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君心，昭日月》倚清秋

58、稽侯珊番外3

　　遣退穹庐大帐里所有侍者，我独自坐在巨大的火盆旁，帐内温暖明亮，可我的内心却晦暗寒冷。我来到床边，把手伸进暗格，拿出一个樟木匣子，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副祈神面具，怒目獠牙，让我想起初见她时，人海中那鸿卓然倩影；一方绣花丝帕，虽然洗过却还能看出淡黄的血迹，让我想起她镇定自若，为我治伤时的神圣高贵；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来药香扑鼻，让我想起龙王庙里怀中的温香软玉；一条绣着金兽族徽的缎带，做工精细，针法却略显生涩，让我想起她送定情信物时的娇羞……一件件，一桩桩，我都细细珍藏，每每回味顿觉周身温暖。

　　我爱她，幸而拥有她，却又失去了她。曾经我以为让我失去她的是另一个男人，现在才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是我的猜疑和不信任，毁了完美的爱情和牢固的婚姻。

　　这一切都从乌孙国使相大禄安日的出现开始。安日是我见过的，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身份尊贵、外表俊美、举止风流、聪明健谈，更重要的是他年轻，和昭君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真正的金童玉女。更让我忐忑的，是昭君对他青眼有加，待他不同旁人，短短的相处就将他引为密友。

　　他们时常在帐内谈天说地、在雪地笑望星空、或者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语言笑语连连。每当那时，昭君就会显得特别轻松兴奋，眼睛里跃动的光华我从未见过，也没有容身之处，只能站在远处默默看着，看着昭君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嫣笑如花，看着安日带给她我不能给的知心惬意。

　　心头的巨石越来越重，已逾万斤，压得整个人艰涩而痛楚。活了三十七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羡慕，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嫉妒，甚至无法平息的愤怒。我忍耐着、忍耐着，不想让昭君看穿龌龊的心思，心里却越来越讨厌安日，痛恨他那张俊美的脸，善言的嘴。

　　我策略的问过昭君，虽然明知她没说实话，但光明磊落的态度，短暂的安抚了我的焦虑。将她拥入怀中，拼命告诫自己，昭君就像天上的明月，一定会有人欣赏她，热爱她，但她只属于我，她爱我，爱我们的孩子。可我也必须承认，从那时起猜疑也化作一粒邪恶的种子，悄悄埋藏在我内心的灰暗处，吸收着嫉妒的养分，等待时机破土发芽！

　　乌孙的使者都已回国，安日却没有走的意思，我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他却以等待小昆弥迎娶为借口，打算留在王庭过冬。如果我不是匈奴的单于，如果不是为了匈奴与乌孙的友好，我真想把安日的脸打开花！

　　我不想把昭君一个人留在王庭，可是丘林部在极寒的北地，一路车马劳顿，昭君又有身孕，实在不方便带她前往，想让她到左地去散散心，她又不喜欢。

　　这是婚后我和昭君的第一次小别，也是最长时间的分别，一路上我带领部下日行一千夜行八百，顶风冒雪。日夜兼程。每当想起临走前昭君恋恋的不舍、殷殷叮咛，便忘记疲惫，只想快去快回，不让她久等。

　　在丘林部，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部族之间的纠纷，北海上的渔民献上了一整张花斑海豹皮，这是北海子最稀有的物产，海豹皮颜色鲜亮，油光水滑，用它给昭君做条皮裙，一定非常好看。我谢绝了於轩王的挽留，不想耽搁，希望能提前到家，给昭君一个大惊喜。正要动身，就见到从王庭一路累的战马直吐血的传信兵，逐鹿王八百里急报，请我速回王庭。

　　我当即变了脸色，且莫车的口信语焉不详，我担心是昭君出了什么事，一想到这我心焦的片刻也不能停留，於轩王要跟着来，我怕他年老体衰，经不起疾行劳顿，劝止了。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累死了两匹宝马，急如星火般赶回王庭，得到的竟是昭君跟安日出走，马队正逃往向西南，意图进入戈壁，返回乌孙！我看着昭君的两个侍女，一个是满脸乌青一言不发的死尸，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但是她的话却又好像一支支精准的箭，全部命中我早就疑虑深重的心，信任的防线顿时土崩瓦解，猜疑的种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成一株遮天蔽日的毒蔓，一圈又一圈，把我的心连同智慧，缠绕个结结实实。

　　我的眼前再看不见别的，只见昭君对着安日的亲切笑颜，耳边再听不见别的，只闻他们两人独有的密语。嫉妒变成伤害，羞辱引发愤怒！安日，真是草原上最无耻的男人，我要杀了他，把昭君夺回来！这是匈奴人的血性和尊严，也是我稽候珊作为被妻子背叛的丈夫，唯一的复仇！

　　追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给了她匈奴的一切，我作为男人能给的一切，难道还不够吗？安日哪里好？值得她背叛爱情的誓言，带着我未出世的孩子，放弃和亲的重任，置我和匈奴子民的颜面于不顾，与他逃往异国！昭君，你从来都克己守分，没想到唯一的一次，竟是如此的过分！见到你时，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你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雪地中一辆孤零零的毡车，周围有小队人马宿营的痕迹，她就站在空地上，看着我骑着马慢慢接近，那么坦然，那么无辜，对！就是那种无辜的眼神，牢牢地看着我，几乎击垮了我坚如岩石的心房。我在马上居高临下，将她看了个仔仔细细，我隐忍着，隐忍着，靠死死抓住缰绳，控制住跳下马狠狠拥她入怀、把她牢牢揉进身体里的冲动！我的眼中不争气的浮上一抹雾气，我狠狠的把它换成阴冷的恨意。

　　我开始恨她，恨她一言不发，没有解释；恨她楚楚可怜，满眼伤心；恨她背叛了我却被抛弃在荒漠，更恨她死死抓住我，用凄楚的目光哀求我不要追击安日！

　　“昭君，你听好！我可以放过那个贪生怕死、弃你而去的男人，但是你，今生今世，无论是生是死，永远也别想离开我！离开匈奴！”这是我的宣言，外强中干的宣言，它再一次狠狠嘲笑了我的爱情，我追得到她的人，却追不回她的心，这一生只能将她牢牢禁锢在王庭！

　　“护送你们的宁胡阏氏回王庭！”

　　我孤傲的对着部下传达着我的命令，带着我的这些死士，痛苦的“凯旋”而归。我是大漠雄鹰，匈奴霸主，可以死却不能输，无论面对的是残酷的敌人，还是伤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