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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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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程繁去世后,就无人再提及程璨璨。
“哦程璨璨是谁?”
不过是一个把丈夫骗得连命都没了,然后拍拍屁股投入小男友怀里的女人而已。
“哦那程繁是谁?”
不过又是一个痴爱程璨璨的苦批万年男N号而已。
“哦金灿灿又是谁?”
不过是……
“是关你屁事。”心里莫名而起的疑问遭到金灿灿的怒吼,“吃太饱了闲出屁来问东问西,滚回去睡觉,没叫你你就别出来!”
那声音委屈地变小,金灿灿扶额头疼,她忘了这茬。
在一个人孤独恐惧的时光里,陪伴金灿灿的,是她的好朋友。
一位不占地儿,不用吃不用喝,随叫随到的好朋友。
简称,幻想好友。
也可称,精分。
“璨璨……我的璨璨……为什么不等等哥哥……”程繁头埋在金灿灿的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
“我可怜的叔啊。”金灿灿摇头叹息,熟练地将他的头拨向一侧露出他的鼻嘴好让他呼吸。
“为什么这么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你身上?”
时隔多年,金灿灿再一次问天,可老天仍旧不语,只给金灿灿一滋溜新鲜的大鼻涕。
“她那是情杀,等不了你的。”擦擦程繁的鼻涕,随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金灿灿轻声细语,生怕他手腕一割,眼睛一闭,脚一蹬就归西,“你多想想金灿灿,没了你金灿灿该怎么办呀。”
“对啊……灿灿,我的灿灿,叔对不起你……”
“醒了?”金灿灿无奈地笑了笑,“叔你还是老样子,一提起我的名字,你就清醒,我看我上辈子是醒酒汤吧。”
“抱歉灿灿,又让你看见我的丑态了,你要出院是吗,我这就去办手续,你先换衣服,我马上就回来。”
程繁把放在床边地上的背包拿起,递给金灿灿后便逃似的快步走出病房。
而程繁的背影看了几年,金灿灿就烦了几年,如今再看,她鼻尖忽然有些酸涩。
繁星死去的那夜,金灿灿也似乎跟着一起死掉了。
“程繁,这一次,我会去找你。”她低头轻语,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擦过食指。
也许,她找到她回溯时间到过去的理由了。
“这一次,谁都不会死。”
“谁都会死。”冥冥之中,有谁接了她的话,“他们会死在你手里,像过去一样,只有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跟你有个屁的关系。”金灿灿盯着手机,上面映出的她的脸,嘴角上扬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如同有跟隐形的线在拉扯着,她张嘴说话,却不见屏幕上人动过嘴,“不……不对,我不应该在这里……这段时间里我从来没有住过院,你也不该出现……”
幻想伙伴的游戏早就结束在繁星的光照进她眼里的那一刻。
“程繁……”冷汗滴落在她手指上,金灿灿瞳孔骤然紧缩,立即下床蹦出病房,“叔!繁叔!程繁!”
如石落大海,不见回音。
回音?
这时,金灿灿才发觉,从程繁走出病房后,四周就变得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她在,连她的影子,都消失在昏暗的橘光里。
嗡——
【请注意看】
深红大字醒目,金灿灿看了眼无信号的手机,便随手放进口袋中。
“小乖不怕,叔叔疼你。”
浓烈的酒气随着嘶哑的嗓音打在金灿灿的耳后,衣服被撩起,一只粗糙满是老茧的手掌缓缓上移,压抑在金灿灿心口的恐惧被生生掏出喉咙,似乎要伴着那股子呕意喷发出来。
“你他……”可才刚开了个头,金灿灿惊觉自己不仅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也失去对话语的组织能力,“叔叔……求你,不要……”
脸颊上一片湿热,除去身后人的唾液,还有金灿灿的眼泪。
“叔叔疼你。”
这人只会这一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可金灿灿的惧怕,却是越加深厚。
橘黄的光模糊在泪光里,一圈圈被窗外的黑暗晕染,污浊了边缘,慢慢侵蚀着柔软无措的内里,隐约中,张张狰狞怪异的脸贴着窗户,睁大了眼朝里看,黑暗拉长了手,将她挣扎逃离的身体抓住,翻转,一张满是嘴的脸张张合合,夹杂着无数人的声音,刺得人心疼。
“天哪,那是她叔叔啊。”
“小小年纪就撒谎成性,长大了还不了得。”
“人小叔多好,就因这事丢了工作,看看某人,还不照样吃吃喝喝,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做噩梦哩”
“……”
不想听。
金灿灿拼命地想要捂住耳朵,可捆绑她的那些手让她只能像条死鱼,拍打案板,做无用功。
疼啊。
她好疼啊。
灵魂的每一处,都在被撕扯。
飞蛾煽动翅膀,卖力撞上头顶上的橘光,却根本撼动不了牢固的灯泡。
一下又一下。
灯泡在叫,还是飞蛾在叫,金灿灿已经分不清了,她后仰着头,怔愣间瞧见一个女人,在走廊尽头,望着她。
“你……”一个鲤鱼打挺,金灿灿扭扭手腕,出拳击碎困住她的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冷笑道,“我看你是屎吃多了连你祖奶奶都不认得了,给我滚出来!”
将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拉出,金灿灿浑身轻松,但那灵魂却一闪不见踪影。
“凭什么,你的痛苦要全数说给我听。”冲着掉落在她脚下的飞蛾低声说着,金灿灿看见自己已经不在使那灵魂绝望的房间里,“想我救你?”
隔着病房门上玻璃,凸起的看似快要断裂的脊骨,还在窗边,透过皮囊发出的红光在震动,纤细的手臂绷得直直的,用力地拽着稀薄的明黄色灵魂,企图在无望的漆黑里点燃一截死掉的灯芯。
“看,不是有人对你伸出手了么。”金灿灿再次透过门上玻璃,看着男孩一点点被拉离地面,“你不拉住他的手也就算了,还要把人家往黑暗里拉,你无辜,他就活该么。”
“救他。”
金灿灿看向身侧笑着落泪的女人。
“我拿什么救?嘴吗?你是没看见刚才我那狼狈样儿?我要是能在这些夹缝间来去自如的话,我还用得着站在这里跟你扯?我早撕裂时空拜拜了好吗!”金灿灿再次摸向自己腰间,空无一物的感觉让她摸了又摸,“我吃饭的家伙不在我身边,别说那头怪物,就连这扇门我都打不开。”
明黄裙摆渐渐蔓上血色,女魂快要被血线分割,金灿灿却还靠在门上,扯扯自己蓝白病服的上衣下摆,瞥了眼四周墙壁上纷纷睁开的鬼眼,微微挺直了腰背。“你的魂色淡得要看不见了,一旦你遮不住我们,那窥探之眼就会看到我,窥探之眼一旦看到我,那大家就一块儿玩完。”
“救他。”
金灿灿微眯双眼,随即把手一挥。
“……得了,又是跟那怪物一样只会一句话。”
“救他。”这句带着愤怒。
“别喊了行不行,给点有用的提示行不行啊。”金灿灿弓起食指,敲敲房门,“你是那女孩的希望吧,既然是希望,那就干点希望能干的事,比如把这门开开,让我进去。”
女魂魂体一个闪现,就站在了门里,看着金灿灿,嘴巴动动,说出“救他”两字。
“我……”金灿灿极力憋回垃圾字眼,刚张口,就侧身躲过嘴怪的拥抱,“真是太!好!了!希望绝望都来了……”
迈着在非现实夹缝里健康有力的双腿,金灿灿不禁热泪涌现。
奔跑的感觉,真好!
狭长的走廊,除去路过的每间病房里都是在盯着金灿灿的希望女魂,和锲而不舍追逐她身影的由人嘴构成的嘴怪之外,就剩下高频率拍打翅膀撞灯泡搞得光时明时暗的飞蛾了。
“我去你爹的嘴儿!”无疲惫感,无气喘吁吁的金灿灿猛然停下,转身贴上墙壁,见污秽的窥探眼群,怒上心头,手指毫不留情地将眼中王(最大的那双)给抠了下来,嘴怪失去窥视眼的指引,骂骂咧咧地四处碰壁。
只有这双眼,才是真的。
金灿灿了然,踩碎窥视眼,污浊骤然消退,她低头一看,撇嘴难过。
脚怎么又打上石膏了呢。
“救他。”
而透过希望女魂,窗边已经没人了。
“与其关注他俩,不如看看你自己。”金灿灿发现自己还在病房前,于是就侧过身,肩膀靠着门,“你的魂色淡得快看不见了,没有绝望的支撑,这个小夹缝,你已经维持不住了。”
绝望会再生,绝望的具象化会再次覆盖这里。
“希望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希望把自己的魂体烧作漆黑无望里的光,却还渴求着金灿灿的拯救,浑然不顾半透明的自身,微笑着哭泣着燃烧着灵魂。
“难道你还不懂吗?你是她的一部分,你死了,她就死了。”
能救那团坠落深渊的灵魂的人,只有希望本身。
“能够对抗绝望怪物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被割裂出来的希望,面目柔和,金红血线早已消散,金灿灿站直身体,看了眼门把手。
“诺,你自己打开吧。”
门缓缓打开,女魂一闪而过,随后谩骂声随着“叔叔疼你”这句话再次涌向金灿灿,衣摆飘动的感觉让她顿时跳进温暖明亮的病房里,关上房门本以为能隔绝黑暗与恐惧,却没想到窥探眼王开在了房门正中央刚刚好盯着金灿灿,并向周围感染生出猥琐邪恶的眼群。
“我有密集恐惧……我先吐了,呕……”
蹲在墙角干呕片刻,见身后一直没动静,金灿灿又跑向空无一人的窗边,低头抓住细弱的手臂,一眼就望进了这黑暗里最明亮的光心。
她抓到光了。
她抱到光了。
她摸到那颗鲜红颤抖着的心了。
“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少年明亮的眼眸隐约闪着泪光,激动地连带着金灿灿的身体都在颤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金灿灿拉开少年抱她的手,坐在地上的屁股向后挪去一点点,她稳住心神,微抬下巴。
“瞎说,你怎么就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