众人的浑话插进来后,很快就让石飞洋显得笨拙了。跟着,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全移到代得光身上。代得光发现后更加得意,更有种阴谋得逞和双喜临门的感觉,仿佛陡然间找回他从前的自己,想不兴奋都不行。
      31
      俗话说,久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此时的代得光尽管同他们是第一次,更谈不上什么知己,但只要眼下能借石飞洋的关系,抓紧把自己推销给他们,比什么都强。而此时真实的他,已早把自己定位成为了他们的知己,并开始这样做了。
      众人的情绪早已经让他调到了极致。除石飞洋外,众同学早在他言辞的怂恿下欢声雷动;欢笑声和掌声就像山庄背后跳跃的流水,一浪盖过一浪。
      雯艾琴有些听不下去,从石飞洋的身旁把身子挪回了房间。
      代得光开始还有点顾忌雯艾琴的存在,现在见她走开,言语中更加竭尽所能。他说:“我给大家来段段子!”众同学笑容可掬,一阵欢呼,接着代得光上了嘴:“听说阁下法力无边,闭门那个苦战几天!照此下去不老也癫!”说到此,自己先忍俊不禁,咧嘴强忍笑颜,把声音拉得老长,最后大声喊说:“你——真他妈的神仙!”
      石飞洋一听就知道他是从手机短信上捡来的,词儿虽俗,编排却十分得体,加上代得光背来抑扬顿挫落地有声,听得座中众人喜形于色。
      光脑壳更是用劲地鼓掌大声说:“向代得光同志学习!”
      说话间,小小忽然兴奋地插上一句说:“这样子,我也给大家来上一段哈。嗯哼!”说着清清嗓子:“通知,明日开会!主题,谈情说爱!目的……内容……时间,八小时之外!地点,江边草丛一带!要求,草席自带!条件,两人一组,动作要快!”
      话刚说完,自己先将头已笑来放了桌上。大家一阵品味又一阵赞赏说:“说得好。有主题,有内容;有时间,有地点。还有……”
      众同学一番总结之后,又兴高采烈高举酒杯站起身互望说:“来来来!哽啦!……”
      一阵叮当的酒杯碰撞声过后,都说:“哽啦!干啦!”随即众人仰脖子,一饮而尽。
      石飞洋见众人酒已喝得差不多,就说:“我看就这样收拾啰哇?大家说要得不?”
      “哎呀,洋洋你不管,你不管。等下我们来收拾!”代得光兴奋地说。
      几个同学更余兴未尽,抢着说:“洋洋,你不管我们。你白天累,早些休息,等下我们帮忙一起收拾,叫代同学安排就行呐。”
      瞧众人意兴阑珊,石飞洋也不坚持,只临走对代得光交代说:“我的同学就交给你啰哈。”说完,独自回了房间。

      雯艾琴见他醉醺醺进屋,开口说:“喝弹了哇?你也是,腾起和他们喳闹。”说完,朝他莞尔一笑。
      “哎呀,逢场作戏!你别看他们那样高兴,其实是臭味相投!”石飞洋说完上了床。
      “我看,你也和他们差不多!”
      “哎呀——宝贝!你冤枉我呐!”
      “好呐,好呐。我看你是酒喝多啦,睡觉!”
      “睡啊?我还想那个哩!”石飞洋说完话,朝她身上压上去。
      “讨厌!不想……”
      雯艾琴话没说完……
      一觉醒来,石飞洋发现屋子里云遮雾罩。透过窗前绒布的边儿,他发现昨夜仅有一扇窗子忘记关,随即用手摸摸被盖上搭着的毛毯;发现毛毯已凝上层薄薄的冰霜,室内的空气既阴冷又清新。再睁大睡眼抬手看看时间,表已走过八点;外面已不知从什么时候泛起奶一样的白。随即一骨碌起床,将结霜的毛毯揭去,到旁边的铺上抱来床棉絮重新搭上。
      雯艾琴呓语蒙眬地翻下身,将粉白的大腿露了出来。
      一股刺骨的寒风裹着浓雾袭进来,石飞洋急忙把窗掩上。
      外面差不多什么都看不见,迷雾中四处一遍静寂,只有屋檐上的露珠滴滴答。
      其他人全都还在睡,只有“事成”瞧见似曾相识的石飞洋出门后,忙从浓雾中迈着碎步怯生生地朝他跑来,临到跟前的时候,由于它对石飞洋这个新主人的脾性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所以它临到离石飞洋还有一米远的地方,便一屁股坐下来,用那双探索又充满了灵性的眼睛望着他。
      石飞洋也不敢贸然接近它,只朝它轻唤声:“事成,来。”
      “事成”还是眼生,随后便胆怯地跟了他去。
      来到厨房,石飞洋将昨晚的陈菜喂过“事成”,自己胡乱地吃上点儿,再给天娃的早饭稍上,随后就套上“事成”出了门。刚走到大门边,冷不防,虎子又狂吠地从圈里朝他们蹿出来,直听得铁链子哗啦啦的响。

      山道上,凛冽刺骨的寒风裹着干枯的树叶吹过来,使“事成”也冻得瑟瑟发抖。杂乱无章的天际间,山也朦胧,树也隐约。下面的白沙河再也见不到干渴的乱石,整个江心犹如灌满水银,沉甸甸的,白雾翻滚,四面飘移。
      路上的水泥路面早已结上薄薄的一层凌,刚走出一段,石飞洋的手就冻得难受,于是他只好将饭盒放在地上,空出手来交替地伸到嘴边哈几口嘴里的热气。
      空旷的教室里,堆满着繁杂的工具,天娃在靠近墙角的铁床上裹着厚重的棉被睡得正酣。被子上面搭着的一件老棉袄已掀在地上。床边的椅子上,胡乱地堆放着脱下的衣物。
      石飞洋将狗拴在床头,叫醒天娃,随后到一旁生有火的炉边给他热饭。
      天娃睡眼惺忪穿衣裳的时候,床就嘎叽嘎叽响;又一会儿,整个屋里就塞满雾气。
      一群从高山飞来的鸟儿正为自己能在这儿安上个临时的窝忙碌着,大概它们每到这个季节都要到这儿来的缘故,看上去都相互认识,叽叽喳喳地在那里边忙碌边叙述着只有它们才听得懂的鸟语。它们有时候在枝叶间调皮地上下翻飞,有时候又围在石飞洋的身旁上下扑闪。
      石飞洋感觉它们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听上去是那么清脆、那么急切,只可惜他根本听不懂它们在说着什么。
      预埋下水管道和安放便池、面盆,以及房与房之间的洞已经挖通。前两天石飞洋已买来部分砖瓦、水泥、沙石;他开始自己试着砌了下隔墙,还没有砌到一半,看看实在不行,就打消了自己干的念头。后来石飞洋还是听了代得光的建议,并由他出面请了个叫武钻花的包工头。这么一来,石飞洋他们就全变成了为他们打下手的秋儿。
      今天,石飞洋主要是到都江堰的城里去找过去欠他债的工程单位谈收款的事。临走,雯艾琴身着褪了色的套装,独自从晨雾中朝他走来。石飞洋见了,只心痛地对她交代过几句,随后搭上辆开往都江堰的中巴车,去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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