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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范丽芳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窗外可以远远看见A大的校门。房间宽敞明亮,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熏得她头疼。

      她心里很烦,脑子也很混乱。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床边摆着詹予换洗的衣服。范丽芳把衣服拿起来抖了抖,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她两年前在百货商店给詹予买的休闲外套。

      她总是把詹予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了解她的一切。可她现在明白了,她并不是无所不知。

      也许,她窥见的甚至只是小小的一角。门边摆着詹予的新鞋,衣服口袋里有两张揉得皱巴巴的门票,刚才她把詹予的背包倒了倒,小袋子里滑出来一支口红,看上去没怎么用过,却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范丽芳这段时间总是很不放心。詹国军说过的话萦绕在心头,让她寝食难安。她一直期望着孩子长大,可等她野蛮生长,超出自己的步伐,又让她由心底产生一股失落。

      最后,她趁着出差的机会,顺带来了詹予的学校。

      带着一点私心,她没有把这件事情提前告诉詹予。原本是想先在学校转几圈,再叫上孩子一起去吃宵夜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最后搞得有点复杂。

      范丽芳皱了皱眉。她期待着一个解释,可就在刚才,詹予背着包来酒店找她,呆呆地盯着她半天,最后只是说,晚上想在这里睡,想陪她聊会儿天。

      然后,范丽芳就心软了——詹予从小就喜欢住酒店,还喜欢在酒店里点外卖。范丽芳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詹予的背包。

      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反正她藏下的心事也不止这一两件。只是不知道再次提起,又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她也不想和詹国军说。

      等詹予从浴室出来,母女俩在电视前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詹予凑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点一些外卖。

      范丽芳在心里嘀咕,这么多年了,詹予一直像个小孩。这个无比“正常”的表现反而让她心里安定了不少,嘴角扬起些许笑容:“好。”

      “你要吃什么?”

      “我随意,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詹予笑了,局促的四肢放松了不少。她身子往后一仰,躺在床上点起了外卖。

      -

      范丽芳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窗外很吵,夜里大路上总有货车飞驰而过;室内也很吵,酒店的空调似乎有什么故障,吹得呼呼直响。她翻了好几个身,看见詹予在一旁捏着被角,眼睛紧闭着,脑海里不禁重复播放着各种画面。

      那是詹予刚出生的时候,裹着被单依偎在自己怀里,像小猫一样虚弱地哭,那时她觉得很烦;随后是在医院,医生一脸同情地说,詹予确实是比别的孩子迟钝点,不过不影响生活,那时她感到失望;再后来,是詹予离开家前,坐在客厅里,坚定地说自己不想做科研,那时她觉得担忧;最后,就是今晚,詹予和那个女孩走在一起,举止亲密异常,她开始有点绝望了。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范丽芳心乱如麻,努力不去想它。

      她伸手抚了抚詹予的刘海,带着几分怜爱,心里却有诸多抱怨。“你可真会坑我啊。”她想。

      从这家伙出生开始,她的心情就随之起起伏伏。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自我了。

      同性恋是吗?

      别说,看着还有点像。詹予小时候有段时间很喜欢收集女明星的海报。

      她也从来都不和男生玩。

      对了,初中那会儿,她一直很喜欢她们英语老师,每天回家都会提起她。后来老师调走了,詹予还哭了一个多星期。

      ……

      可是,为什么呢?她们家一直都很幸福和睦,她为什么会变成同性恋?

      范丽芳想不明白。她对这个领域知之甚少,只是隐约听同事提起过,家里有个亲戚的儿子是同性恋。“虽然很难理解,但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父母就离婚了,他判给了他妈,他爸一直什么都不管,也不怎么见他。孩子估计是缺乏父爱了……”

      一瞬间,一个让人难以承受的念头油然而生。范丽芳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是她关心得不够吗?所以孩子才渴望母爱,喜欢女人?

      她鼻子一酸,尖锐的痛苦袭上心头,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挤压着她的眼底,潮湿了她的眼睛。

      她关心得难道还不够吗?

      床边的穿衣镜,反射着城市夜空的光。范丽芳望着镜子里头,自己和孩子那黑漆漆的身影,它们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失败品。

      -

      孩子不是木偶,总能超乎自己的想象。她是不能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的。

      许多夜晚,当詹国军睡着,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范丽芳都会开始胡思乱想。每次胡思乱想,都会产生上述的想法。

      随后,她会叹上一口气,给自己的想法下一个结论:可她早已深陷其中,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人到了这个年龄,哪还能像年轻人一样畅想未来呢?

      人生就像一块钟表,她已经设计组装好了所有的部分,如今只能静静坐下,听着时间嘀嗒走过了。

      范丽芳总能非常轻易地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那段时光很艰苦,让人刻骨铭心。

      她在村子里长大,记得父母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女孩子读书是没有用的。可她很倔强,也很聪明,读书一直都很好。老师很喜欢她,常常跑到家里来劝她的父母。父母见状,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让她继续读了高中。

      最好的高中在县城里,路途遥远,她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拿上粮食和零钱再回学校去。每天的饭菜无非是咸菜花生和米饭。

      有一次回学校的路上,她推着自行车走在坡上,恰好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初中同学。同学的小腹微微隆起,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婴儿。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范丽芳问她。

      “去年啊,”同学笑得腼腆,“你不知道吗,当时我还请了你爸妈去。”

      范丽芳看着同学向田埂走去的背影,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不要过上这样的生活。

      然后,她如愿考上了大学,生活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人都夸她聪明,羡慕她的生活。

      她和詹国军结了婚,在大城市买了房子和小汽车,物质和虚荣掩盖了内心的遗憾,只有当夜深人静时,她才知道,自己依旧是走上了那条老路。

      那些从未提起的事,偶尔想起,仿佛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抑或是控制不住的爱,她把自己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留给了詹予。

      -

      都这样了,她竟然关心得还不够?

      范丽芳很气愤。这种话如果是从亲戚嘴里说出来的,她大可和他们理论,或者轻蔑地一笑而过,当作没事发生。

      可在女儿面前,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生活总是如此不公。詹国军可以坦然处之,而她的内心却一直深藏着沉重的枷锁。

      她原本可以把詹予拉到一边,不留情面地狠狠骂她,甚至揍她威胁她,就像自己母亲常做的那样。

      可她做不到。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也许她真的不够关心她,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无可挽回地伤害了她。

      -

      范丽芳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的人,对此她曾经反抗过。

      那时候詹予还很小,不爱写作业,每天只会吃吃玩玩。日复一日的操劳让范丽芳很厌烦,偶然的一次机会,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辞职去读研究生。

      “不要吧,小予还小,她需要你。”詹国军说。

      “要不读个在职的?听说不太花时间,而且离家近,也好照顾小予。”过两天后他又说。
      “我就不能读个和你一样的?”范丽芳说。
      詹国军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只是文凭。她想摆脱掉一切,循规蹈矩的生活让她窒息。

      多次争吵无果后,有天她头脑一热,简单收拾了一些随身行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

      整件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可抛下一切后,她觉得自己仿佛是重生了。

      她回到了学校,校园的环境让她欣喜。生活不再是柴米油盐,而是无限可能。每天光是想想未来,就让人充满干劲。

      许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变回了原来的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精力十足的小姑娘,就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只可惜,自由的生活里总有一处小小的阴霾。詹国军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抱怨家里的琐事,詹予有时还在电话那头哭。这些时刻总能一秒把她拉回现实,让她意识到,她早已不是她了。她是詹国军的妻子,詹予的妈妈。

      日子渐渐过去,学校里的生活也开始变得不太好过。

      她总是能想到詹予。房间里的书桌文具,食堂里的饮料,校园门口的麦当劳……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能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孩子。

      与此同时,课程变难了,让她很疲惫。而每到这个时候,她想到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考试临近,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然后詹国军打来了电话。詹予把头磕破了。

      “你怎么不看好她!”范丽芳冲着电话大吼,眼泪流了下来。

      “我一个人怎么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范丽芳一点努力的心思都没有了。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要退出,却心有不甘;想要坚持,却又害怕失败。一门心思钻研进取的那股拼劲,似乎从她大学毕业、生了詹予以后,就悄悄离开了她。

      她要担忧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的时候,詹国军向来放心;可让詹国军一个人带孩子,她的心总像悬在半空。

      没过几天后,詹国军半夜又打来了电话——詹予不见了。

      范丽芳感觉自己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像疯了一样地赶回家。家里静悄悄的,詹国军还在外面找孩子。客厅的地毯上还散落着詹予的玩具,洗衣机里堆着孩子的衣服,范丽芳收好它们,随后坐在地毯上,没忍住哭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她不是一个好学生,更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只会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最后害了所有人。

      空荡的客厅寂静得可怕。很快她止住了眼泪,她不想让詹予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哭。她认真听着门外的声音,期盼着听见声响,却又害怕这一刻真的来临。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起来。

      是詹予吗?
      还是詹国军?
      又或者说是警察或者其他人?

      短短几秒,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她胆战心惊地去开门,看见詹予探头进来,胆怯地喊了一声:“妈妈。”

      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簌簌往下流。“妈妈回来了,以后哪里都不去了……”她冲过去,一把把詹予抱在怀里。

      至此,生活再次回归了正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詹国军什么都没有说。她重新找了工作,每天继续给詹予做饭,监督她写作业。

      风波过后,詹予也明显乖了不少。

      许多天后,詹予跑过来,一脸期盼地跟她说:“妈妈,我这次考试考了双百!”

      范丽芳惊奇了一下,笑了:“小予真厉害!晚上我们去吃大餐!”

      “妈妈,”吃饭的时候,詹予说,“我以后要好好读书,我要读到博士后。”

      “为什么要读到博士后?”

      “因为我同桌说,博士后是最厉害的,我也要那么厉害。”

      范丽芳笑了。虽然只是无心的童言童语,却还是逗得她很开心。与此同时,被消灭的希望再次悄悄地破土而出,在新的土壤里生根,发出了新芽。

      ——自己是没什么可能了,但是孩子还有希望,不是吗?

      范丽芳弯了弯眼睛:“那很好啊。”

      她的思绪飘向了远方,脑子里多了很多新的想法,几乎就要忽略了孩子在一旁的嘀咕。

      詹予抿了抿唇,小声问:“那……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

      清醒过来的时候,范丽芳发现自己在流眼泪。

      天上的星辰黯淡了下来,天边泛着浅浅的白。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转过头,发现詹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妈,你醒了……你怎么哭了?”詹予手忙脚乱地递上一张纸巾。

      “哎。”范丽芳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作声。

      于是詹予也不做声。她紧绷着神经,等待着一场爆发,等了许久,却听见她妈轻飘飘地说了句: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对不对?”

      詹予眼睛圆了圆,有些不可思议。她组织许久的话被打乱了,可对于这个问题,她向来有答案,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会,你一直是最好的妈妈。”

      最好的妈妈。

      范丽芳记得詹予小时候经常这么说。她问过为什么,小詹予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回答:“因为妈妈很厉害,高考考了全县第一,数学还是满分。别的同学都上补习班,只有我是妈妈教的……”

      她还说,她的梦想就是要成为妈妈一样的人。而范丽芳希望她能更好——一定要超过自己,替她完成梦想。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只是最厉害的妈妈,不是合格的妈妈。

      范丽芳看着詹予,许久才憋出来几个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妈妈不在家……”

      “噢噢,我好像想起来了。是不是你去出差的那次?你还去附近的景区玩了好几天。”

      “……我那么久没回家,你不难过吗?”

      詹予看了一眼范丽芳,很久才说:“因为从小都是你带我,所以一开始肯定不习惯啊。”

      随后她马上又说:“可是,小时候爸爸每年都要去出差或者旅游,你就去过那么一两回,现在想想,真的太少了……”

      范丽芳一时语塞。“那我去旅游了,谁管你?”

      “爸爸啊。”

      “……”

      范丽芳盯着詹予额头边上那道淡淡的疤。随着年月过去,它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可她还是记得那里曾经触目惊心的样子。

      詹予也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额头。

      “还好我长大了。”詹予最后说。

      范丽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时间过去太久了,詹予的所思所想,似乎和她预料的大相径庭。

      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盯着詹予的脸,打量着她的轮廓。大家都说詹予像她的小翻版。确实,她的鼻子、嘴巴、下脸型都和自己的很像,身材也相似,母女俩的身高也比较接近。

      可她的眉眼和詹国军更像。有时候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范丽芳觉得詹予长得其实更像詹国军。憨厚的性格也随他,不爱说话,从来都不喜欢抛头露面。

      眼前的这个孩子,有着她的轮廓,却不是她。

      她也不是詹国军。她不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她是她自己。

      正如她也不只是詹予的妈妈,她也是她自己。

      “妈,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是不是会……混得更好?”詹予突然问。

      范丽芳愣了一下。她从没想过,自己要在今天和孩子聊起这些心事。她来不及反应,只能如实回答。“那当然了。”

      “那你后悔吗?”

      “很后悔。”

      “啊这。”这个出其不意的回答让詹予有点扎心。她害怕父母给她寄予厚望,却也视之为一份毫无保留的爱。可现在她清醒地发现,这份爱并不是只针对于她的,不仅如此,这份爱似乎还可以撤回,这让她有点委屈了。

      “好吧,但我还是能理解你的心情。”詹予说。

      范丽芳难得地笑了起来。“可是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开心啊。”

      其实范丽芳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她没有办法去想象没有詹予的生活了。带着现在的记忆重新去做选择,结果不还是这样吗?

      詹予已经是她的一部分了。如果时光倒流,重新开始,消失的不仅仅是詹予,还有现在的她。

      所有的幻想都是假的,就连执念似乎都是假的。

      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是让詹予消失,自己的事业回来吗?肯定不是这样。

      潜意识里她想要的,是既有事业,又有家庭,十全十美的人生罢了。

      可谁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呢?

      “那你后悔什么呢?”詹予好像开心了一点。

      “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一边照顾你一边进修;更后悔自己眼光不好,没找到一个顾家的老公。”范丽芳脱口而出。

      那我不还是消失了吗。詹予闷闷地想。

      -

      范丽芳突然没那么难过了,似乎也没那么愧疚了。不知是出于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还是真的想开了什么。总之,她的泪水止住了,也没那么想打詹予了。

      詹予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片刻后,她凑近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妈,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

      “我连这都不知道?你当我是不看新闻的老古董吗?”

      “……好的。”詹予表情很克制,却看得出来很惊恐,“那……你怎么想?”

      “不知道。”范丽芳实话回答。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以后再说吧,”范丽芳打破沉默,“你先忙你自己的,别想别的。”

      随后她望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沉思:“我和你爸年轻的时候没有条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不希望你和我们一样。你还年轻,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我和你爸都会支持你的。当然,你要是不想学习,想做别的事,也不要有顾虑……”

      “不不不,妈,我想通了,我想学习。”

      “真的?”

      “真的。我这段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具体说起来很复杂,大概就是,我喜欢做科研,也适合做科研。”

      “那挺好。”范丽芳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欢快了一些,这让詹予有些诧异。她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绕回学习,仿佛这才是重中之重,而出柜,只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

      太奇怪了。詹予思索着刚才的谈话,想从中间找到一些关键。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范丽芳看见詹予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镜片下乌黑的眼睛闪烁着。

      “妈妈,”詹予回过神,抿了抿唇,“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做锂电池的教授古迪纳夫?他五十多岁才开始研究锂电池,97岁的时候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

      “嗯?”

      “你现在才五十……你想做什么的话也可以的。”

      “……”

      “我不是说让你做科研,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才五十,想做什么都不晚啊。”

      范丽芳盯着她,表情有些琢磨不透。 “你懂什么啊。” 许久后她感叹。

      -

      “你在看什么啊?”临睡前,詹予抱住齐若瑾的腰,好奇地问。

      齐若瑾放下手机:“网络小说啊,一篇重生文,讲女主重生到一个公主身上,最后收获爱情,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噢。”詹予似有若无地点点头。

      “你妈妈到家了吗?”齐若瑾问。

      “快到了,她刚才发短信说她刚到机场。”

      “那就好……她没说什么别的吗?”

      “……没有。”

      “嗯……”齐若瑾抿了抿嘴唇,心情有点复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詹予掰着她的手指,片刻后突然说道:“你说女主重生到公主身上,最后收获了爱情,那个人是喜欢女主还是喜欢原来的公主啊?”

      “女主吧,书上说那个大臣原先不喜欢公主,很讨厌她。等公主性格大变后,她才突然爱上了她。”

      “所以,她喜欢女主的心灵。不管女主长什么样,她都会喜欢她?”

      “应该是的,女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詹予动了动身子,平躺着看向齐若瑾。她想着这半年来的相遇相处,那些奇妙的历史故事,那双温柔却狡黠的眼睛,那些让她跌跌撞撞往前爬、最后却打开了新世界的“陋习”——这一切都像故事一样不可思议。

      有什么比眼前这个灵魂更有趣呢?

      詹予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目光黏在那张清秀的脸上,看得如痴如醉。

      “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詹予说,“如果你长得不好看,我也会很喜欢你的。”

      齐若瑾的表情十分微妙,心想这说的是人话吗。她眯起眼睛,拍了拍詹予的脸颊。

      詹予这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呃,我的意思是,你的灵魂太让人着迷了,大概这个意思。”

      齐若瑾白了她一眼:“虽然人总是很喜欢幻想重生的故事,但其实人的身体和心灵是分不开的。如果你真的重生到了别人身上,你就不再是你了。且不说你曾经的人际关系和生活习惯变了,等你重生到别人身上,你会觉得自己满嘴的牙都放错了位置,手脚都不好使。”

      “呃……”

      詹予想起自己以前去医院补牙,补完后总觉得牙上多了个什么东西。她觉得齐若瑾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我’不仅是脑子里想到这些东西,还有我的身体啰?”齐若瑾关灯躺下的时候,詹予又问。

      “是的,我想应该还包括与你有关的事件吧。”

      有点难以理解,詹予想。如果她要接纳自己,就要接纳自己的灵魂,接纳自己的身体,还有曾经发生的所有事。

      如果接纳自己的容貌,自己日渐变化的身体,认定它构成了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就没那么恐惧衰老和未来了?

      如果父母接纳自己的现在,接纳詹予的存在,认定这些造就了现在的他们,是不是就没那么遗憾了?

      ……

      好像哪里又有点不对劲。被齐若瑾这么一说,仿佛她们俩曾经都默认了灵魂比肉/体重要,大家常常只关心灵魂,忽略肉/体。

      詹予突然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等等,灵魂是个什么东西?

      科学家的世界里怎么可以有灵魂。

      “你们文科生的想法好像从一开始就和我们不一样。”詹予说,“我们想的不一样,一切都是从物质的基础上建造起来的。”

      “我们排斥物质,推崇灵魂;你们排斥灵魂,推崇物质。听起来很不同,其实都不太接纳自己,都会给自己制造痛苦。”

      詹予还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很快又没作声了。

      “怎么啦?”齐若瑾揉了揉她的脑袋。詹予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知道她在笑。

      “没什么,我发现你又说对了。”她小声嘟囔。

      “是吗,你说来听听?”

      詹予想了想:“我的想法是,科学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飞速的变化,我们的世界越来越丰富多彩了,也越来越冰冷了。因为我们只不过是物质,可以被重复,不再独一无二。我们身上的原子,一亿年前还在恐龙身上,今天就跑到了大脑里。等我们死了,一把火烧了,只不过是无机盐而已。”
      “可是,同样的组成,为什么我是我,你是你呢?按理说,我们应该是独特的啊。我们的科学还没有发展到可以解释这个问题的地步,只能否定自身或者逃避问题,由此制造恐惧和痛苦。”

      我们相信科学,却也要明白它的局限。那一点点的未知,不也很迷人,让人充满希望吗?

      “你很聪明啊,詹博士。”脸颊上贴来一个温柔的吻。

      “诶?”詹予顿了顿,“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是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啊。”

      那我当时在想什么呢?詹予眨眨眼,思绪回到两人初次见面的那天。

      木棉花砸下来的瞬间,她头很痛。

      盯着齐若瑾的眼睛,她很羞窘。

      心里泛起波澜,却从未想过生活会因此改变。

      可生活确实改变了,超乎自己的想象。

      而未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詹予想不到,却不再害怕。

      远远望去,前方的路或许是光明的,或许是灰暗的。可谁知道继续前行的时候,路上会不会遇到一棵树,不经意间,落下一朵绚烂的花呢?

      詹予把头靠在齐若瑾身边,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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