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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三街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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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里的人体组织跳动不停,而托举着各种玻璃器皿的机械手闪着银白的冷光,别墅一楼看上去像个展厅,向来访者展示着生命的奇妙,只要给予养料,生命便能延续。
“我这里没垃圾给你们捡。”摘下护目镜,身穿纯白睡衣的男人抽了口类似鼻壶的银色器具,不耐烦道,“别搞脏我的地。”
“阿竺,是我,肖绒。”站在前面的肖绒指着自己的颈圈说,“你把眼镜戴上再看看。”
接过机械手递来的金丝边框眼镜,半眯着双眼的阿竺戴上后睁大了眼问道:“15号了吗?”
“不是给我看,是给她看。”娇娇在阿竺的皱眉中走向他,“她中毒了。”
微热的指腹在灿灿脸上、脖子上摩挲了许久,阿竺含了口鼻壶,吐出的烟雾扑向灿灿,她吸吸鼻子,甜橙味冲过她鼻腔里的血腥味。
“她已经死了。”拿过机械手端着的银盘上的帕巾,阿竺边擦拭手指边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W101也检测不到脑波活动。”
W,代表完全机械体,灿灿眼神乱瞟,想要一睹被墙外社会列为高级危险物种的真面孔,可惜边上只有看似没有自主意识的机械手。
“改造人吗?”肖绒也拿起天花板内伸下来的机械手里托盘上的帕巾,“不对,改造人的话,是不能出街区的。”
“我需要做个详细的检查,你们先去洗干净。”说完阿竺就开始解睡衣的扣子,抬手打了个响指,灿灿他们脚下的一块金属石板就带着他们移动到浴池。
露天浴池十分宽敞,池内温烫的天蓝水液有金丝漂游。
肖绒选择了独立浴间,灿灿也是,而娇娇则是不紧不慢地脱下衣物,步入水池,天上月离得近,似乎伸手可得。
而室内全白无一物装饰,浴房不分性别,单独的淋浴间里没有任何洗护用品,灿灿的衣服难以脱下,她只能借助温热的水融化血迹。
嵌入墙内的淋浴头喷散出的水,无色无味,瞬间冲走她身上的污秽,身子逐渐变得轻快,她低头看去,原来自己灵魂出窍了。
可没过几秒,她又回到了身体里,盯着洗不净的指甲缝隙,那道细线似的缝隙,让她看见被踩爆的眼珠,黏腻的血肉被她因用力而泛白的脚趾踩压,这时的温水更也像是热血浇头。
她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噩梦中,尸山血海,眼所见,均为血红。
“你杀人了。”
另一个“她”高坐尸块山丘之顶,俯视底下的她,血月硕大,如同“她”的光圈,散发着血色柔光。
“你杀人了。”
又一次重复,见她始终低头,“她”跳落在地,半蹲下抓着她的双肩,哭着说:“我好害怕,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他并不是无辜的人啊,他在我眼前剖开了那个人的肚子,他是个罪人。”
是啊,G56的手上不止一条人命,他做那事熟练得可怕,杀了他也是做好事吧,可金灿灿她并不想让自己成为施暴者。
“若是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不止杀我,他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受害者,所以为了活下去,我必须那么做……”
“她”本来在哭,在看到她快要哭出来的脸,顿时将嘴角提到最大的弧度,带着泪狂笑起来。
灿灿知道“她”是谁,她的幻想好友,理解她爱着她的同伴。
幼年时期,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时,“她”说“她”叫小火苗。
“是不是要这样做才对啊。”小火苗歪着脑袋看她,乌黑的瞳仁里有几丝红线,“你心中的正确,不适用于这个世界,你该学会变通,只有拿起刀,你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小火苗说完一推,灿灿就重回现实。
她撑着墙壁缓慢起身,细细洗去余下的污浊,脏衣物放在身侧壁面的隔板上,被“吃”进墙壁,水声停下后,一块白棉毛巾出现在墙内再度伸出的隔板上,擦干身体后,灿灿穿上再次出现在隔板上的白裙,打开浴间门,脚下毛毯吸干多余的水分,发硬的拖鞋有点硌脚。
一系列的行为,差点给了灿灿回到情怪小镇的错觉,她现在怀疑W101就是这间房子。
室内格局变动,一张连接着细管的金属床摆放在房内中央,阿竺坐在椅子上看似已等候多时,配合着阿竺,灿灿躺上床,床直接抽走她原有的热度,令人忍不住打颤。
“阿先生,我真的死翘翘了吗?”
这话惹笑了阿竺,他盯着手里的白板,抽着鼻壶,瞥了眼灿灿,说道:“你的身体死了大概有四天,另外,我不姓阿。”
稳坐学校的年级第一,父母也会定期打生活费,“金灿灿”的记忆里总是被阳光、花草芬芳所充斥,可灿灿无法感觉到“她”的感受,就像是“她”屏蔽了自我的感知。
“她”并不缺钱,却搬离高级公寓,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街区,花了一大笔钱买医疗小兵,买来后却扔在一边吃灰,“她”的念头在想死与想活之间徘徊,也许回忆起用毒的前因后果,灿灿便能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阿竺先生,我的记忆好像丢失了一些,有什么办法能找回来吗?”灿灿坐起身,看向边上的阿竺,“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的记忆会慢慢失去,等到你完全记不起上一秒的事时,就是你的终结。”阿竺靠着椅背,烟雾弥漫在室内,“因为你体内有两种毒,一种叫入梦,一种叫出梦,入梦能让你失忆,出梦能让你死掉,两种毒混合在一起,你自然还是会死,也许是你的灵魂认为你还活着,因此你能驱动你的身体。”
到了这地步,事情变得玄幻起来。
“那我要是记起我死亡的真相,那一刻我是不是才是真正的死亡?”灿灿挥了挥烟雾,“阿竺先生,能别抽烟了吗?我都看不清你的神情了。”
“这是营养粉。”阿竺说完一阵冷气吹来,烟雾被墙壁抽走,他的鼻壶也被机械手拿走。
“今日摄入已超额。”
机械男音响起,灿灿肯定了W101就是这间别墅,她继续问:“阿竺先生,既然我能操控我的身体,那我也能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吗?”
“你的问题可真多。”阿竺懒散地点着白板子,“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失去记忆是因为入梦会吃掉你存储记忆的脑组织,本来这种失忆是可逆的,但由于你又吃了出梦,死去的身体不会再运行,只会烂掉,所以就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阿竺的意思就是说入梦在前,出梦在后,而“金灿灿”的记忆是在转学到十一中后开始变得不连贯,第一个断掉的画面之前便是看向镜头的生物老师。
咔擦——
肖绒给出的那张生物老师的相片是“金灿灿”照的,她在“她”的身后,看见了那男人的笑容,他搭在“她”身上的手缓缓抚摸“她”颤抖的肩膀。
忽然想起来,在灿灿自己的记忆里,她跟在“金灿灿”身边有一段时日,只是她进入这具身体后的记忆也不太连贯。
“这第二个问题,有没有办法能找回你的记忆,我的回答是没有。”阿竺惋惜道,“要是你在吃入梦前植入记忆芯片,那你的记忆就可以完完整整的复制保存在芯片里,即使你死亡,你的记忆也能随时查看。”
本人死亡,过往记忆还能被别人查看,灵魂都变得赤\\裸,这种植入记忆芯片的行为也算改造人体,不管是因疾病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只要体内加入非生命体的成分,就会被编入G系列,安置进第三街区。
墙外社会只容许四肢健全,样貌美丽的正常人存在。
“第三个问题,记起死亡的瞬间,你会不会真正死亡。”阿竺处理着灿灿脚上的伤口,扎着小辫的冷灰色头发有着极淡的茉莉香,“会,也可能不会。”
阿竺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灿灿缩了下脚趾,碎骨扎在肉里,被夹出时会有钻心的疼。
“最后一个问题。”阿竺语气轻松,药剂喷过之处,伤口迅速愈合,“你能操控你的身体,还能感觉到身体的疼吗?不能,你不能再感受到任何来自身体上的疼痛。”
“可是阿竺先生,我来之前胃疼了,而且刚才我的脚也感觉到疼了。”灿灿说着摸摸光滑无伤痕的脚。
“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脚疼的?”阿竺伸了个懒腰,拿下发绳,烫着小羊毛卷的头发看着松软。
“看到你给我……”灿灿顿住,看向阿竺,“我这是条件反射吗?看到伤口觉得疼,看到食物觉得饿……”
看到生物老师,就觉得有使人作呕的滑腻触感游走在身上。
“本来受伤会疼,是身体告诉你的,但碍于你的身体不再运行,受伤会疼,就变成是你的眼睛来告诉你了。”舔着嘴里的糖,阿竺将糖纸扔给机械手,问道,“我比较好奇,要是你没有了眼睛,你心理上还会再感到疼吗……”
“估计得把我的五感都拿走,没有途径去知道我受伤,我才不会再感觉到疼。”
灿灿的正式回答又逗笑了阿竺,他将一颗奶白色的糖塞进灿灿嘴里,问:“什么味道?”
软糖在嘴里化开,灿灿反复确认,回答道:“尝不出来。”
“是棉花糖。”阿竺又撕开一颗奶白色的糖,“尝尝这颗,草莓夹心的棉花糖。”
“嗯,有草莓的味道。”舌尖草莓香甜,灿灿点点头。
“第一颗是牛奶软糖,第二颗也是牛奶软糖。”阿竺边说边在板子上记录,“看来你对于味道的认知来源于你曾经的记忆,你的听力正常,沟通能力正常,视觉正常,味觉失常,触觉……”
机械手蒙住灿灿的双眼,她的手被拉着摸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是软的,有毛,热的。”灿灿捏捏毛团,听到一声“叽”。
随后又摸了几样东西,她如实表达自己摸到的感觉后,又重见光明,这时手上全是血。
“触觉正常,看来你只是失去了痛觉。”阿竺没听见灿灿的声音,见她并没有意外的神情,处理她被毛团咬伤的手时,问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灿灿叹气,但实际上那团气只是被吸入口腔后又被吐了出去而已,“人想要忘记的往往都是与悲痛有关的回忆,其中应该也包含因身体的疼痛而痛苦的感觉。”
灿灿此时明白了,入梦与出梦喝下的时间都在那天黄昏,先是忘却痛苦,留下平平淡淡的回忆,再伴着落日余晖咽下最后一口气,可由于灿灿的介入,把“她”困在了这具肉身里,不然身体是不会记得要忘记疼痛的,也许“她”将永远沉睡直到肉身腐烂。
“那么,你还想找回你遗失的记忆吗?”
热气晕湿灿灿的耳垂,她转头后缩了一点,阿竺离得近,她差点斗鸡眼了。
“想。”她轻声道,撑着床俯身靠近她的阿竺,身上没有一丝气味。
“为什么?”他说话时,指腹并未真正贴上灿灿的脸,“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被陆(六)区的信徒们称为神子。”
他凝视了灿灿片刻,继续说:“若被他们抓到,你会失去自由活动的权利。”
“我想找回记忆,是因为我想要知道真相。”灿灿沉默许久,与阿竺对视的双眼不曾移开过视线,她开口问道,“神子是什么?”
“你是从哪里来的?”阿竺的脸色变了,他直起腰,冷冷注视着灿灿,“这个世界里无人不知神子。”
灿灿一时错愕,她根本就没在“金灿灿”的脑海里找过到关于神子的记忆。
“抱歉我忘了,你喝了入梦。”阿竺坐回椅子上,将手里的白板转向灿灿,“这是现任的神子,不过几天前已经死了。”
熟悉的黑框全包眼镜,只不过画面上的男人穿的是编金边的白教服,与十一中的黑教服相比,有种天使与恶魔的既视感。
“巧的是,他喝的是出梦。”阿竺收回白板,忽地抬眸看她,“我先前总是觉得你眼熟,现在我想起来了。”
一张相片被机械手捏着从灿灿身后的墙中伸出,指节连接处的银黑分外显眼,阿竺拿下照片,放到灿灿边上比对,他恍然大悟。
“你是神子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