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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织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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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儿……”
披头散发的女子,满脸血痕,双目血红如那些正在杀戮的魔,癫狂至极,溢出的恶意,肆意绞杀周边生灵,可灿灿别无他法,只能任由女子掐着她的脖子,听着那人痛苦又兴奋的喘息。
“旭儿不怕。”女子华美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尽是血污,柔和的面貌一直扭曲着,她厉声道,“旭儿你是魔……林家是魔族世家,千百年来无一人升神,因此你也不可为神。”
金灿灿喉间发紧,失了声。
“林之枝,别再错下去了。”随着低沉男音而来的,是乌云内的一道雷鸣,“你私自偷取神丝,钩织野神林旭,已是重罪,如今又教唆此野神堕入魔道,更是罪加一等。”
“呵……”林之枝冷笑一声,捏着金灿灿的脖子转身举起,千万道雷丝将灿灿这具弱小的躯壳扎穿成刺猬,“旭儿你可听见了,神惧怕你,若你为魔,那神界便不再是万物主宰。”
恐惧与敬畏修补填充着金灿灿所在的躯壳,她从林之枝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孱弱,孩童样貌,但那张婴儿肥的脸上却很是镇定,仿佛不知畏惧为何物。
“枝娘,你在下界织神,本就违背神界法规,现又逼这小神入魔……唉,你说你织什么不好,偏偏要织神……”
彩衣神官翩翩落地,步步生花,血水碎骨被隔绝在清透光芒的花下。
“神就是如此,端着副清高的姿态,看似圣洁,实则谁都看不上,更别说那位……你可织万物,但神不属于万物,唉……”
神官说着,抬手轻挥一下,雷丝均断,他招来彩云薄纱把灿灿包裹,脱离林之枝的控制,拉到他面前,手抚上灿灿脸颊的瞬间,血红情丝穿破神官脚下踩着的薄花,绕紧了神官的手。
“那位神岁数虽小,但仅凭一根神丝就能织出这般强悍的神,我区区一散修小神着实打不过啊。”
嘴上这么说,神官还是使唤薄纱将林之枝吊起在半空,他扶正发间歪斜的束发花冠,笑靥如花。
“林之枝是魔人,老神主可怜她,才留她一孤女在神界陪伴织神,哪知孤女还抱有回归魔界的心,甚至窃取神丝与你的魂魄缝合,林旭小神,你若能使织娘魂飞魄散,那你便能入神界去了……”
如果灵魂有颜色,那金灿灿觉得自己一定是苦瓜色,她控制不了这具小身体,蚀骨痛意让她哇哇大叫起来:痛死了痛死了!快反击啊,你是猪啊!不,猪痛了会跑,你不是,你是猪都不如!
林旭不啃声,静静盯着神官,情丝绞断神官一指,丝线围绕断指层层收紧,将其绞成碎渣,彩色光点撒入脚下血地,生出花来。
“哟,人小脾性倒是挺大。”神官只不过挥挥手,断指处便恢复原样,他笑了笑,“林旭小神,可想清楚了?是与织娘一同魂飞魄散,还是与我飞升神界?”
“神丝还你。”从灿灿身体里发出的小声音,虽奶但坚定,“神丝还你,我不做神。”
乌云密集,风声渐起。
“还?”神官发出怪笑,“你如何还?若剥离情丝,那你就为行尸走肉,这无感之人,怎能存活于世?”
林旭双颊鼓鼓,忽然抬起手,从心口牵引出一丝纯洁白光,饱含神力的丝线吸引着在场所有魔人的视线,就连高站于云端的神人们都蠢蠢欲动。
【沾上一点神光,便能使凡人成神。】
【那位神的神丝竟是这般无暇。】
【愿神庇佑。】
神人方向均是无尽赞美,看来“那位神”德高望重,而魔人思绪却尽是咒骂。
【真臭!】
【这等污秽丝还是趁早拔除为好,此小魔人倒是铮铮铁骨。】
【沾染了神臭的魔人,还是伺机抹杀掉,以免留下后患。】
“抹杀……真能说,你们连人家旭神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金灿灿不屑道,“这小孩抽神丝,喊过一声痛吗?反倒是你们,被神威压趴下,抖得跟筛子似的,看看人家小孩,连一滴汗都不流……”
可惜金灿灿的夸赞与维护,无人知晓。
“还你。”神丝流向神官,林旭语气明显变淡,“把娘亲还我。”
神官说着可以,却不仅收下神丝,还抽走了林之枝的神脉,顺带让脚下蔓延开的花,慢慢蚕食这片土地上的魔人,一时间,惨叫响彻天际。
神人离去,不太幸运的魔人以半残之躯逃脱,以为是解脱,却不曾想过要无时无刻都感受着神力侵蚀的滋味,直至衰竭凋亡。
林之枝便是这不幸之一。
烟丝穿梭于暗黄落日投下的光线间,不幸之一和不幸之子穿过枯水林的层层迷雾,雾气消散后进入眼帘的就是遍地残骸。
新勾蓝月,腐败枯枝挂满烂肉碎沫,似乎万物已死。
抬手弹了弹破烂的并未被点亮的灯笼,林旭捡起地上一根枯树枝,插进灯笼皮,一小束明黄火苗颤颤巍巍燃起。
这忽起的火苗吓到背着林之枝的魔人,他提高灯笼,哆嗦着说道:“这位……这位神,小魔的宅子经不起神火……会烧坏的……”
“不是神火。”林旭仰头盯着那束火苗,轻声道,“不过是些咒术罢了,不足为惧。”
“还不错嘛。”瞧着眼前鬼宅,金灿灿摸着自己下巴点头道,“起码不用露宿荒野,看这小灯,多明亮。”
小灯噗嗤一下,灭了。
“真不禁夸。”灿灿摇头叹气。
“这……”魔人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干裂分叉的树枝,递到林旭手中,笑得干巴巴的,“林旭小神,请请……请用,小魔头上多着呢,一根不碍事。”
魔人举着因施了咒术而燃起暖黄火的树枝,年轮般的双眸里隐约生出了绿意,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对神明的敬畏,带着无法动弹但死死盯着林旭的林之枝跑进宅子内。
冷风飕飕,即便是魂灵状态的金灿灿,脱离肉躯在外,也能感到寒冷。
她看向林旭,嘴里催促旭神赶紧进去。
而小林旭无从得知这个在冷风中打颤的魂灵是谁,他只知道是她带来了枯枝魔人。
那是生于枯水林的魔人,外表类似凡人,但其骨骼、发丝均由枯枝构成,皮肤暗棕雕刻着树纹,又名为“傀儡木”,是制作法器的绝佳木材,平日里绝不会外出四处游荡。
因为只有枯水林才能保护枯枝魔人。
换做平常,小林旭必定要追问道她是何人,可如今的他,只是拄着扎手的树枝,一瘸一拐地走进宅子。
“你看见我了吧。”金灿灿挡在林旭面前,弯腰问个不停,“喂喂,小孩,你肯定是看见我了吧,就刚刚,咱俩那个眼神都对上了……哎我说小伙计,你怎么不理人呢?”
小林旭疲惫不堪,穿过魂灵灿,站在宅中央朝大门伸出手,苍白指尖落下一滴血。
啪嗒。
血珠抽出血丝,迅速向四面八方流去,烛火星星点点飘入破旧灯笼们,阴沉的宅子逐渐明亮起来,血丝与枯枝缠绕钩织成三具人形躯壳,没有五官的血线脸都面向林旭,坚硬的躯体随它们的走动而嘎吱响。
灿灿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以灵魂滋养着这座宅子,她连忙跪下伸手去接失去意识的小孩,却忘了自己只是只魂灵。
冰冷又布满灰尘的石砖地,生硬地接受了倒下的小孩,宅子同小孩衣裳一般破,哪怕有光,也添不上一丝暖意。
烛光下尘灰扬起,原来是血线仆人用烂扫帚打扫过,他们三人尽心尽力地打理破宅,忙活不停,枯枝魔人背着林之枝不知去了哪里,于是小孩便从黑夜躺到天明,又躺到日落,一直未醒。
三月过去,三位线仆勤恳劳作,破大宅终于焕然一新,这些日子里,林之枝总是经过正厅,望着一动不动的小孩发呆,天黑后又离去。
枯枝魔人捧着早已烧成灰的树枝碎,守在小孩边上,身上抽出嫩芽,黄了落,落了又出新绿,手心的树灰在魔人心痛的抽泣声中,还是慢慢被风带走。
季节交替,黑白轮回,宅火永不熄灭。
魂灵灿灿也有了实体,她附身于小孩的束发带上,扭曲着身子拧出人形,满心的欢喜却无人分享。
站在池边的发带灿灿,对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姜饼人似的自己,例行每日夸赞,当她发出第一万零三千次无聊的“啊”声时,宅火骤灭。
发带灿一个激灵,用发带两端作脚狂奔,灿烂金光闪耀在黑暗的宅子里,奈何脚程过慢,她就散去人形,借风飞往小孩处,寒意袭来。
蹲坐久了长成枯树的魔人,枝头挂满白霜,淡蓝圆月照下灰蓝月光,洒落在庭院里,小孩呆站于树下,仰望着月,长及臀的银白发丝染上灰蓝,取代破衣的灰白袍爬满血红丝线。
“林旭?”灿灿迟疑,漂浮在半空,离那小孩只有一米之远,“你变异了?一夜白发?明明昨天还是干巴的稻草黑头发……”
长期被神丝浸润,在偷来的恩泽被收回后,小林旭就散去一身的神气,乌黑顺滑的长发渐渐失去光泽,额间那一抹神丝印记也暗淡无光,如今他不仅发色灰蓝,眉毛也跟着发白,曾经乌梅般的瞳色也成了死气的蓝灰色。
一睁眼就在小孩体内的灿灿,并不知道小孩眼珠子颜色,只是在小孩沉睡期间,她偷偷扒开人家眼皮看过。
“我的神啊,你可是睡了五年啊。”灿灿扭成姜饼人形,圆圈手凹出个3,“五个年头啊,我坟头草都长成一片青青草原了。”
发带绵软无力,无风却扭动得厉害,林旭并不觉得诧异,伸手捏住发带,听其发出“呃”的一声后瘫软下来,他便用发带给自己扎了个马尾。
本该软掉的细蝴蝶结,蝶翼始终不肯软下,林旭按下,没过多久又慢慢翘起,来回几次,他也就随它去了。
“你看我像给你扎头发的发带吗?”灿灿极其不满,但作为神器,她抗拒不了器主,谁叫她一不小心就被发带吸进去了,被迫寄生了呢。
灿灿也就能翘着只有拇指之宽的蝴蝶翅膀,来进行抗议,灿金发带搭配银灰蓝长发,加身红丝线灰白绒袍,怎么看怎么怪,特别是这个人还头顶蝴蝶结。
“娘亲。”许久不曾说话,林旭原本清亮的小奶音,变得低哑。
林之枝靠着正厅门前朱红柱,目视远方。
“娘亲,进屋吧。”林旭招来日夜清扫大宅的线仆一号,让它搀扶着林之枝,他说道,“娘亲所等的神人,不会来枯水林。”
只有被放逐的堕神,才会来此。
遍布整座宅子的魂灵丝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传达给林旭,五年来,不曾有魔人或者神灵来过。
那位忽然出现,将枯枝魔人带到他面前的魂灵,也在他短暂的休眠中消失不见。
见惯了那魂灵的柔金色,听惯了那魂灵嘴里的胡言乱语,他都快忘了这里是沉闷而灰暗的枯水林。
不过神器“灼”却生出了器灵,如此纯真,踩过他的每一根魂丝,摸索过宅子的每一个角落,代替魂灵成为宅内新色。
虽然灼所见是一片灰暗,但其内心却也依旧欢愉。
再看无法感知情绪的娘亲,小林旭负于身后的手,抓住飘进他手心里的发带。
林之枝完全忽视林旭,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地走。
【若是有你,也许我不会了无生趣。】
“怎么滴?”发带灿无风自飘摇,“我是老头乐啊,还得挠你开心。”
这熟悉的话语,许是器灵跟着那怪魂灵学坏了。
小林旭这样想着,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神器会抛弃没有神脉的神。
“哎哟,要哭哭啦……不是,这会你听见我的声音了?”灿灿扭动起来,企图给林旭编个麻花辫,但再次被命运抓住了身体,“我发誓是风吹的我乱动……”
突然寒风呼啸,宅门破裂,一条粉红毛尾卷起半扇门,甩到林旭脚边,飞起的木门碎块划破他的脸,略带神力的血被粉尾尖勾走。
身着青道袍的邪魅男子,舔着尾巴尖尖上的血,斜视小林旭,问道:“你就是那小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