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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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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侯珊走后的头几天我一直在毡帐里埋首画图,剖刀、楞针、弯剪、穿刺针、止血镊……乌禅幕大人的死,在我心中一直留有巨大的遗憾,拥有简便实用的外科器械,对于我来说是十分必要的。这块坚韧耐腐的青钢,是最好的制作原料,我拿着它去找手艺精湛的制铁匠人。
从铁匠的工窝帐里出来,就看见安日迎着冬日的寒风走过来,这是我们上次不愉快谈话之后的首次见面。
“我去阏氏大帐找你,你的侍女说你来这里啦,便出来迎迎。天这么冷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安日说着把自己的暖炉塞进我怀里。
对他的殷勤照顾,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些天对他的冷漠有些过分,毕竟他只是说了些我不爱听的话罢了,而且人家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和他慢慢向阏氏大帐走,身后跟着二十个王庭侍卫。
“大单于不在王庭,我管的事情多了起来,这几天也顾不上招呼你,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尽管来找我。”
“我没什么事情,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我打算回乌孙去了。”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哦?你不是说要等来年春天小昆弥迎娶匈奴公主的时候,和迎亲队伍一起回去吗?怎么现在就急着走了?是不是我哪里招呼不周,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是我自己有点儿事情要办,所以想提前回去,明年春天迎亲时我会再来的。”
“噢,既然你真的有事在身,也不便强留,我会吩咐下人为你准备路上用的东西,现在天寒地冻,远行要带上好多东西呢。”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毡帐,慧儿她们赶快上来接过手炉,替我门脱去外面的皮袍,我示意安日坐下,在火盆边取暖。
“昭君,我上次说的话你考虑好了没有?”他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低头吹了吹烫嘴的奶茶,慢慢喝着没回答。
“昭君,我知道这些话你非常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有些事如果现在不告诉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看了看垂首站在下面的侍女们,虽然她们听不懂我和安日说的英语,但人类的动作、表情和语气是相通的,我不希望安日在情绪异常激动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合礼数事情来。
“昭君,你跟我走吧,到乌孙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哪怕永远都回不去了,只要每天有你在我身边,开心的聊天、调侃、回忆……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也认了!”他的脸被火盆里的炭火烤的粉红,闪亮的眸子蓝的醉人。
我很无奈的看着他,摇摇头。“安日,那只是你想要的生活,却不能代表我。我爱呼韩耶,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和你走的。”
“呼韩耶?昭君,你知不知道他没多长时间可活了?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王昭君嫁给呼韩耶大单于的第三年,他就死了!他的儿子继娶了后母。昭君,难道你要留在这里,等着嫁给呼韩耶的儿子?”安日眼睛里跳动着青蓝色的光,像一头阴森的狼。
他的话好像一声炸雷,震得我头皮发麻,脑仁儿“嗡”的一下胀得老大。稽侯珊不久就会死掉?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好像被人活生生剖开一样疼!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绝对不能相信!这一定是安日为了哄骗我跟他离开匈奴而编造的谎言!
“你撒谎!安日,这么恶毒的话你也能说出口?就凭你刚才的那些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看在我们曾经是知音的份上,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我呼的站起身,狠狠指着安日俊美无双,此时看来却无比丑恶的脸,下了永久的逐客令!
“说完要说的话,我一定会走的。昭君,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段历史?我有没有撒谎,时间和事实会证明,但我不希望一无所知的你到事情发生时受到巨大的伤害!”他握住我指着他鼻尖的手,动情的说。
“你可真残忍!告诉我,我的丈夫、我在这个时空里唯一的爱人和全部生活的希望,不久就要消失,提前宣判了我的厄运,让我眼睁睁等待他的死亡。难道这不是最恶毒的诅咒,最狠毒的伤害吗?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权力?你凭什么!”再也忍不住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安日脸上,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
“啊!阏氏!……国使大人!”侍女们被我的暴力行为吓到,纷纷惊呼。
“昭君,你怨我吧、恨我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颗爱你的心……”他绕过火盆,想拥抱我因为气极而颤抖瘫软的身躯。
“你骗人……你是魔鬼!”我发疯似的捶打着他的胸膛,宣泄着对爱人即将死亡的恐惧和愤怒。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爱你、要带你远离伤害的男人……!”他抓住我的拳头紧紧攥着,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我对王昭君和亲之后的历史一无所知,我也有理由相信,安日没必要说这样的谎。难道稽侯珊真的时日无多?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出声啊!让我如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安日扶我慢慢坐下,用温热的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痕。我愣愣的看着他,惯穿眉间的长长血痕,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更显得怵目惊心。
“为什么不躲?”
“一个杯子罢了,只要你能解气,血溅五步又算得了什么?”
“去拿伤药来!”我对愣在一边,眼珠儿都不知往哪摆的侍女们吩咐道。其中一个手疾眼快,捧着药匣快步上前,我往旁边闪了闪,方便她替安日止血上药。
我失魂落魄的坐着,不时想起安日魔咒一样的“预言”,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办?直到那个侍女躬身退下去,她艳丽的容颜好像一道闪电,重新照亮了我的灵魂。
“安日,你说历史上的呼韩耶在王昭君嫁他第三年就去世了?那他享年大概是多少?”即便只是假设,也让我心口难以抑制的绞痛。
“好像五十多岁吧。”
听见这个回答,我如子夜般黑暗的心渐渐清明,闪过脑海的念头更加坚定。
“你知道她是谁吗?”我指了指那个正把药匣放回原处的侍女,问安日。
“她不是你的侍女吗?怎么考起我来了?”他好像不太适应我的跳跃思维,对这个问题很迷惑。
“让我告诉你吧:她是王嫱。”我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王嫱?哪个王嫱?”安日还是没明白。
“秭归的王嫱,入宫五年被画师耽误青春,始终未得元帝宠幸的王嫱啊!”
“什么!如果她是王嫱,那你又是谁?”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一幅难以相信的模样。
“我是王昭君啊!呼韩耶大单于的宁胡阏氏。”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从来没有哪一部史书记载过王昭君和王嫱是同时存的两个人,我们看到的匈奴历史,更是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的汉朝史官道听途说、拼凑记叙的只言片语,经过两千多年的流传和众多当权者的篡改,其中到底有多少被湮没的真相?我不相信史书上的文字就是历史的本来面目。而且,呼韩耶今年才三十七岁,距你所说的五十多还有十几年,我不信他会扔下我和孩子!就算是那样,有我在这儿,就决不允许他早早就死掉!”
“难道你想改变历史?”
“安日,你知道乌孙的历史么?你知道在你的面前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我看着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上学时从没关心过两千年前的西域。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被朋友陷害,趁昏迷坐飞机把我扔在伊朗了呢!”
“嗬!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就因为你对所谓的历史和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做事根本不必担心会不会改变历史。而我的人生,就像多米诺骨牌,无意中碰倒一块,它就将不可阻挡的撞倒下一块、下下一块,一直到改变结局……所以,我明明知道某个人是潜在的威胁,却不敢妄自把她除掉。现在,你又告诉了我更多,未来的路变得更加辛苦。”
“你和我到乌孙去,在那里你一样可以享受尊贵奢华的生活,却不会有这些烦恼了!”他抓住机会游说。
“安日,放弃你的想法吧,无论前面的路多艰难,我都不会离开呼韩耶大单于、离开匈奴的。”
“昭君……”
“好了,我今天很累了,你不是也要为出发做准备?改天再聊吧……”我重新拿起一只茶盏,示意慧儿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