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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逢时难别亦难 ...

  •   九、相逢时难别亦难

      凤历元和六年,震远侯顾明非带兵包围凤京皇城,挟持凤帝逼宫谋反。翌日,皇袍加身登上朝堂,自封圣帝,强逼百官朝拜。一时间天下大乱,凤朝边境,各地属国均已点齐勤王大军,只等月隐令下,立刻直逼凤京,擒拿顾姓叛臣。

      黎泱接到凤京叛乱的消息时,正在愫玉阁披阅奏折。
      “顾明非好大的胆子。”眉梢微扬,眸中隐约透出煞气。
      穆见清靠在一边看书,这时抬起头来,道:“你身为月隐,掌握天下兵权,是决不能置身事外的。这几日里,日隐星隐两人就该赶到曜月和你会合了。”
      “我有些不明白,顾明非早已位极人臣,何苦逼宫自立呢?他手里的几万兵马,只能控制凤京一时。等到数十万勤王大军到了,他还能当这个圣帝?”黎泱皱眉,很是不解道。
      “很多事都说不清的。”穆见清接了一句,低头继续看书。
      忽然抽走了他手里的书,黎泱不满地道:“几日后我就该出征了,你竟还只顾着看书。”
      “你用几十万大军去打人家几万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穆见清失笑道。
      “你要等着我回来。”黎泱正色地道。他可不希望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愫玉阁。
      “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走的。”穆见清笑着安抚道。
      黎泱望了望他,沉默了片刻,道:“我总有些不安。”
      他抬起手,碰触了下穆见清的面颊。这几日,那人的脸色总是不好,隐隐都是倦意,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虽刻意地小心照拂,却仍是没什么成效。
      穆见清淡淡地笑,“你现在都快草木皆兵了。”
      伸手把他搂进怀里,贴着他的发,黎泱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只怕你一不小心就碎了。”
      穆见清静静地靠着他,道:“你安心地去。我就在愫玉阁里等你。”
      “我让吴公公来这儿照顾你,好吗?”黎泱迟疑地道。他知道他喜欢清静,但放他一人在愫玉阁里,让自己如何安心?
      穆见清沉吟片刻,终是不忍怫逆了他,道了声好。

      * * *

      十天后,日月星三凤使齐聚曜月,黎泱率军出征。
      临行那日,万里无云,天气很是晴朗。恭宁城外,旌旗猎猎,号角声响遏云霄。黎泱一马当先,手中宝剑高举,浩浩然领军直指凤京。
      肃然整齐的队伍沿着官道蜿蜒向前,绣着新月的金色旗帜在风中飘扬。正对城门的临岩山上,隐约有一个青衣人影,正目送着远征的队伍离去。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黎泱忽然回过头来,朝临岩山看去。山顶之上,只见一棵青松挺立,远远望去直似有人临风而站。依稀中,竟仿佛听到了熟悉的琴声,就像那人正坐在山顶,为他奏琴送行。
      然而仔细听来,却只有风声呼啸。临岩山上也全无那人身影。也是,昨日他为阻止那人出愫玉阁送行,特意在他的茶水中加了安身草。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恐怕已在几百里之外了吧。
      摇了摇头,黎泱倏地一夹马腹,挥鞭向前驰去,挺拔的背影转瞬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直到再看不见远去的兵马,那青衫人才从山顶的暗处走了出来。他嘴唇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仍淡淡地微笑着。
      缓缓挨着青松坐下,指尖轻轻地颤抖起来。胸臆间锥心似的抽痛着,身体一阵阵的发冷。他原本就已撑不了多久,这时候是绝不该踏出愫玉阁的。
      然而怎能不来相送呢?明知自己的身子绝不可能撑到黎泱回来,所能做的,无非是最后送他一程,将那俊挺的身影牢牢印入心底。
      曾让他满心疼惜的孩子,已经长成犀利强势的青年,就是离开了他的羽翼,也足以翱翔九天。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纵使那么的不舍……
      叹了口气,心里清楚地知道:
      这一送,已是永诀!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穆见清合上眸子。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的那刻,忽然被人接入怀里。
      竭力睁开眼睛,朦胧间望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腕上一凉,似乎有东西被扣在了手上,衰竭的身体里,渐渐回旋起一股柔和的力量。
      “我把碧稀金镯借给你带,你跟我回繁云殿去。”
      他听到秋叙离的声音缓缓说。想要回应,却没有力气。
      无边的黑暗层层压了下来,再撑不住闭上眼睛,手指无力地垂落身侧。

      * * *

      出了曜月,黎泱领兵直奔凤京。
      一路上凭借月隐令符,以及勤王保驾的名义,四方兵马纷纷来投,大军直如滚雪球般壮大。等到在凤京城郊扎营的时候,兵马总数已经超过六十万。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行军途中竟完全没有遭遇叛军的攻击,就连曾被顾明非占领的部分城池,守卫的军队也早已撤得干净,只留一座空城。
      若不是圣帝的旗帜仍飘扬在凤京城头,凤帝也还在顾明非的掌握之中,黎泱都快以为这场叛变只是个误会了。
      到达凤京的第二日,勤王大军正式对凤朝的都城发起进攻。兵临城下之时,塔楼里隐约有几个士兵走动,城头高挂着免战牌。
      黎泱皱了皱眉,一箭射向城头旗帜。那绣着“圣”的黑旗晃动两下,颓然顺着城墙栽落。城内的禁军却仍紧闭城门,竟没一人出来护旗。
      “撞开城门。”黎泱扬起手中宝剑,高声下令。
      战鼓声起,硕大的木桩朝城门撞去。用不了一柱香的功夫,裹着铁皮的厚重城门就被撞开,大军如潮水般长驱直入。
      “待会攻进皇宫,顾明非千万不要告诉我,所谓的叛变,只是他闲着没事,和咱们开个玩笑。”沈栖桐驱马上前,挨着黎泱道。
      黎泱面沉如水,道:“我也正想知道,这究竟算什么?还有,你手里的秘营就查不出一点端倪吗?”
      他真是从来没打过这样的仗。简直就像儿戏一样。
      沈栖桐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道:“等拿下那顾明非,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黎泱不再说话,策马朝皇宫而去。
      凤京的西侧,巍峨的宫殿被无数兵马围得水泄不通。
      宫门大开,静悄悄的不闻人声。白玉石阶笔直地向大殿延伸,像是邀请着众人进去。
      黎泱抛蹬下马,率先朝大殿走去,手里的宝剑却握得更紧。
      踏进大殿,只见高踞的皇座上,一名黑袍男子沉默地坐着。他手里把玩这一方玉玺,眉目间桀骜霸气,正是那震远侯顾明非。
      黎泱静静地看着他,他亦转眸相望。两人目光在半空碰撞,殿中一片死寂。
      “你终于来了。”半晌,顾明非淡淡道。
      “陛下呢?”黎泱莫明地有些不安,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问道。
      顾明非负手走下皇座,道:“逸天正在寝宫歇息,你不要打扰他。”
      他口里说着凤帝名讳,面上竟浮出淡淡的温柔,又似有着无限愧疚。然而转头望向黎泱的时候,却又露出目空一切的神色。
      “你率大军前来,为的就是讨伐我这逆贼吧。如今我已束手就擒,你为何不动手?
      翁然一声龙吟,黎泱长剑出鞘,架在顾明非颈上,道:“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顾明非不躲不避,道:“我正是急着送死。不然你就是再多一倍的人马,也别想攻入凤京。”
      一柄折扇掠来,在顾明非颊边擦过,顿时带出一道血痕。沈栖桐面如寒冰地大步踏进来,一拳击在顾明非腹部,直打得他口中溢出鲜血。
      黎泱见他如此,知道事情恐怕不好。方才他直接踏进大殿,而沈栖桐则带兵包围寂寝殿。顾明非惹他这般激愤,恐怕是凤帝那里出了岔子。
      果然听沈栖桐咬牙道:“顾明非,陛下哪里对不住你?你折磨他还不够,竟毁了他的眼睛。”
      闻言之下,顾明非胸口一震,蓦然喷出一口血来,竟往黎泱剑锋撞去。
      黎泱大惊,偏开长剑,疾点他的穴道。挥手让人把他押了下去。
      这场闹剧终究要向天下人交代,顾明非这时还死不得。至于这些日子他和凤帝之间的纠葛,相信沈栖桐必会审出来的。
      当然,前提是现在沈栖桐不能打死他。
      于是一把拉住沈栖桐道:“往后有的是时间审他,你何必急于一时。”顿了顿,又道:“陛下的眼睛怎么了?”
      “完全看不见了,照影正在为他诊治。”沈栖桐压下怒火,道。
      “同去看看。”黎泱皱眉,正要与他一同赶往寝殿,忽然心口剧痛,禁不住捂胸弯下腰来。
      沈栖桐一把扶住他,急道:“怎么了?”
      黎泱脸色惨白,半晌才缓过来。探手入怀,摸出一块青玉来。那玉质地细腻,晶莹剔透,却隐约现出一道裂痕。
      裂痕似藤蔓般延伸,竟渐渐爬满整块青玉。忽听“咯”的一声脆响,那玉蓦然碎成九块,萦绕着的青色光华也黯淡下去。
      怔怔地望着掌心碎玉,黎泱忽然忆起秋叙离的话语:
      “殿主救下了你,就已经违背了天意,是要遭反噬的。之后更连护身宝玉都给了你,让你能够驱避灾祸。”
      若这是那人的护身宝玉,如今宝玉忽然碎了,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黎泱顿时变了脸色,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强忍着心中不安,他转头看向沈栖桐,道:“我要立刻赶回曜月,这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沈栖桐用力握了下他的手,道:“放心。”
      黎泱朝他点头,再不迟疑,夺过一匹骏马,便朝曜月驰去。

      * * *

      十日的不眠不休,黎泱回到愫玉阁的时候,整个人都已憔悴不堪。他却顾不得整理仪容,径自冲向竹楼。
      寝居里没有人,长亭里没有人,整个愫玉阁里都没有人。
      他身体晃了晃,用力扣住门扉,手指都陷入门中。
      那人究竟去了哪里?当真是出了什么事吗?心中的惶恐无限地扩大开来,叫嚣着像要把他吞没。
      他曾经答应过自己,会在愫玉阁中等他回来。现在他回来了,愫玉阁中的人又在哪里?
      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黎泱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却怎么也不甘心,又在愫玉阁里重新找了一遍。
      仍是什么都找不到。他颓然坐在床前,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惊喜交加地冲出竹楼,却见吴公公正躬身朝他走来。
      心顿时凉了下去,咬牙道:“太傅人呢?朕离开时,嘱咐你好好照顾着他,如今你把人照顾到哪里去了?”
      吴公公扑通跪在地上,道:“陛下出征那日,太傅曾去相送,后来就再没有回来。奴才派人去找,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奴才罪该万死。”
      “那天他去送朕?”黎泱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怒道:“他身子已经那样了,你居然还让他走出愫玉阁去送朕?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吴公公不敢说话,一径地叩头,不住地道:“奴才罪该万死。”
      黎泱却已无心再骂,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猛地一阵咳嗽,嘴角已见了血丝。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本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撑得下去。
      眼前一黑,便已栽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已是隔日清晨。
      黎泱睁开眼睛,摸着床上的龙纹锦被,知道已经回到宫中。
      他失神地望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猛地坐了起来,身子晃了几下,挣扎着就要起身。
      一旁伺候的宫女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求道:“陛下,太医吩咐了,请您一定要卧床静养。”
      “给朕传司刑部周肃,让他立刻来御书房觐见。”黎泱一阵晕眩,勉强吩咐道。
      但凡老师答应他的,就决不会失言。他定不是自己离开曜月的。如今生未见人死未见尸,他多半是被繁云殿的人带走了。
      若是这样,那倒还好些,毕竟他是繁云殿的殿主,他们总会好好照顾着他。但就怕他是落在刘氏余孽手里……
      想到这里,黎泱如何敢再迟疑,立刻就要召见司刑部大臣,命他全力搜捕刘氏余党,并探察繁云殿的具体位置。
      待到那周肃领命而去,黎泱额上已经有了薄汗。他身体犹虚,按照如今的情形,是绝无体力亲自出去寻人的。
      他闭了闭眼,勉强自己卧榻调养。太医辅以汤药,加之他身体底子很好,过不了几日,便已经大好了。只是整个人已瘦了一大圈。
      这日他召见周肃,听闻刘氏余党已被一网打尽,太傅并未落在他们手里,心上的大石顿时放下一半。只是天山终年云雾缭绕,繁云谷的确切位置仍是毫无头绪。
      只得命周肃再探,并暗下决定,要亲自赶往天山。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周肃前脚离去,秋叙离后脚便已到了。
      他仍是一身白衣,手里戴着碧稀金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手下一定找不到繁云谷的,我带你进去吧。”
      黎泱一看来人是他,就已激动起来。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更肯定穆见清是在繁云殿里。忽然又想起那块碎玉,疾声问道:“他现在还好吗?”
      秋叙离哦了一声,道:“睡着了。”
      “什么意思?”黎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殿主的寿元已经折尽了,本来是要死的,但是现在却睡着了。”秋叙离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咬字却很清晰。
      他想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过了片刻,接道:“长老说,若芙当年好像布了个阵,想把殿主逆天的后果转嫁到她自己身上。所以她才会那么早就死了。她能力太弱,那个什么阵并不成功。不过还是有些效用的,至少殿主现在只是醒不过来,却还活着。”
      “带朕去见他。”黎泱听在耳里,心中一阵剧痛,恨不能立刻飞到繁云殿去。
      秋叙离点了点头,说:“殿主昏睡之前,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说是怕你找不到他,拗起来做傻事。”
      那人毕竟还是想着自己的。黎泱心头一热,情绪却渐渐平静下来。这次前往繁云殿,自己终归陪着他就是。就算他真寿元折尽,大不了他与他一道罢了。
      如此想着,也就不再患得患失了。
      秋叙离看了看他,低头望着腕上的碧稀金镯,忽然缓声道:“嗯,也许有个法子可以让殿主醒过来的。”
      “什么法子?你快说。”黎泱眼睛一亮,立刻问道。只要能救那人,无论是什么办法,自己都决不会放弃。
      秋叙离又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有打量的意味。
      “你本来应该在十二岁那年就死了的。不过殿主改了你的命盘,所以你可以活到九十岁了。”
      他算了算,接道:“你还有七十几年好活,如果分一半寿元给殿主,那他也许可以醒过来了。”
      黎泱大喜,毫不犹豫地道:“我自然愿意。只不过,什么叫也许可以醒过来?难道你没有把握吗?”
      秋叙离摇了摇头,缓缓道:“借寿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你是殿主真心爱着的人,不然就算你肯借寿,摆阵做法的时候,寿元也无法和他的灵体契合。”
      “若是无法契合,对他可有伤害?”黎泱问道。
      “他会继续昏睡下去。但是寿元一旦分离,就再也回不到你的灵体里去了。无论借寿是否成功,你都会失去一半的寿命。”秋叙离慢慢地解释道。
      黎泱顿时放下心来,道:“如此就好。”
      穆见清是否爱他,说实话他心里亦是没底。那人总是淡淡的,虽然纵容着自己,却从未承认过爱着他。只不过借寿既然对那人不会有什么伤害,无论如何他都要一试。
      即使试下来的结果,是那人并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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