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晓悲

13、杂志社

　　杂志社的办公地点是一套四层楼的小村居。黄梨木楼梯踏上去咯吱咯吱响，像极了时光的嚎叫。原本光滑圆润的楼梯扶手，被手指划拉出一道道岁月的裂痕，满目斑驳，像一副抽象画。楼房不朝阳，寒湿极重。楼外栽有红木棉花树，浓荫蔽日。微风飘动，明红色的肥硕花瓣坠在窗台边。约稿人是位风趣的女性，她戏称此花雨是“落红点点”。
　　这么香艳的吗?不愧是性情中人。我赞和道。
　　约稿人绷不住，笑开了，正儿八经地介绍说，这是一种移植花树，原产地是广州。花瓣采集起来，晒干了，用来泡茶喝，可以安心、补肺、益气。
　　我忍不住，多瞟了几眼那些将坠未坠的木棉花瓣。我的流连忘返，仅仅因为，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绚烂的花树。落红无意人有情，少不经事的硕大花朵就那样直直颓落，优雅得诡异而嚣张。如此像燕子，如此像我，如此像我哥哥。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幸运的人，我在临近而立之前，找到了工作的意义。这是一份姗姗来迟的惊喜。我开始发现一切平凡工作的重要性与益智性。以前我不屑一顾的工作，通通变得有所裨益。如果我是卡车司机，我就带着家人，开着雪弗莱满世界兜风；如果我是药剂师，我就设法研制草莓味的感冒胶囊，让小孩乐于吃药；如果我是清洁工人，我就边扫大街边跳舞，与落叶共舞一曲华尔兹……我发现任何事物都有相关性，因此，我的创造性被激发了，写作灵感像瀑布一般飞射而下。
　　渐渐地，我发出的稿子，发无虚设，这座星光璀璨的大都会里，我拥有了第一批的读者，找我约稿的人也较为可观。我拥有额外收入，但这些钱还远远不够买一套商品房。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费思量——到底是继续写作，还是开始转型，去做小生意？
　　每当这些意念在我心头活动时，我就回忆起与燕子共度的第一天。她和我一起，在某间餐吧里吃牛腩拉面，抬头，我无意在大屏幕上看到甄子丹饰演的叶问。那个一身功夫的习武之人，安贫乐道，打抱不平，像极了金庸笔下的隐世大侠。吃的是粗茶淡饭，吐的是金玉良言，行的是盖世奇功。看到叶问坚毅的面容，我几乎潸然泪下，这，也许就是传承千年久远的中华武魂。武力，看起来让难题迎刃而解，却为下一次灾难的爆发埋下伏笔。
　　我寂然无声地笑。只因我选择的是，更为艰难的行文之道。行文，何尝不是做人?每个人都是相互关联的。息息相关的是我们，漠不相关的，也是我们，一切变迁，全因一颗人心。
　　尽管被人心辜负，被现实戏弄，我们每天仍然专心致志，砥砺前行，这种无休无止的态度，才是生命原本的色彩。
　　燕子是一个绝佳的损友，她领悟了我的想法之后，建议我去卖凉粉。
　　卖小吃的人脸上一直挂着笑颜，还可以用一碗凉粉，去逗弄小伢子。这是一份令人愉悦的工作。可比你这样闷闷不乐的状态强得多。
　　我说，我想开一家书吧，到访的不是大学生，就是白领丽人。看畅销书尤其值得推崇——它可以让我们平庸得理所当然，而非得过且过。畅销书的一挥而就，昭示着朝圣之路的宽阔，任何人都值得被救赎。

　　我时常臆想能够开一家时尚书吧。
　　店里放的都是新千禧年之前的好莱坞大片，约翰列侬温暖粗糙的男中音萦绕耳畔。
　　象牙白的橡木柜台后，生着一炉旺旺的明火，我这个老板呢，就在火上煮蜂蜜柠檬红茶。拿一支童年回忆娃哈哈AD钙在热气上温着，喝起来便是一股暖烘烘的奶香。比酒还醉人。
　　书吧里必然供应中式简餐，早上荞麦馒头，正午龙须手工面，晚餐一碗小洋芋棒子骨鲜汤。典型的湘北口味，会令拥有家乡胃的人们受到安抚。
　　定期推荐一批古籍。《古文观止》、《东京梦华录》、《唐诗鉴赏辞典》、《随园食单》……即使顾客无暇顾及，随意翻弄，兰草香般的基因也会长在他们身上，书页的芳华也将润泽他们的终生。这就是古籍的能耐。
　　我的来客两极分化，一种是无闲的学生，他们放学路上驻此小憩，另一批是有闲的金领，他们深夜在此进行发散性思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归属感。
　　会有一些礼节性的谈话。这部片子影评几个星星。惨淡。老板，有费雯丽的片子不。当然有。请公放这张席琳翁迪的唱片。我的荣幸……
　　我不怕生，却也不爱深谈。因此，我适合跟不同的陌生人交谈。我想，我会是一个好老板，从不动怒，像一只折耳猫一般温软，因此极具耐心，能够把书吧这种赔本的生意进行到底。
　　雨花区这个老区，像古董一般的地方，用它经年的智慧，将我的生活思维重置了一遍，却不等于格式化。我还是我。但，我彻底地重生了一遍，我的自以为是被一击即碎。我活得有担当起来。生活为我狠狠地上了一课——生活会带你前行，却永远不能幻想当它的老师。过去四年的码字生涯把我带到雨花区，我的梦想从未如此坚定。我很期待下一站的来临，不管是柳暗花明，还是茫茫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