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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谋 ...
白霜庭走出门时,还被安吉郡主叫上了:“姐姐,霜庭姐姐!”郡主小步跟上来,拉着她衣袖道:“姐姐何时有空,我们还可出去玩儿呀。”
白霜庭笑道:“好呀,能陪郡主嫂嫂,我当然一万个愿意,却不知大哥让不让呢?”
正在这时,站在不远处与南岑说话的南俶轻咳了两声。安吉郡主听见,却像是抖了两抖,缩回了手,又朝白霜庭吐了吐舌头,悄声道:“我家夫君,那个、那个不苟言笑,跟我父王简直没两样……那、那我下回再约姐姐。”
白霜庭笑着看她离去,南容在一旁微笑道:“大哥看起来虽与往日无异,娶了郡主之后,到底精神不少。”
白霜庭轻哼一声,挑衅地道:“大喜之下也不动声色的,那唯有圣人了。”
南容欠身,“与小娘子交,问一而得三,岂有不喜之理。”
白霜庭一怔,她不过囫囵读过一点《论语》,一时想不起来,“什么问一而得三?”
南容笑道:“昨日闻诗,今日闻礼,又闻圣人远其妻也。”①
白霜庭脸色变了,“我说的圣人,可不是诋毁孔圣人,你不要乱说。”
“不论是哪位圣人,贤妻有教,南容总须领受才是。”南容棋胜一着,笑出了声,长日来的郁郁好像也松快了一些,他信步往前走去,“不过让我不动声色,我却怕做不到,还要先向您请个罪。”
白霜庭跺了跺脚,跟上前去。不就是有文化么,天天寒碜她!
两人身后跟着不少的从人,一路穿花拂柳,大风雨后天放了晴,园中尽是夏日的盎然新绿。还未到房中,却有仆人出来通报,说是宫里的白常侍来传旨了。
“阿爹?”白霜庭微微一惊,快步而入,便见白丰正负袖在后,观赏着堂上挂的山水,看见他们进来,才掸了掸袖子,接过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漆盒黄纸。
竟真是来传圣旨的。
南容当先揽襟跪了下来,白霜庭等人也全都依样跪下,但听白常侍尖细的声音念道:“皇帝诏命,议郎南容夫人白氏,入宫面圣,钦此。”
白霜庭上马车时,白丰随侍在旁,她低声问:“父亲可知道皇上为何召我?”
白丰却往后头瞧了一眼,“朱弦呢?让她陪你一同去。”
白霜庭心头一凛,不由自主握住了白丰的手,“您是说……”
白丰对身后的小宦官嘱咐了几句,又回身道:“皇上既喜欢她,你为何不让她见皇上?昨日婚礼上,皇上发现了她是你的侍女,回宫就发了好大一通火,还要怪你阿爹抗旨不遵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细长的三角眼缓慢地舒展开,眼神里闪着精光。白霜庭却越听越冒冷汗,“皇上……皇上这是为何……”
“谁知道呢。或许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找个玩物,”明明是大夏天,白丰却懒洋洋地笼着袖子,好像怕冷似的,“但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皇上就算年纪小,到底是真龙血脉,圣心难测啊。”
小宦官将朱弦带了出来,朱弦见到她,还笑着迎上前道:“娘子要进宫吗?公公说让我陪您去。”
皇帝是十一岁,但其实朱弦也不过十四五,稚气未脱,表情里满是对自家小娘子的信任。白霜庭移开了视线,嘴唇微微翕动:“您知道,我来建业以后,就得这一个丫头,与我最是投契……上回遇到刺客,她还代我受了刀子……父亲,我求您……”
白丰“嘿”了一声,“这事情你瞒了我几个月,这会子来求我,我又有什么法子可想?你既护不住人,就莫再思前想后了。”
白霜庭入宫,南容难得地闲在了家中。
推开窗,便见竹廊竹墙,夏影深深,竹林深处那一座小小书斋,清幽雅致,像一双永不合上的眼,总是盯着他的房间。南容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在这房里住得久了,衣物全染上了苦竹气味,也不知白小娘子会不会抱怨。
然而这里毕竟已住进了她。南容看着内室里那女子的妆台与衣桁,还感到几分奇妙。有一股自然怡人的清香弥漫在房中,好像要冲淡了这苦竹香。
但白小娘子再好,到底是白常侍的女儿,郭太后的亲信,郭太后与武冈侯两相角力之际,他不能不思量好如何自处。
“闻笛。”他唤了一声,书童闻笛在门口应道:“公子?”
“我要去溧水边瞧瞧。”南容道,“备马。”
闻笛一怔,“公子要去……”
南容看他一眼,他闭了嘴。
溧水边风光正好,芦荻摆荡,凤凰花沿河开了大片,艳烈如火。一乘小小的软轿就停在那凤凰木下的阴影里,不仔细瞧还瞧不见。
南容站在三步开外,微微欠身,“傅小将军。”
“今日劳累你了,明明昨日才大喜的。”软轿里的人撩开了轿帘,笑得大咧咧的,却是傅云同,“只是可怜了我家妹子,昨晚上就不停地在哭呢。”
南容道:“傅家娘子兰心蕙质,定有佳偶相配。”
“少庭也不要自谦嘛。”傅云同笑道,“你若当真觉得她好,去年我给你修书提起时,你就该答应我了。不然,哪里还轮得上白太监呢?”
“郭太后指婚,令在下也……措手不及。”南容低声。
“也罢也罢,是我家妹子没有那个福气。”傅云同摆摆手,“我来只是想告诉你,眼看入秋了,边患不息,又将到一年一度送币和谈的日子。前线上,家君自会想办法,这大后方,还要劳你多给亲家白常侍晓谕大义——我听闻,皇上也是愿意北伐的不是?单郭太后郭将军执意不肯,总要堵不住滔滔物议。”
“是。”南容顿了顿,“在下人微言轻,只能尽力而为。”
傅云同眯起眼睛盯着他,朗朗日光之下,南少庭一身白衣肃穆,站得笔直,说的话好像也沉钝无锋。傅云同试过从各种边边角角敲打他,时扬时抑,有威胁、有劝诱,他却好像仍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横竖才十六岁而已,哪里修来这种定力?
傅云同到底不能完全信任他。人总该要有什么弱点,才能为己所用。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要请将军赐教。”南容又道。
“嗯?”傅云同转过脸来。
“北虏年年进犯,朝廷年年和谈,建业百姓都已麻木不仁。今次郭太后召傅将军进京封赏,还令朝野赞叹太后识人之明,任人惟能。此次‘边患’若只是小打小闹,恐怕不至于人心思北。”
傅云同的眼神危险地动了一动,“自然不是小打小闹。”
“若是先有边患,后有和谈,也同样是无益之功。”南容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傅云同顿住,“先忍一忍,待和谈过了,北虏再来进犯?只怕隗庆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不会听家君的话。”
隗庆便是北虏首领,今已僭号北帝。听傅云同将私通敌国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饶是南容也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事实是一回事,摆在太后、皇上案头的文书,是另一回事。”
傅云同听了,表情愈加晦暗,身子慢慢地往后靠,目光犹上下打量着南容。
“我家常年征伐在外,哪里管得了中枢机要。”半晌,他悠悠然道,“尚书台向来是南、孟清流的地盘,中书署倒有几个土族寒人,再不然,就是白常侍领衔的中贵人们了。”
南容躬下身去,“将军只需三思,方法多得很。在下先祝将军,旗开得胜。”
“知道了,多谢公子好意。”傅云同轻笑一声,“你快回去吧,莫让新妇等急了。”
“是。”南容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那软轿也便颠颠儿地起行,往反方向去了。
轿外随同的心腹侍从跟着走出了不远,回头看时,那南公子还留在原地目送着。不由得道:“这南少庭,礼数倒是周全。”
傅云同哼了一声,“他一贯是最小心的,在武冈侯门下,若不小心能活得到今日?”
那侍从道:“小人听他方才说的话,好像是解决了将军的大烦难。”
“是啊。”傅云同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红玉扳指,“我正愁隗庆那边掀不起大风浪呢,他倒给我提了个醒。”
“那将军打算如何做?”
“南少庭想让我给他个一官半职,我何不遂了他?这样我家也能在中枢里说上话。他是武冈侯的侄儿、又兼白常侍的女婿,两边都不会有疑心。”
那侍从皱了眉,“他倒是左右逢源。”
“左右逢源?”傅云同笑了,“左右可都是深渊啊。不然的话,他怎会找上我?只有我能保他呗。他拒绝了泉林也好,是他有眼力见儿。忠信公之子又怎样,死人比不上活人,他只该配个太监的女儿。”
“照您这么说,小人有些糊涂。”那侍从摸了摸后脑勺,“那他费尽心机自保,自个儿到底求什么呢?”
“他到底求什么……”傅云同的眼神微微地深了,“我若是知道他到底求什么,就能将他彻底地控制住了。”
①《论语·李氏》:陈亢问於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远其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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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无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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