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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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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因着卫晞心疼盛叠锦饿了两日的身子,免了她的晨功,但想要睡到日上三竿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盛叠锦还在暗雪山上这段时间是不可能的,万恶的早课,即使昏昏欲睡也要待在课室里睡,冒着被解机道人罚抄的风险。
解机道人还负责早课,若被他发现迟到,罚抄,早退,罚抄,打瞌睡,还是罚抄,别说他只有一招,就这一招便叫暗雪山上上下下数千学子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使坏偷懒。罚抄并不是罚你抄那晦涩难懂的《逍遥游》,也并没有罚抄《长恨歌》几百几千遍,他只让你用一碗清水一支毛笔在一摞一寸厚的纸上写一遍清心诀,要横撇竖捺分明,要笔锋凌厉,要有风骨,要每一张上都字迹分明,要每一张纸都不能破,若是达不到要求,他便从早到晚跟着你,在你吃饭时挑粪,在你沐浴时带领师兄弟修房顶,在你睡觉时唱曲,直到你老老实实去写清心诀。。
有几个顽劣的师兄弟因不服,便约定一同旷早课,再去到暗雪山可以到达的几个最远的角落待着,想看一看解机道人分身乏术焦头烂额的丑态,结果两天后他们几个灰溜溜的回来领罚。待到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倒霉的被解机道人盯住的那一个却又看到其他同伴也是一脸丧气模样时,再也没人敢去挑战解机道人。
早课过后便是礼课,拜托了周文方帮忙打掩护,盛叠锦便与周公约会去了,突然感觉到大腿刺痛,腾地一下站起来,解机道人手负身后一脸莫测盯着他,“我刚刚讲的君臣父子夫妻之礼,盛景你有异议不成?”
盛叠锦偷偷扬起嘴角,还好她素来对这里的规矩不满,早有看法。
“异议不敢,道人所讲君臣重信,父子重孝,夫妻重从,君臣之间自然要信任彼此,君王要信任臣下的能力,信任臣下的忠心,臣下也要信任君王的胸襟与眼界,父子自是不必说,自古百善孝为先,前二者学生深以为然,但夫妻之间,学生以为这从字不妥,从即听从,跟从,谁跟从谁呢,妻子跟从丈夫,夫唱妇随本是佳话,可先生所讲之从为盲目跟从,即使丈夫有了妾室,妻子仍需得从一而终,且还得忍着委屈,陪着小心与她人共事一夫,不然惹得丈夫不快,是可以随意被下堂的,自古至今,下堂妻为世人所不齿,即便主动下堂,也没有亲友愿意接纳,只得剃度出家。妻子若是忍气吞声,但年老色衰,色衰爱驰,新人进门,被冷落亦是逃不过孤苦度日的命运,妻子是从了,可丈夫呢?既是夫妻之礼,难道只需妻子遵守,丈夫可以全然不顾吗?当时成亲也是郎情妾意,三拜之时亦是诚意满满,怎么这岁月就能蹉跎了最初的情意呢?难道不需礼来约束丈夫吗?”
“你所言非虚,可你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吗?”解机道人摇了摇手中的蒲扇,并未觉得盛叠锦那离经叛道的说法有何不妥,只当普通议题与她辩论。
这里女子地位极低,都是男子附属之物,与金银财宝,房屋器皿一般,是可以用来交换的,且成亲的婚书就是变相的卖身契,即便被休也不得再嫁,比盛叠锦所了解的古代对女子要苛刻得多。男子大多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即便身份不甚尊贵,家里总也有人地位比自己还低,这便满足了一些人变态的自尊心,这自尊心大多不可为外人道,地位低下的女子便是这不可为外人道的自尊心的体现,一代代传至今日,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经没有人能改变,想来他是头一回见有人反对这数千年的传统吧。
“留不住也不打紧,想必那变了的心也没有妻子想要,只是我在这边一人孤苦,他却拥着新人风流快活,我却是不许的,即便是日日愁眉以对,也不愿用我的一生成全了他的三心二意,便是日日相看两相厌,那也是不负当初我为他穿上火红嫁衣的情意。”
卫晞突然站起,揖手后朗声道:“师弟想法未免太过偏激,既然情意全无,又何必捆作一堆相看两厌,不如彼此放手,再寻心上人。”
“师兄若能让这对女子不公世道放手,能让传承几千年的思想放手,能让散布闲言碎语之人放手,师弟自然喜闻乐见。可谁能放手,放过那些不仅被丈夫抛弃还要遭受世人白眼的女子呢?”
卫晞转过头来看了盛叠锦一眼,素来漆黑的眼眸在晨光照耀下泛出琥珀色,叫人无端看出些许温柔来,一眼后他并未继续与盛叠锦辩论,一弯腰,对着解机道人:“学生辩不过师弟,道人见谅。”
“不敢,小子拙见别污了道人与大师兄的耳,学生一说诸位且听一听便好,听过就忘了吧。”盛叠锦不等解机道人说什么便坐下了,他看似被盛叠锦的“胡说八道”惊住仍没回神,居然也没计较他课堂上打盹的事,沉默一会儿,便继续授课了。但课后却笑眯眯的说,“盛景,明晚之前把字帖交至方圆台。”
后悔极了昨晚贪吃,又因消化不良半夜未眠,盛叠锦狠狠盯了“始送俑者”一眼,像是全然不记得昨晚那一点温情。
在不语堂用完饭,准备与周文方唐峥一道去后山抓野鸡烤来加加餐,正要偷偷摸摸离开,卫晞走了进来,如墨黑发束起在头顶,白玉钗低调又儒雅,白衣上银线绣成的松柏暗纹半明半暗中像是粼粼水光,腰间仍是初见的玉佩,旭日初升,精巧别致。
“师父让我陪你写字帖。”
盛叠锦暗道都说解机道人护短,可每每自己破了规矩,从未见他手下留情。
但盛叠锦在卫晞面前不敢表现出抱怨,脸上堆着笑说:“此等小事就不劳烦大师兄了,文方与唐峥会陪着我的。”
卫晞转向周文方与唐峥,“我记得上次你们拔了云合道人最爱的晚山茶,被罚午膳后清扫烟波台一月,到下月初五才止吧。”
“是是是,多谢大师兄提醒,小酒我们不能陪你了。”
说完两人向盛叠锦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卫晞装作没看到他们挤眉弄眼,率先转身出了不语堂。
“走吧。”
垂头丧气的跟卫晞来到不言堂,做好了手脚酸软的准备,因为那桌台只有半人高,不能坐亦不能站,只能半蹲。来到桌台前,盛叠锦眼前一亮,一寸厚的纸上都是写好的清心诀,怪不得刚刚吃饭时不见他人影,原来是替自己写字帖来了,幸好这不言堂是一方水榭,环境潮湿,耽搁了这么久水迹仍在。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盛叠锦所思所想与众不同,自然是所有道人的心头刺,第一次被罚,硬是被解机道人折磨了月余。
虽说一回生二回熟,盛叠锦由于练功不专,被罚一回便腰酸腿疼好几天,以前便用些小玩意儿诓骗卫晞替他写字帖,一开始卫晞板着脸不肯与盛叠锦同流合污,待盛叠锦拿出竹蜻蜓,让竹蜻蜓飞起又落下时他便屈服了,十几岁的少年故作稳重,拿着竹蜻蜓还一脸严肃的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而下次不待盛叠锦开口,卫晞已然为他准备好了。
盛叠锦一脸灿烂的笑,“多谢大师兄,我说今日为何看大师兄越发的威武潇洒了,大师兄你是不是近日又长高了。”
卫晞故意板起脸,“难道我以前不威武,不潇洒吗?”
盛叠锦继续赔笑:“大师兄一直都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卫晞绷不住了,抬手点了点盛叠锦额头,“你呀,赶紧给师父交了去吧,水迹没了师父可是不认的。”
“是,多谢大师兄。”
盛叠锦说完,便捧着清心诀跑向方圆台。
解机道人接过盛叠锦递上的清心诀,看了眼就放下了,“这次怎的这么快?最近晨功没有偷懒了?”
盛叠锦上前接过蒲扇轻摇起来:“徒儿近日很是勤奋,比大师兄都起得早呢,不信您问大师兄,今日就是起的太早了,课上才打瞌睡的,弟子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解机道人端起茶,啜了一口,不为盛叠锦讨好的笑脸所动,冷着脸:“哼,你现今功夫平平都是你师兄惯的,他只知道为你说好话,哪里会对为师说实话。”
盛叠锦放下蒲扇,再近前一步给解机道人捏起肩来:“大师兄是不想师父担心才报喜不报忧,师父您可不能误会大师兄。”
解机道人眉头稍松:“得了,你们师兄弟倒是一条心。”
“我们与师父也是一条心。徒儿可是时时都想着师父呢,这是相虚道人赠与程师兄的药酒,我闻着比扶头酒都香,特意讨来献给师父的。”
盛叠锦从袖子里拿出一瓶酒放到解机道人的桌案上。
解机道人面上笑开了花,嘴上还在嫌弃:“就这么一小瓶,相虚也忒小气了。”
“程师兄说这里的药材都是相虚道人费了好多气力才找到的,珍贵得紧,只酿了这么一小瓶。”
“好了好了,为师知道你孝顺,呐,可别说为师不疼你。”
盛叠锦一看,解机道人扔给她的是藏书阁的钥匙,她想去藏书阁很久了,只是要进藏书阁须得礼课小试第一,她偷偷跟着卫晞去过一次,再要跟他混进去的时候就被他拦在门外,盛叠锦也想不通,平日里卫晞对她虽说算不上百依百顺,但只要她提出的不过分的要求卫晞都答应了,跟着他进藏书阁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卫晞为何不允。
“多谢师父,师父怎么会不疼弟子呢,师父比疼大师兄还疼弟子!”
“知道就好,去吧,为师有事要忙。”
盛叠锦看到解机道人一直盯着那瓶酒,知道师父是迫不及待了,就行了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