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小姐》懦弱宫女

3、骄傲

　　谢长开也不客气，要点马六。

　　“完了。”

　　马六闭上眼睛，祈祷谢长开突然哑掉，不要喊出他的名字。他不会武功，连清水河都跨不过去，这一去就是给行尸送粮食。

　　我举起剑，抢着说：“领命！”

　　“你……”

　　“嗯。”我点点头，示意他淡定一点，我比他厉害，比他快，活下来的几率比他大，而且三个人里我年纪最长，遇到事情，理应冲在最前面。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我担心宝珠，那傻丫头喜欢马六，一定会伤心的。

　　“你确定她喜欢我？”

　　嗯，我觉得是。

　　马六想哭，一半是为了我一半为了宝珠。

　　算了，无所谓吧。我拍拍马六，拎着剑，走到谢长开面前，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脸色苍白，皱着眉，眼神冷冰冰的。

　　“你要替他？”

　　不待我回答，他便下了命令：“你们两人同去。”

　　什么……马六立刻软了。

　　我抱剑道：“谢大人！马六是医官……”

　　他不听，冷冷地说：“就要找个医官。”

　　这人怎么这样铁石心肠，他明知道马六不会武功，去了就是送死，还坚持要带着他。

　　我拍拍马六的肩：“别怕。”

　　仓师爷给了我一副护腕，铁打的，我塞给马六，东西虽小，可是能护一点是一点吧。

　　仓师爷现在管着营地里的供给，天天掐着指头算，每人每天一碗粥，一天也要一百斤米，下渔村都是穷人，没有存粮，养不起大几百号人，但上城就不一样了……吴州数十年的经营都在那里，特别是府库，新米压着陈米，一堆堆涌出仓外。

　　他将钥匙交给谢长开，告诉他库里有米……谢长开冷冷地看了一眼，让人接着。

　　我知道他去上城不是为了开库，而是要找赵玉牒，她已不在上城，肯定是找不到的，可是我又不能说出来，我感觉的到，赵玉牒对他怀着一种淡淡的抵触，虽然她从来不提“谢长开“，但是她的眉眼中，就藏着那些心事。

　　上城已不是人的地界，弥漫着地狱般的腐臭。我和马六是本地人，不得不走在最前面带路。

　　我们蒙住口鼻，跃上屋顶，踩着灰瓦，奔向府衙。府衙前面是赵大人办公的地方，后面是书房，穿过月牙门、小满湖和花厅，再后面就是赵玉牒的绣楼。

　　这里开满了紫薇、石榴、美人蕉，双色茉莉和朱堇花，门前载着一排嫩绿的松柏。

　　行尸穿行而过，血肉抹在树上。赵玉牒自是不在里面，珠帘空荡荡地，扫过书页。我想去马六家看看，对谢长开禀报道：“谢大人，我想去附近巡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他点点头。

　　我忙拉着马六，再一次跃上屋顶，我觉得马六太可怜了，不会轻功，只能等我上去，然后放下绳子让他爬，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拉他了，所以我不能死吧。我们踩着屋顶，绕到朱雀街上，这里临着丘陵，地势最高，可以俯视整个吴州城的夜景。

　　说是夜景，其实只有夜，没有景。上城黑乎乎的，没有行人，只有行尸。下渔村点着火把，营地那里像一块金灿灿的炸豆腐。黑暗和炸豆腐之间，是清水河，是两个世界的分水岭。

　　清水河是城里最大的水道，大到足以称之为“河”，河水穿城而过，能并排行驶三艘渔船。每到夏日，我和马六就来这里打水漂，其他人也喜欢来这里乘凉，搬把竹椅，喝酒聊天，一直聊到深夜。正值雨季，垂柳变绿，吴州才子们纷纷赶来咏叹，赵执十岁时就曾经写下“纤纤垂杨柳，陌陌井上花”的诗句，大家都很喜欢，在清水河边竖了一块碑。

　　我们沉默着，继续往前走。马六忧心忡忡地跟着我，刚才来时，我往里面瞥了一眼，家里静悄悄地，没有人声，好在也没有行尸的声音。我跳进院子，摸了摸门前的火把，是温的，刚熄灭不久，看来马六他爹可能已经发现了行尸怕火的秘密，用菜油做了一枝火把，支撑了两天时间。

　　门槛有血，马六急忙顺着桂花树滑下来，跳进院子，我对他家很熟悉，抹黑查了一圈，没有找到人。

　　马六跑进厨房，拉开地窖的暗门，见里面也是空的，终于忍不住哭了。早年吴州城没有守军，常受到水匪的侵扰，凡是家里有点余粮的，都很害怕，会在不起眼的地方挖个地窖，将钱财、布帛甚至小孩藏在里面，马六家为了藏他，也挖了一个，但是后来赵大人整治水患，剿杀水匪，就没人再挖了，只有小小一点，能装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太小了，他爹妈肯定藏不进去。

　　“别哭了啊。“我安慰道：”家里收拾得这么整齐，可见他们是去了一个新的避难所。”

　　他点点头。

　　“哎我说，你怎么总是哭啊，哭有什么用啊？”

　　“嗯。”

　　马六抹去眼泪，在锅里找到一块桂花米糕，仿佛是特意为他留的，我感觉空气一下子又潮湿了，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好吧，我掰了一半，慢慢嚼着，上城看着大，其实不过五条街，哪还有地方藏人？

　　我与马六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地方，赵府啊，赵府有个大地库，原来是衙门的府库，放着金银、布帛和刀，后来因为漏水，将东西都搬到地上来了。人藏在那里，只要把住入口，行尸是进不来的。

　　我俩准备告诉谢长开，没想到他那边先出岔子，和行尸正面刚着，把整个花园都点着了，火光冲天，吸引了更多的行尸。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那天的火，都会觉得灼热，仿佛堕入痛苦的深渊。我的痛苦，不是因为火焰，而是因为我在火里看见了她。

　　赵玉牒，她本该在下渔村的，怎么会丢下小虎头，一个人跑回赵府，她越走越快，渐渐小跑起来，裙摆扫过湿漉漉的石子路。

　　“当心！”我将她拉进假山，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个、两个、三个… …大概有二十个那么多，我打不过，只能等他们散开，再想办法出去… …

　　“是你？”

　　“嗯。”我点点头。

　　在这狭小的假山里，我双手撑在她耳后，闻着她的发丝，她的呼吸。赵玉牒是松柏味的，雨丝冷清，她也冷冷清清的。

　　我抛下马六，跳进花园里救她，她却没我想象中那样感激，淡淡地说：“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你呢，你怎么在这？小虎头呢？”

　　她垂下睫毛，没有作答。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眉心，鼻尖，还有水红色的唇… …上次见面，她对我十分客气，今日到了赵府，她却始终淡淡的，多了一丝骄傲，想答就答，不想答就不答。

　　我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骄傲，是大小姐身份，还是什么。好吧，我听着外面的嘶吼，不和她争。

　　“走。”

　　赵玉牒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

　　“我不要看见谢长开。”

　　谢长开又不是行尸，他是一个活得不能再活的活人，有什么不能见的。行尸太多了，谢长开杀不过来，让人浇火油，烧出一条通路。

　　我忍着气，说：“为什么？”

　　赵玉牒动了动唇角。

　　尽管她不愿回答，但我能感觉得到，嗯，我再傻也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是有故事的，她越是不愿意面对谢长开，我就越不高兴。

　　但话说回来，我有什么资格高兴，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我算什么东西。

　　我忍住了，提着剑说：“我去引开他们。”

　　“什么？”

　　我笑笑：“我去引开他们。”

　　怎么，她眼神一亮，就像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有点动容，骄傲的神色有了一丝松懈，像褪去软甲，露出纤弱的身体。怎么，“去引开他们”很好听吗？她喜欢听？

　　“呵。”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小心碰到她的额头，“亲了亲”她。

　　赵玉牒脸红了。

　　我尴尬地不知所措，试着把手收回来，可是假山狭小，收回来后我更加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