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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堕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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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门而入的男子,两侧开叉至腰部的墨青道袍上金纹闪烁,道袍下深青长裤,裤脚被收入墨紫短靴里,他柔软无骨的尾巴划过林旭下巴,傲慢道:“跪下,舔我的尾巴。”
当灿灿准备好与器主魂灵合一,去给这傻比男人狠狠一嘴巴子教他做人时,小林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下了。
蝴蝶结顿时扭曲。
“能承受神丝的凡人躯壳,也不过如此。”尾尖似刀,将小林旭的嘴唇割破,男人抽回尾巴置于鼻下,又说道,“这气味……不会有错。”
他忽然发怒,庭院里好不容易才冒出头的青青小草被红尾抽得稀碎,本就灰暗的天,此刻更为阴暗。
“织娘!别藏着了,我闻到你的气味了。”
长绒尾完全炸开,道袍男披散着青紫发开始发疯,内院又变得破烂。
“堕神?你要做什么?”林之枝站在小林旭身后,眉头紧皱,“滚出我的宅子。”
小林旭慢慢起身,淡然地拍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给林之枝让出位置,白霜落雪,蓝白圆月若隐若现。
堕神痴笑,长尾卷住织娘细腰,两手捧起她的脸,蛇信子舔过她的鼻尖。
“你果真在这,织娘。”
林之枝突然颤抖起来,青紫红混杂的密线交织出的怪物,从林之枝的影子里伸出手,抓着黑影子边上满是白雪的石地,慢慢爬了出来。
金灿灿终于见到了第一只情绪怪物。
“小织娘,你最终还是回到我的身边了。”堕神的蛇瞳在暗夜里发亮,他吐着蛇信子,“织娘莫怕,你这般可爱,我怎舍得害你呢,织娘……”
情怪如遇水墨团,糊得不成样子,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尖刺撑起团身,边抖边滚向林旭。
“织娘为何落泪?织娘总不听话,瞧瞧,离了我竟是连神脉都被抽走了……”
堕神话语温柔,尾巴却生生陷进织娘的躯体里,血很快就染红了织娘的衣裳。
“我不怪织娘伙同那帮神将我放逐,毕竟织娘爱我爱得发狂……”
这诡异的“爱”,把织娘勒到窒息。
“大哥你怎么不上?用你的咒术,揍扁他的脑袋啊。”灿灿朝林之枝方向,伸出发带尾,指了指,“你看你娘,好像快死了。”
可小林旭只是站在枯树下,一动不动。
“织娘为何不说话?这张总爱说要离开我的小嘴,怎抖得如此厉害……”堕神喋喋不休,他的织娘早已昏厥。
灿灿似箭般冲向堕神,绕住他的脖颈使劲往上提,要求他松开林之枝,本以为会有场恶战,却不料堕神十分配合,放开织娘,转而抓着灿金发带,不顾灼的抵抗,将她编入发里。
压倒性的神威把灿灿魂灵推了出去,发带渐渐转变为暗紫色,不再挣扎。
看着小林旭平静的面容,灿灿明了,神器已易主。
强悍的堕神不仅夺走神器灼,践踏林之枝,还把宅子归为己有,让红丝绒毛疯狂生长,连灿灿这个魂灵体都感受到了绒毛的侵蚀,她转身朝大门跑去,却被人抓住后领,她转头看去,蛇瞳美得难以言喻。
堕神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灿灿憋出笑容,“我是你的良心啊。”
脸被迫贴在堕神的胸膛上,灿灿不禁开始思考起自己是什么死法。
“听见了吗?”
灿灿头顶传来死神的问话,她呆愣道:“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是啊,我自出世以来便无心,你又如何能是我的心呢?”堕神捏着灿灿脸颊,尖锐指甲扎进她的肉里。
“因为你做了坏事,老天看不过去了,所以派我来做你的良心。”可爱的魂灵体质,使灿灿轻松脱离堕神的控制,并躲过他尾巴的袭击,说道,“诶嘿,你伤不了我,为什么呢?因为你脑瓜里想的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蛇无眼皮,盯得灿灿瑟瑟发抖。
“你是堕神,蛇仙池瑶与妖狐岚竹的结合体。”灿灿稳住发抖的声线,“明明是自甘堕落,却要给自己找理由,把责任推到林之枝的头上,背地里使坏,让林之枝被众神排挤,你自己反而成了被陷害的可怜神……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你的小秘密。”
倒不是灿灿怕堕神打她,而是这位神施加给她的压力快让她跪下了。
魂灵体质也会受伤,灿灿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对于她来讲,这里已经不是虚假的过去式,而是现在进行时。
堕神对灿灿的兴趣好像就那么几秒钟,他抬手挥去,数条半蛇人从门口游进来,各色蛇尾游摆在红绒毛间,照着他的喜爱把宅子彻底翻整。
红绒毛柱子盘着碧绿蟒蛇,看得灿灿直喊辣眼,黑得发紫的蛇鳞长满地砖,踩得灿灿直喊扎脚,除去地面,其余建筑物品均生出渐变红毛。
堕神满意极了,笑得直点头。
霜雪洒落在蛇鳞地上,晶亮雪花粘上绒毛,这种怪异竟叫灿灿看出一丝美感。
“完了。”灿灿捂额,连连叹息,“我要被同化了。”
枯树上的小粉毛让它看起来跟发霉了似的,连林旭的衣裳都爬满淡粉细毛。
灿灿看着试图黏上她的小绒毛,因没有附着物而在她灵魂里飘荡,她说:“这是在标示主权吗?都是神明大人了,怎么还留有动物的习性。”
堕神不满,冲灿灿甩尾,绒毛扑散而去,飞落一些在林之枝的残肢上。
月色下的肢体亮晶晶,细看去,原是紫红细线在一点点缝合碎肢,灿灿蹲在她旁边,亲眼见证了织娘的神技。
但刚将自己缝合完整的织娘,再次被堕神的尾巴抽断成两截,她已无血可流,跳动的内脏盖上灰蓝月光,痛苦中她又一次操纵起她的线。
不曾发出过声响的情怪墨团,散发出如纯巧克力酱香般浓郁的绝望,从中灿灿得知缝合用的那些线,名为“弦”,是林之枝的筋,也是林之枝唯一的法器。
墨团的记忆,借助飘舞的毛絮,浮现出历史的模样。
他们以天道之名,血洗魔界。
年幼的林之枝在娘亲怀里安然入睡,惨叫惊醒了她,睁开眼便看见一地在神力下快速腐烂的尸骨,她的娘亲还死死抱着她,温柔的脸慢慢变成骷髅,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她的娘亲就化成一堆粉末,再也不见了。
那是才与家族团聚的新年之夜啊。
情怪抽泣,发出破喇叭般令人心碎的声音:【娘亲分明说了等天亮就带枝枝去抓蚕虫的】
枝枝不知所惜,紧抱娘亲的衣裳,被神人拎到庭院里,天神圣洁的光照耀着地上的血迹,不知是哪位神说祸不及孩童,可神官们断言,这只会哭泣的枝枝日后必将闯下大祸。
神人们争论不休,于是他们把枝枝带到神庭。
枝枝脑海里只有神主的面貌是清晰的,那张转头就能被遗忘的大众脸上尽是温柔,他抱起抽噎的枝枝,如枝枝娘亲的怀抱般让她心安。
神主说神人们犯了大错,曲解天意,可逝者已逝,魂消魄散,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的枝枝只是害怕骤变的坏境,并不懂死亡的意义。
她被织神带去繁象天,但她那具总有魔气围绕的躯壳与神人们格格不入,即便她无数次不顾织神劝阻抽魔骨洗魔髓,也都洗不去那股魔气。
魔人就是魔人,天生的坏种。
其他神人们说的久了,连枝枝自己都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魔就是魔,怎么浸泡都不会成为神明。
枝枝百岁生辰那天,神主来看她,摸摸她的头,送了她一身柔水般的神力,那会儿的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魔气的消散,为给神主回赠礼物,她千思万想织出一只糯米团般的小织兽,织兽窜入神庭,但坐在鸟羽神座上的却是位幼神。
神官说那青年神主殒落了。
这是枝枝第二次面对死亡。
枝枝问织神……
“别问!别说!我不想知道!”眼前画面震人心魂,灿灿想要捂住双耳,却被蛇尾卷住腰身,尾尖贴着她的脸颊,鳞片竖起像块松果,兜住她流下的眼泪。
【何为殒落】
小枝枝问织神,可她的神却只是落泪,悲怜地抚摸她的脑袋,不说一句话就神魂碎尽。
神官说织神也殒落了。
【那他们跟娘亲一样,都不会回来了么】
神人们带来幼神主,给枝枝打下织神的烙印,那枚曾在织神眉间闪耀的印记,此刻却深深融入枝枝的神魂。
【为何不向我说明】
【为何无视我】
迷茫的枝枝成为新织神,在她第一千次跌到时,她终于懂了,原来殒落便是死亡,死亡便是她珍视的神明再也不会在前方等她,不会为她编织美梦,也不会再带她去抓蚕虫。
这是枝枝的第三次死亡。
她不再像以往的织神那样,为世人钩织美妙的梦境,反而让恐惧衍生出的怪物爬出黑暗。
神人噩梦里走出的怪物,喊枝枝娘亲,小怪物食梦控情绪,气息感知来宛如雨夜阴暗角落里的泥巴,包裹着烂肉白蛆的泥巴,他本该无恶不作,可混入的一缕神丝竟让这小怪物拥有了善意。
“可这跟我什么关系!”灿灿盯着小怪物眉间那缕随时间流逝而越发清晰的神丝印记,咬牙切齿,“这破世界赶紧毁灭算了。”
神庭审判还是来了。
神官质问枝枝为什么要窃取神丝织神,而不问枝枝为什么使梦靥成真。
【你们还算神么】
枝枝字字泣血,但神官不为所动,将枝枝关入繁重天悔过自新,小怪物则成了代理织神。
神丝抽走恶意,美梦重回。
“哦神算什么。”灿灿已冷静下来,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重要的不是神,而是神所在的职位,只要有神的烙印,那阿猫阿狗都能当神。”
绒毛棉絮浸足了雨水,积落在灿灿肩膀的小湿毛毛山,仿佛失去承载物般掉入半蛇堕神的竖鳞里。
灿灿擦干眼泪,试图使自己变得冷漠。
“这个世界的规则原来是这样的啊……动情,就能让魂灵实体化,然后你就可以触摸到身为魂灵体的外来者。”她轻声说道,伸手触碰空中紧绷的弦,却穿弦而过,“只要我足够冷淡,你就伤害不了我。”
前一刻还在为他人人生遭遇哭泣的魂灵,这时却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再共情于外人,堕神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软倒在绒毛榻上,长蛇尾拖地,无聊摇摆着蛇尖,说道:“灿灿也总爱那样说,可最后还不是成了枝枝。”
“啊?”灿灿挠头,“什么灿灿?”
紫晶弦线挂着雨珠,发出悲鸣,一刻不停地修补被神威碾压的弱小生灵,可每一次修补的完成,都拉不回消散的魂魄。
林之枝如同失魂木偶,倒地不起。
“娘亲……”微弱的叫唤喊不醒破碎的灵魂,小林旭低垂着脑袋,呆坐于织娘边上。
可惜堕神不愿给小林旭时间喘息。
蛇鳞蠕动,噩梦继续。
林旭像个精致瓷娃娃,枝枝像块霉豆腐,而堕神盘着蛇身呼呼大睡,生灵碎碎合合,弦线麻木了般,不再悲嚎,只是偶尔穿过灿灿眼前的线身会飘出些金粉末。
金灿灿看腻了无休止的缝合,激动起来,抓着弦就问:“你搁这跟我缝缝补补又三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