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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生一世一双人 ...

  •   八、一生一世一双人

      蹄声如雷,马鬃飞扬。
      傍晚的朱雀大街上,忽然烟尘滚滚,一骑骏马倏忽而过。跟在那马后面的,还有数十骑禁军,却都与当先那人保持了若干距离,远远地缀着。
      雪渐渐下得大了,呼啸的寒风掠过面颊,黎泱却恍若未觉,只顾长街策马,朝城西愫玉阁赶去。
      直到那一角青碧的屋檐映入眼底,方才拉紧了缰绳,抛镫下马。
      门虚掩着,可以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几竿青竹探出墙外,却早已在风雪中褪尽颜色,变得枯黄零落。
      脚下顿了顿,黎泱握紧了拳,大步踏进愫玉阁。
      一干禁军不得他命令,也不敢妄动,便自在阁外侯着。
      绕过前面大厅,顺着青石小径往前,黎泱径自跑向后院竹楼。然而就在踏上楼前台阶的那刻,心头忽然猛抽了下,不知为何竟转头往西侧望去。
      寂寂长亭,一抹青影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帘。那人青衫如黛,安静地靠着栏杆,直似融入了茫茫雪色。
      黎泱眼眶发热,忍不住就想立刻冲进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谁知踏进亭中,满心牵念之人近在咫尺,反而迟疑着不敢伸手。
      方才只是远远一瞥,如今靠得近了,才发现那人只穿着件单衣,领口盘扣却掉了一粒,显然是昨夜自己扯坏了的。他抱膝坐在那里,面色如雪,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神色却很平静。似乎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未曾动过。
      天寒地冻,他如此的身子,难道竟在这亭中坐了几个时辰?一念至此,黎泱心头又惊又痛,再顾不得什么,猛地将那人抱入怀中,快步朝竹楼而去。
      进了竹楼寝居,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换去那身在雪中半湿的衣服,再裹上厚厚的锦被,才算略微放下心来。谁知一盏茶后,伸手探进被褥,仍是冷冰冰的,不见一丝的暖。那人颊上却泛出隐隐的红晕,呼吸也渐渐沉重。黎泱探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竟是发起烧来。
      黎泱不敢怠慢,连忙差人去请太医。好在有阁外那些禁军跟着,又是快马来去,太医很快就到了。诊了脉后,只说风寒入体,若得好好调养,当无大碍。说完开了药方,让人立刻熬了,才躬身退了下去。只是临去时忍不住望了黎泱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你一并说了,莫要有所疏漏。”黎泱挂心穆见清的病情,立刻追问道。
      那太医支吾了半晌,良久才道:“回陛下,太傅久病,身子不比往常,咳咳……还请陛下稍加体恤。”
      显然是已从方才的诊治中看出端倪,却碍于他两人的面子,不敢挑明了说。那太医本也知道,宫闱秘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只是以穆见清如今状况,再经不起丝毫的摧折。到时若是出了岔子,自己一样性命难保。这才咬牙说了出来。
      黎泱脸色忽红忽白,狠狠瞪了那太医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待到房中再无一人,方才叹了口气,将穆见清扶靠在榻上,一匙一匙喂他喝药。穆见清并未醒来,眼睛紧闭着,似乎冷得厉害,身子微微的颤。
      黎泱揽着他的肩,吹凉了药,送入他的口中。他并不抗拒,顺从地喝了下去,眉头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抚触着他蹙起的眉峰,黎泱放下药碗,细心地拭去唇边药渍。然而抱着那人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他就这样温顺地靠在自己怀里,安祥而平静。黎泱收紧了手臂,忽然见他睫毛颤了颤,以为那人就要醒来,顿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自处。谁知他只是略动了下,畏冷似的朝自己凑近了些。
      黎泱一阵惊喜,忙把他拥紧了些,又怕他着凉,思忖了半晌,便除去外衣,搂着他裹上被子。怀中那人手足冰冷,忽然感到温暖的气息,自然便靠了过去,紧紧贴在那温暖的怀中。
      天色已经暗了,黎泱却舍不得熄灯,只想静静地看着那人容颜。从来都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为他喜为他悲为他失控为他无措。
      他缓缓低下头去,轻柔地吻了他一下。那唇冰凉而柔软,带着淡淡的药香,让他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时耳中传来一声低吟,那唇竟张开了些,吐气如兰中,唇色更见莹润。黎泱情动,再忍不住扣住那人扣脑,舌尖更深地探入纠缠。
      气息渐渐不稳,身体也热了起来,叫嚣着想要将身下之人占有。黎泱慌忙退开了些,喘息着压下翻涌的情欲,这才重又将人拥进怀里。苦笑了下,弹指灭了灯火,宁心静气地闭上了眼睛。
      用不了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到深夜,却忽然感到怀中轻微的挣扎。黎泱蓦然惊醒过来,低头望去,只见怀中那人气息紊乱,浑身颤抖着蜷曲成一团,紧紧咬着下唇,脸上竟满是泪痕。
      “见清——”黎泱心痛如绞,柔声唤着他的名字安抚。
      那人却颤得更厉害,眼睛紧闭着,泪水一径地流。他脸色潮红,不停地呓语着,却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晰。如此过了一会儿,忽然伸出了手,虚空抓了一下。
      黎泱立刻握紧他的手,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就在这里陪着你。”
      穆见清睁开眼睛,朦胧地望了他一眼,唤了声:“泱儿——”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却渐渐均匀了。
      黎泱却再无睡意,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怀里。刚才他挣扎得厉害,领口松了开去,露出胸前一片肌肤。只见温玉般的身子上,满是青紫斑驳的啮痕,从颈侧蜿蜒向下,直到掩进了衣服里。
      手指缓缓滑过那些伤痕,黎泱眼中掠过丝痛悔,拢紧了他的衣襟,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 * *

      翌日,黎泱思量再三,仍是停了早朝,留在愫玉阁中不敢稍离。只怕自己一旦走开,再回来时,穆见清已悄悄离去了。
      黎泱轻悄地起身,为穆见清掖紧了被子。试了试他的额头,感觉烧差不多退了,这才安下心来。舒展了下身子,打开了窗。
      冰凉的空气一下子灌进来,神清气爽之余,忽然想到那人如今可禁不得寒。正要匆忙把窗关了,却见皑皑白雪中,一名白衣黑发的青年行云流水般往竹楼而来。
      他踏上石阶,推门而入,看到房中情景也是一愣。径自走到榻前,摸了摸穆见清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发烧了?”
      说完,抬起头看了黎泱一眼,缓缓地道:“你快要害死他了。”
      “秋叙离,你竟还没离开曜月?”黎泱皱眉,冷冷道。
      秋叙离哦了一声,道:“长老让我把殿主请回去。”
      黎泱摇了摇头,道:“朕不会让他离开的。你若聪明,便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单是刺杀凤帝一事,沈栖桐就放不过你。”
      秋叙离却似毫不在意,淡淡道:“他武功不错,轻功却不如我。”言下之意,打不过的话,大可以一走了之。
      黎泱听得有些发怔,失笑道:“朕不管你是打是跑,那是沈栖桐的事儿。”顿了顿,又沉声道:“只是你若想带走老师,却是不能。”
      秋叙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宁可他死了陪在你身边,也不肯放他活着离开吗?”
      “什么意思?”黎泱霍然一惊,瞪着他道。
      看了看昏睡着的穆见清,秋叙离低头沉默了一下,忽然掉头走出了寝居。黎泱立刻跟了出去,与他一同来到竹林。
      秋叙离摘了片枯黄的竹叶,绕在指上,道:“你知道为什么繁云殿的人明明有预知的力量,却从来不肯入世吗?”
      他侧了侧头,不等黎泱追问,便自顾接了下去,道:“因为一旦离开繁云谷,预知能力就会逐渐消失,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伤伐。”
      “可是他留在曜月十年,为何……”黎泱心思纷乱。这说法着实匪夷所思,但联想起前些日子穆见清的病况,又不由得他不信。
      秋叙离哦了一声,道:“有人在愫玉阁布了法阵,待在阁中殿主自然就无恙了。只是不能长时间的离开,否则身子就撑不住了。”
      黎泱如遭雷殛,禁不住退后一步,脸色煞白。无数往事纷至沓来,醍醐灌顶般呈现在眼前。
      “我是不能离开愫玉阁的。”
      “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回愫玉阁去吧。”
      “若我说,只有留在愫玉阁里,我的身子才能如常人般康健,你是不是会觉得这说法更可笑呢?”
      黎泱用力闭上眼,指尖却微微颤抖起来。
      当时为什么不相信他呢?他极少离开愫玉阁,更从未远行。想来父皇也是知道他身份的吧,才会特许他不必上朝。
      十五岁时前往凤朝,虽百般纠缠,他却坚持不能同往。纵是想念自己,数年间也未曾来凤朝探望,反而是自己风尘仆仆地赶回曜月。后来硬把他留在宫里,不几日就病倒了,一干太医却无论如何也诊治不出病症。
      原来,一切果然非是“不愿”,而是“不能”。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呢?禁锢了他的武功,强留他在宫中,还那般强迫了他……
      黎泱这里正悔恨欲绝,秋叙离却仍是云淡风清,捧着几片雪花,直到它们在指尖缓缓融化了,才转过头来,慢吞吞地道:“你还要听吗?他瞒着你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朕想知道,他和若芙之间,究竟有什么承诺。”黎泱稳下心神,缓缓道。
      “哦,那时候若芙误闯繁云谷,被殿主救了下来。大约是生了情愫吧,殿主很喜欢她。不过后来她为了改变凤朝国运,不但自己逆天而亡,还逼迫殿主答应照顾你长大。”
      说到这里,秋叙离垂眸,淡淡接道:“其实她来到繁云谷,根本就不是误闯。她只知凤朝国运将衰,但以她的能力,却只能凭借星相看到一点端倪。所以她才找上繁云谷,又怕殿主不肯帮她,索性连感情都交换了进去。她不愧是凤朝的忠臣,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你的意思是,若芙之所以接近他,只是为了他星相术数上的能力?”若真是这样,穆见清为何还心甘情愿地守着那承诺十年?
      “浩浩长天,浮云蔽日。坠星殒月,凤凰折翼。”秋叙离一字一字地念着,道:
      “若按天命,十年前你早该死在月见草下。殿主救下了你,就已经违背了天意,是要遭反噬的。之后更连护身宝玉都给了你,让你能够驱避灾祸。终于使得凤朝月隐得以传承下去。”
      “什么反噬?”黎泱握得一手冷汗,咬牙问道。
      秋叙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黎泱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繁云殿里的人,向来都守规矩。殿主之前,还从没人违逆过天意。”
      黎泱静默了一会儿,勉强道:“为何告诉朕这些?若照老师的意思,定是要瞒着朕的。”
      “我和你说那么多,是想让你后悔一下。等你后悔完了,我就要把殿主带回去了。”秋叙离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
      要知道,只有殿主回去了,他才能继续当这个闲散长使,四处逍遥游历。他长使当得好好的,对继任殿主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闻言之下,黎泱越发烦躁,冷冷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 * *

      黎泱负手站在亭中,静默着望天。
      心里空荡荡的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明知道那人身子承受不了,还要强留着他吗?黎泱闭了闭眼,他无法看着他在眼前一日日衰弱,但真要放手任他离去,自己又如何舍得。
      喟然一叹,他拾级而下,茫然在愫玉阁走了一圈,终是重又折回竹楼。
      素净的寝居里,秋叙离安静地站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只杯子,默不作声。
      穆见清已经醒来,靠着床榻,精神倒是还好。这时看到黎泱进来,他似是一怔,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见他如此,黎泱心头惨然,却不知该说什么,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穆见清本不想理他,如今见他脸色发白,眼睛里竟有仓惶之色,心里也是一痛,淡淡道:“陛下回宫去吧。”
      这是要赶他走吗?黎泱身子一僵,盯着榻上那人,却是怎么也不肯离开。
      秋叙离见他两人这个样子,没趣地左右看了看,“你们有话要说吗?我去前厅喝茶好了。”
      说完,也不待别人回答,便握着杯子,自顾走开了。
      屋中一片静默。穆见清面沉如水,淡淡望了黎泱一眼,并不说话。
      “你……”黎泱欲言又止,踏前两步,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
      “从前的事,我已不想再提。”穆见清沉睫,平静地道。
      “从前的人,你也都不要了吗?”黎泱压抑着声音,道。
      穆见清侧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缓缓道:“我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依然把你当成那个全心爱护着的孩子吗?”
      他摇了摇头,接道:“恐怕已经不能了。”
      这话听得黎泱手足冰凉,冲动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颤声道:
      “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逼你住在宫里,不会逼你在曜月为官,不会逼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只要你留下来,怎么样都可以……”
      渴望地盯着那人,黎泱说到后来,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来,用力抓着他的衣袖,眼眶渐渐红了。
      穆见清转过头来,见他如此激动,心里亦是难受。然而那夜情形兀然出现在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由得又沉下脸色。
      黎泱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更是惶惑不安。他最怕的便是那人默不作声,让他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手顿时抓得更紧,陪着小心道:“我知道你生气。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就是别这样不理我。”
      “你是不是觉得,再怎样我都不会真的怪你,所以越发恣意妄为。”穆见清语气很淡,不喜不恼地道。
      黎泱怔怔地松手,眼神暗淡下来,忽然退后的一步,缓缓摇了摇头:“我怎么敢这么想。若不是怕你离开,心里不安,那日也绝不会……”
      他咬了咬牙,话中已有哽咽,却强忍着道:“那么多年,你就在我身边,我却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所有逾矩的心思都密密地藏起来,就怕不小心被你知道了,再也不肯留下。”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了穆见清一眼,忽然从袖中翻出一柄匕首,倏地往右掌扎去。刀芒过处,血光乍现。那截匕首笔直扎入掌心,又复拔了出来,修长漂亮的指掌顿时鲜血淋漓。
      满眼都是鲜红,穆见清一时竟愣住了,待到反应过来,挣起身子立刻朝黎泱扑过去,按住血如泉涌的伤处,咬牙骂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黎泱痛得龇牙咧嘴,犹强笑道:“都是我的错。只要……只要能让你消气,就是把这条手臂砍下来,也算不了什么。”
      话入耳中,穆见清又惊又痛,再忍不住一巴掌摔在黎泱脸上,怒道:“好,你索性把手脚全砍了,看我是不是消气。”
      他身子尚虚,手上并没什么力气。只是气怒之下,这一巴掌却用了全力,黎泱的面颊上顿时浮起五道淡红的指痕。穆见清望着,却仍不解气,夺下他手里的匕首,扔到远远的角落里。
      黎泱觑着他的脸色,嘴角却偷偷扬了起来。那人嘴里说着气话,眼中的心疼之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若是自己聪明,就该趁他这时心软,磨着他求得原谅。
      主意既定,便垂下头来,悔道:“我已经知道错了,随你怎么处置都成。”说着,脸上露出凄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穆见清按着他的手,只觉掌上鲜血汩汩地往外涌,红色刺眼。又见他满面悔色,平白挨了一巴掌,却强忍着不敢吭声的样子,心里早就软了,哪还有心和他计较。
      “还不去柜子里拿药。”轻叱一声,眼神却柔和下来。
      黎泱眼睛一亮,知道那人是原谅了自己,这才感到手上火辣辣的痛,于是应声便去拿药。谁知刚转过头,忽见窗外银光一闪,紧接着便听见弓弦轻响,一只白色羽箭快如疾电地从窗外射来。
      刺客!脑中刚掠过这两个字,身体已猛地把穆见清撞到一边,将他密密地护在身后。然后才觉胸口一痛,低头看去,那白羽箭透胸而过,血缓缓地渗出来,湿了衣襟。
      “泱儿——”
      依稀间听到那人惊痛欲绝的呼唤,视线却已经朦胧,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意识陷入混沌之前,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
      幸好中箭不是他。

      * * *

      春寒料峭,却毕竟不像冬天那样冷了。
      愫玉阁的长亭里,一个青衫男子正在抚琴。琴声如泉,空灵而干净,却带着淡淡的清冷。另一个白衣青年靠着栏杆,心不在焉地数着竹节上的新芽。
      半晌,那白衣青年打了个呵欠,不解道:“已经春天了,他的箭伤怎么还不好?”
      琴声停了下来,穆见清微笑道:“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那你还不跟我回去?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冬天了。”秋叙离有点郁闷。
      当初明明说好了要随他回繁云谷去的,谁知黎泱才一受伤,眼前这人就立刻变了心思,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这时离开,让我怎么放心?”穆见清苦笑。
      距黎泱遇刺那天,已有一个多月了。想起那天情形,至今他仍浑身发冷。那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血渐渐染透了衣服,身体却仍紧紧地护在自己面前。好在韩照影正好赶到,箭头又被挂在胸前的青玉挡了一下,偏过了心口位置,这才保下了性命。
      那刺客本已逃脱,后来却被沈栖桐座下秘营擒拿。拷问之下,才知是刘氏余党,因怨恨黎泱害得刘氏家破人亡,这才图谋行刺。
      秋叙离哦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心?”
      穆见清摇头道:“你接下殿主的位子吧。我怕是离不开了。”
      “我不当殿主。”秋叙离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只有长使才能佩戴碧稀金镯,并在它的护佑下四处游历。若是成了殿主,就要一年到头关在神殿里了。
      “那你便回繁云谷,物色个继承人罢。”拨了下琴弦,穆见清淡淡续道:“我的身子,恐怕撑不过一年了。”
      这身子正迅速地衰竭着,预知的能力也已经消失殆尽。若这是违背天意的惩罚,他无意逃避。最后的这段时间,他本想回繁云谷去,也算是叶落归根吧。却没想到黎泱对他竟是如此执着,而自己对他竟也那么放之不下。
      既然这样,便只有在他身边多留些时日。待到大限将至,再悄然离开罢了。
      秋叙离却并不赞同,道:“回了繁云殿,也许长老会有办法。”
      闻言笑了笑,穆见清道:“当年我向若芙透露了凤朝天命的时候,就已预知了此生的结局。待到后来救下泱儿,更是违背天命。十年来也未曾尽过一日殿主的责任,长老放任着不责备我已是万幸,怎好再劳烦他。”
      秋叙离还待再说什么,却看见一人朝亭中走来。来人锦衣玉带,身上罩着件黑色貂裘大氅,脸色却有些苍白,正是黎泱。
      穆见清迎了上去,责道:“你的箭伤大好了?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朝秋叙离点了点头,便带着黎泱往竹楼走去。
      黎泱立刻跟了上去,握住他的手,道:“你不能来宫里陪我,自然便只有我来愫玉阁了。”
      他中箭之后,因韩照影说不宜移动,便在愫玉阁中休养了一个月。待到后来伤势好转,却不能再赖下去,还是得回到宫中处理政务。只不过有时仍会偷偷跑来愫玉阁,不到时候绝不肯离开。
      穆见清笑笑,也不说什么,把他安置在榻上坐下,道:“这几日伤口还疼吗?”
      黎泱含糊地应了一声,顺势挨近了他,揽住他的腰。
      其实他的伤势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却故意瞒着不让那人知道。借着箭伤未愈,一径依赖着他,博他心软疼惜。
      对此穆见清多少也看出一些,却纵容着不去拆穿。若是这样能让他高兴,那就这样吧。只是如此一来,黎泱无论言语上或是动作上,都比从前大胆许多。常常说不到两句话,便调笑起来,或者索性挨上来腻着不放。
      “我很想你。”黎泱望着他,低声说了一句。
      穆见清失笑,抚了下他的发顶,道:“你前日不是刚来过吗?”
      “我恨不得天天都待在愫玉阁里。可你不是让我回去休息,就是赶我去处理政务。”黎泱不满地道。
      “这国主的位子是你自己要夺来的,怪谁呢?”
      “若不是有你帮着,我怎可能轻易当上国主?”
      “呵,你这是怨我了?”穆见清横了他一眼,笑道。
      “不敢不敢。别说是这国主的位子,就连在下这条性命,都是老师救下的。”黎泱原本嘴里笑着,这时却忽然沉下脸来,正色道:
      “秋叙离说你当年救我,是要遭反噬的。你实话告诉我,什么叫要遭反噬,又是如何反噬的?”
      “所谓逆天反噬,大多是折去寿元吧。”穆见清淡淡道。这话虽没有骗他,却也隐瞒了大半事实。至少黎泱还不知道,他恐怕只剩下一年时间了。
      “你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为什么还救我?”黎泱却已听得脸色煞白,忍不住怒道。他宁肯当初死在月见草下,也不愿他折寿相救。
      穆见清神色不动,道:“当年告知若芙凤朝的天运,又教她破解之法的时候,我就已经逆天了。这才有了后来救你之事,你不必内疚。”
      “季若芙吗?”低声念了一遍那名字,黎泱抬眸看他,道:“你很喜欢她?”
      穆见清被他问得一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我本不愿插手凤朝天运。后来虽知她是怀有目的而来,却一心想要留她在繁云殿里,平静地生活下去。她知我心思,便以性命相挟,迫我逆转凤朝命数。”
      他喟然一叹,接道:“凤朝天运,本该在这一世断绝。之后天下分崩离析,战火不断,历时百年未得统一。我曾告诉过她,若要凤朝延续下去,首先便得保得日月星三使和凤帝无恙。于是她在愫玉阁中摆下法阵,试图逆转你们四人的命盘,却并未成功,反累得自己折尽寿元,吐血而亡。”
      “若芙临终之时,曾把未尽之事托付给我。我虽尽了全力,却在试图改变你命盘的时候,能力尽失。这才向先主求得太傅一职,成为你的老师,希望能在你身边护你周详。”
      黎泱听他把往事徐徐道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静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原来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很喜欢她?”
      穆见清沉下眼睫,道:“在她摆下法阵的时候,我的心就冷了。”
      “可是你不惜性命的帮她。”黎泱苦笑,又道:“那么我呢?你把我当作什么呢?若芙的托付,或者是一个承诺?”
      “后来的十年里,我已经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呢?”看着他从少年长成青年,扑上了全部的心力,因他成功而高兴,因他受伤而惶急。除了黎泱,这世上已无人能令他如此了。
      所有的感情吗?那是不是,也包括了爱呢?
      黎泱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道:“如果我要你的爱呢?不是老师对学生,而是当年你对若芙那样的感情。”
      穆见清摇了摇头,诚实地道:“我不知道,你再让我想想吧。”顿了顿,又道:“但是泱儿,你和若芙不一样。”
      眼中掠过一丝异彩,黎泱忽然伸臂抱住他,凑上唇去,轻柔地吻他。穆见清还未反应过来,柔软的舌尖已经探入自己口中,在唇齿间纠缠。
      黎泱用力地扣着他的腰,两人紧紧贴靠着,绵密地不留一点空隙。彼此的气息缠绵在一起,渐渐乱了……
      “泱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穆见清瞪了他一眼,脸颊却已红了。每次都是这样,不顾他的意愿,强势地迫他接受,之后却又摆出一副知道错了的忏悔模样。
      只是这次黎泱却没有愧疚,反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道:“你讨厌我吻你吗?或者一点都不喜欢我和你亲近?”
      穆见清蹙眉,表情似乎很困惑,想了一下,道:“自然不讨厌你。但是……却觉得有些奇怪。”
      抬头看了黎泱一眼,道:“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
      黎泱一颗心原已放下了大半,却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孩子?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
      忽然凑近了那人,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当年的孩子早就长大了。已经可以抱你了。”
      穆见清的脸倏地通红了,“啪”地在黎泱头上敲了一记,道:“你放尊重些。”
      黎泱见他倒没真的生气,心里更是高兴,越发大胆起来,建议道:“要不然,我也让你做一次。”
      什么叫我也让你做一次?
      穆见清一把拍开他的手,面红耳赤道:“胡闹。”
      “谁让我那么喜欢你,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黎泱搂着他的腰,涎脸笑道。
      “你是要我赶你回宫了?”穆见清睨他一眼,道。
      黎泱顿时不敢造次,正襟危坐道:“我知道错了。”
      过了一会儿,却又按捺不住,凑上去道:“你说你曾想过要永远和若芙生活在一起。那我呢?你愿意陪着我一辈子吗?”
      “可以的话,我自然愿意陪着你。”无论是师徒,或是君臣,亦或是其他什么,他都希望留在他身边,守护着他。
      黎泱大喜,握着他的手道:“你愿意就好了。”
      穆见清看他高兴,心中浮起淡淡苦涩。无论愿意与否,都只有一年罢了。一年之后,天上地下,他与他再难相见。
      正自想着,黎泱抬眸看他,忽然道:“无论你折去多少寿元,我都会随你一起。”
      “什么意思?”穆见清惊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黎泱沉下脸色,认真地道:“别总想着丢下我。哪天我发现你不见了,便只当你是命尽了,立刻就来下面找你。”
      “一派胡言。”穆见清叱了一声,又缓言道:“若你当真如此胡来,我绝不会原谅你。”
      黎泱展颜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在我身边,别总让我惶恐不安。”
      “泱儿,我答应你,只要活着一天,便陪着你一天。”穆见清望着他,缓缓接道:“但你也要答应,哪天我若真的去了,你不准跟着胡来。”
      黎泱别过脸去,道:“我不答应。”
      “泱儿——”穆见清冷下声音,拉过他道。
      “你既然放不下我,就好好活着。”黎泱转过头来,寸步不让道。
      对上他执拗的眼神,穆见清喟然一叹,终是不再多言。
      往后的事情,只有顺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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