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得浅欢风日好》顾我飘零

15、第 15 章

　　又在床上趴了十日，每日卫晞课毕都寸步不离的守着盛叠锦，要盛叠锦躺在床上养伤，不许她下床活动，她的皮肉伤没在要紧之处，而内伤需要慢慢调理，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卫晞却总是以调养身体的由头，阻着她去上课，盛叠锦知道他是被吓到了。
　　恰逢中秋月圆，是夜，盛叠锦趁着师兄弟都歇息了，一个人去到南山，寻了一处僻静之所给阿娘和瓮安村的人烧纸钱。
　　南山是一片松树林，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依旧是满目翠绿，但因着松树的稀松平常，南山鲜少有人。
　　盛叠锦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月光倾洒半身，月白袍服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泛着银光，背影透出一股孤寂，是卫晞。
　　盛叠锦停下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到卫晞转身向这边走来，忙躲在树后。
　　看着卫晞走过她藏身的树，盛叠锦松了一口气，漏液来此，必定是不想被人打扰的，况且他这些日子看盛叠锦看得紧，若是被他发现偷偷跑来南山，怕是会被念得耳朵起茧子，她还是不露面为好。
　　盛叠锦在树后躲了会儿，听不到他的气息了，想着卫晞应该走远了，探出头来，被吓了一跳，卫晞正噙着笑看着她。
　　“让你用心练功你偷懒，脚步沉，气息重，还想躲？”
　　盛叠锦面露一丝赧然，“我这不是怕打扰到大师兄赏月吗？”
　　卫晞看到盛叠锦提着的竹篮里的纸钱，蜡烛和香，问：“来给你阿娘上香？”
　　“今日中秋，想与我阿娘说说话，一道给他们送些钱。”
　　“一起吧，我也给伯母上柱香。”
　　盛叠锦摆好香炉，点好蜡烛，对着月亮跪了下来。
　　一时无人说话，夜风呼呼，猫头鹰咕咕叫的声音格外分明。
　　卫晞站着，让盛叠锦先独自跪了会，也跪在盛叠锦身边，说：“今日是我阿娘的生辰。”
　　盛叠锦点燃了香，递给卫晞：“我有多准备香炉，你也给你阿娘上柱香吧。”
　　卫晞摇了摇头，盯着香看了片刻，“我还从未给阿娘上过香，不知阿娘会不会怪我。”
　　盛叠锦：“你阿娘肯定希望你过得好，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怪你呢。说起来，我连我阿娘的生辰都还不知道。”
　　“你如此记挂伯母，伯母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卫晞给经霜也上了柱香，又继续说：“我也只与阿娘庆祝过一次生辰，那时我父亲还未升官，一家人其乐融融，父亲吹箫，阿娘起舞，我那时还不大知事，只知道在一旁大快朵颐，拍手叫好。”
　　听着卫晞声音中透出的怀念，盛叠锦说：“你父母一定是郎才女貌，如胶似漆吧，我从未见过生身父母，阿娘是我母亲的丫鬟，我父母亡故后是她一人辛苦养我，你也知道女子一人在这世道谋生有多艰难，何况还带着我，但阿娘再苦再累都不会与我抱怨，从不舍得为她自己多花一文钱，却尽力让我吃饱穿暖。”
　　卫晞：“你有一个好阿娘，我给你讲讲我爹娘的故事吧。”
　　圆形的纸钱缓缓燃烧，卫晞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明亮起来，盛叠锦好像看到一抹水光，再要细看，又没有了。
　　“我父亲初遇我阿娘，是他刚刚中了秀才，被县丞宴请，因我父亲出身低微，宴席上都是镇上显贵，颇为看不上只中了秀才的我父，我父亲也不爱与这些人推杯换盏，退席去园中赏游，看到了桥上的我阿娘，被我阿娘吸引，回去便为我阿娘作了一首诗，在镇上广为流传，阿娘听闻很是欣赏父亲的才气，时常与父亲一同游湖赏花，我外祖是镇上大户，看不上我父亲，但拗不过阿娘，爱女心切，只能成全他们，听闻我父母成婚之后恩爱非常，也让我外祖稍稍放心，帮我父亲在官场上打点上下，我父亲当初本是榜眼，为了与祖母凑医药费，与那中了秀才之人换了功名，在我外祖帮助之下很快升了官，官越做越大我父亲与我阿娘的关系却越来越差，而我父亲官位越升越高，外祖已经帮不了他，为了稳固地位，我父亲便娶了他人，负了我阿娘。我阿娘心如死灰，但为了我，阿娘不得已委屈自己，日日看那个曾经与她山盟海誓的人一个个的往家里迎新人。”
　　太子名晞，晞即太阳初升，东方初明，传闻太子之名寓意平昭王朝如旭日初升，开启太平盛世。
　　盛叠锦在暗雪山第三年的夏日，已经与周文方在捉弄新入门的小师弟上沆瀣一气了，带着新来的小徒弟去摘了云合道人心爱的古浪小红，骗他说启琅道人最爱这一品种的荷花，若是他能采得送予启琅道人，年中小试一定会给他一道简单的题目，到底是新入山的小单纯，一听就信了，挑了几朵开的最好最红的花送了启琅道人。
　　盛叠锦和周文方跟在他身后看他被罚赤脚在烈日下跳点绛唇，看着他笨拙得扭动僵硬的腰身，笑得不能自已。
　　最后还是被那小师弟供了出来，被罚在石子路上倒立走路。当天晚上手就肿得像刚出笼的馒头，带着青紫，但也因祸得福得了两天假，在院中休息，趁着清闲盛叠锦与周文方闲聊，周文方便给她讲了平昭帝和裴瑜的故事。
　　卫晞的娘，是前朝丞相之女裴瑜。
　　平昭帝并不是传闻中的农民出身，他本为当时还是卫国大将军的天汉帝的幕僚，在卫国大将军举兵造反之时出谋划策，因他并不是迂腐之人，认为那九五之尊之位能者居之，况且能一展抱负，做一个太平盛世的开创之人，辅佐天汉帝成为一代明君也能使他能流芳百世。
　　天汉王朝初建，兵权都在皇帝手中，朝中文官地位极高，丞相为百官之首，裴相一时风头无两。裴瑜正是裴相掌上明珠，一次诗会，平昭帝以一句“佳人自鞚玉花骢，翩若惊燕踏飞龙”引起裴瑜注意，自此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裴相见女儿喜欢，不在意平昭帝那时四品小官的身份，招他为婿，平昭帝和裴瑜的故事在当时成为一段佳话。
　　好景不常在，天汉帝只注重军权，一心扩大军队，留在家里的都是无力耕种的老弱妇孺，土地大片荒废，加上要缴纳赋税，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怨声载道，平昭帝屡次上书，希望可以将军队削减以事农桑，但天汉帝一意孤行，置之不理，平昭帝只能召集旧时幕僚好友与在江湖百姓之中有名望的人，揭竿而起，裴瑜假意与平昭帝和离，在至关重要的静春山之战中偷走布防图，带着裴相投靠平昭帝，天汉帝静春山之战大败，天汉王朝自此日渐衰落。
　　起初，平昭帝带领的人都很尊敬带来布防图的裴氏父女，奉若上宾，待到天汉王朝覆灭之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揪着裴相天汉旧臣的身份不放，对他背弃旧主的行为很是唾弃，像是全然不记得当初带来布防图的功劳。
　　平昭帝一边安抚手下之人，解释先前的和离是假，里应外合是真，可一些臣子说既已和离，便不可为后，有功当论功行赏，请赐裴瑜为贞洁夫人，在护国寺带发修行，为平昭王朝祈福，这些食古不化的臣子又是新建立的平昭王朝的中流砥柱，又一边安慰去国离家还遭受非议的裴瑜，那么巧裴瑜此时查出怀有身孕，一些顽固不化的臣子纷纷上书说皇长子不能有前朝贵族血脉，请平昭帝赐裴瑜小产，裴瑜欲带着裴相一同离开，被平昭帝拦下，臣下和妻子的矛盾让平昭帝两相为难，进退维谷，夫妻感情渐消，琴瑟不调，加上新帝即位，百废待兴，平昭帝花在裴瑜身上的心思越来越少，后来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后宫不断有新人进入，乱花迷眼，当初的才子佳人也只能活在话本里了。
　　可若是登上万圣之位，便弃了有从龙之功的糟糠之妻，悠悠众口是放不过平昭帝的。裴瑜被封贵妃带着卫晞住在在椒房殿，后位空悬。
　　再后来便是南越入侵，裴瑜身死，卫晞为质。
　　这样的故事盛叠锦在话本中看的多了，利用权臣之女，跻身贵族行列，慢慢往上爬，手握权利，颠覆皇权，功成名就，垫脚石自然是不能留的。
　　盛叠锦想，裴瑜应该是用自己的命换了卫晞的太子之位，却没想到卫晞身为平昭帝独子，即便贵为太子，也要前往南越为质。
　　卫晞所说平昭帝娶了他人，该是为了稳固皇权，笼络大臣，将他们的女儿纳入后宫，身为帝王，婚姻大事从来都不能只凭心意，不过是皇权的牺牲品。
　　盛叠锦不知该怎样安慰卫晞，伸手拍了拍卫晞的肩膀，感受到卫晞在微微颤抖，不知他是冷还是在啜泣。用手在他背上上下滑动，想让他暖和一些。
　　卫晞带着一点鼻音说：“师弟若是想我暖和一些，不若抱抱我？”
　　盛叠锦一下子停下了手，在心里想如果卫晞真的要抱她该怎么拒绝，随着年岁渐大，盛叠锦的身体长开，胸部也鼓了起来，盛叠锦日日用布一层一层把胸紧紧裹住，穿立领衫，才没惹得别人怀疑。
　　感觉到盛叠锦的犹豫，卫晞没有继续玩笑，而是接着说：“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阿娘也是心气高，当下就自请下堂，那时我父亲已是重权在握了，放不下我阿娘，也放不下富贵荣华，不管阿娘如何横眉冷对，父亲仍旧把阿娘拘在身边，家不成家，我在也没见阿娘展过笑颜。”
　　最后的火光，随着卫晞话音刚落也渐渐消失，原本借着火光盛叠锦能看到的卫晞脸上的落寞，现在身处黑暗之中，她好像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这世上有一人真心爱你，你就得为他好好活下去，你阿娘对你父亲失望透顶，就算离不开，以你对你阿娘的了解，她是轻易屈从的人吗？她为什么没有……没有用决绝的方式让你父亲抱憾终身？是为了你啊，大师兄，我阿娘曾说过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我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活，想必你也是如此，你阿娘定然也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我们一起为了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的阿娘，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盛叠锦说完，从背后拥住了卫晞，卫晞先是一僵，然后抬手覆在盛叠锦手上。
　　“好。”
　　过了一会，盛叠锦才后知后觉，自己与卫晞有些过于亲密了，尴尬的把手抽了出来，默默把纸灰香炉收拾了，说了句“大师兄早些回去休息”，就匆匆走了。
　　卫晞把手捏成拳，感受着手心里和背上的温度，在这秋风萧瑟的夜晚，感觉到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