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涩年华》烧水杯

17、第五章 寒露﹒冷却(4)

　　叶添伟已经两周没有联系林岚了，她在淡淡失落的同时，也庆幸自己从师生恋的泥淖中拔了出来。然而面对叶添伟突如其来的安静，她反而忐忑不安，担心叶添伟瞬间来个火山爆发或晴天霹雳，所以就主动在□□上找他聊天，了解他的近况。原来，叶添伟因母亲张惠病重回家一趟，返校以后，情绪一直低落。家庭的变故激起了他作为儿子的责任感，顿时从狂热的恋情中沉寂了下来。
　　叶添伟的落寞让林岚心痛，她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后，就主动打电话，约他去图书馆看书，没想到叶添伟以身体不舒服拒绝了。江陵警院的图书馆安静空旷，来看书的学生很少，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往常，林岚如果打电话给他，无论什么事，就算天上下着冰刀剑雨，他都会兴奋地跑来。可见他现在的心情有多败坏。林岚见此，便安慰道：“那我带你溜出门禁，你去外面玩玩吧。”电话一端传来叶添伟久违的笑声，“玩什么呢？”他继续懒懒地说道，“跟你玩你吗？”这话似乎伤到林岚的自尊，她再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掉了。
　　原本她就觉得这段感情炙热而短暂，这种人人喊杀的恋情是走不远的。她不会因为自己的爱情而牺牲儿子顾志轩的幸福，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是所有为人母者难以承受的，何况顾青峰在婚姻生活中没有任何过错，如果因为她迟来的爱情而让丈夫成为无辜的受害者，她，未免太过自私了。林岚同意法国思想家卢梭的观点：婚姻的结合要求夫妻双方都要忠实，忠实是一切权利中最神圣的权利！她深知自己不愿意做出有悖于法律精神的行为和决定。如果爱情伤害了身边人，那这份爱情就是不道德的，至少在中国文化语境中要受到大张挞伐。可是，不道德的爱情还是爱情！
　　林岚不能接受西方流行的爱情观，认为爱情与他人无关，没有爱情了，婚姻就可以解散。她认为婚姻里除了爱情，还有人伦、亲情，还有责任和义务。爱而无美，则弊为干枯、为焦萎。不受祝福的爱情是行之不远的。一想到这些，林岚好不容易鼓起联络叶添伟的勇气又冷却下来。如此无望的爱情，早些凋落也好。
　　这个周末，风和日丽，林岚带着儿子顾志轩上完培训班的课程，到欢乐谷公园玩耍。风景怡人，看着儿子在游乐场玩得高兴，她不由陷入沉思……原来自己与众多平庸的女人一样，向往着轰轰烈烈的爱情，却也只是叶公好龙，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面前时，还是选择了稳定的婚姻和舒适的家庭生活。因为跟多数人一样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能给人带来更结实的安全感。那回跟叶添伟一起去森林公园逛荡的美好不过是梦里的半晌偷欢，生命在那一刻打了个盹，该是梦醒重回现实人间了。
　　爱，原来可以让人这么卑微还要装作意气风发。每次跟叶添伟见面，林岚都感觉被淘尽所有的力气。一起吃过几回饭，总是觉得不自在，不是忙着埋头苦吃，就是忙着没话找话，为了冲淡尴尬的气氛。自从上回被温婉芳提醒后，她就慎重地告诉叶添伟，不能再这样执迷不悟了。虽然她从来没有挑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们的感情早已掩饰不住了，分开的时候想念，见面的时候还是想念。哪怕约会在一起，还是觉得不够，总是觉得委屈，怎么做都不对！叶添伟与她在一起时，嘴角眉梢全是爱意，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引来路人侧目。藏不住的爱，只能封存起来！
　　叶添伟曾难过地质问林岚，为什么他连安静的呆在她身边都不可以？如今，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时候。如果，当初叶添伟真能安静的呆着，只是呆着，或许还可以长久的静默相处下去，可是年轻的心装不下满满的爱意，总是时不时倾泻出来，奔涌不息。
　　林岚脑海里时常浮现叶添伟皱眉埋怨的样子，“好容易见了面，你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约会也什么都作不了，就等着说再见。你总是这样，知不知道我一直很压抑！”林岚明白，这样的感情迟早是伤心作为句点，年轻的叶添伟又能对自己上心多久呢，就算林岚真的把心掏给他，他们真能在一起吗？暗无天日的结局早已是注定，既是如此，又何必纠缠不清，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林岚白天工作、家务活连轴转，忙得没时间去思考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到了晚上清闲下来，想到这段不伦的师生恋情，心痛不已，内疚不已，不敢想念，才上眉头，理智立刻出来拉黑它！她努力压制住自己脉脉的温情，换来叶添伟对她生性凉薄的埋怨。夜里她躺在顾青峰的身边，看着丈夫握着自己的手满足而安详的睡着，负疚与羞愧挤压着她的心喘不过气来。有时，她充满负罪感的睡去，希望自己不再醒来，可新的一天又降临。她觉自己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好不容易刚愈合的伤口，又被鹰重新抓开，周而复始，永不宁日。出轨的罪责感，始终笼罩着这份姗姗来迟而又出乎意料的爱情，她只有让自己加倍的劳作去缓解和救赎对婚姻和家庭的背叛。
　　过去林岚认为自己爱着顾青峰，实际上只是男人的爱抚和生活的安适在女人身上引起的自然反应。大多数女人都会如林岚一样，把这种反应当作了爱情。说到底，这种感情不过是对有保障生活的满足，对拥有社会认可角色的自信，对有人需要自己的沾沾自喜以及建立起稳定家庭后的安定舒适而已。不仅女人，男人也是如此，他们中的多数人错把这种感情认为是爱情！唯有灵魂伴侣出现时，他们才看清爱情的真正长相，只可惜，这种天雷勾地火的感情并没有多少人幸运遇到过。即使遇到，也未必能够拥有。
　　即便如徐志摩这般不慕虚名浮利，只恋风月情长；不求富贵安乐，唯愿厮守相欢；不惧世俗障碍，只身追寻真爱，最终还是错过了林徽因。他的恩师梁启超不能理解他的爱情观，害怕爱徒与结发妻子离婚的举动，会自毁前程。在20世纪初期许多中国人的观念中，无爱而离婚就和无故休妻一样是一件极不道德的事。对于梁老师的劝诫，持有爱情至上观念的理想主义者徐志摩是不认同的。
　　他在《致梁启超》中感叹：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怕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大岂得已而然哉？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徐才子勇气可嘉，可忽略了，爱情还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的配合。世上真能幸运的得到这种灵质情感的人并不多！
　　周三中午，林岚上完四节课，就近到第二食堂去吃饭。她刚刚落座，无意中看到叶添伟与庄仁杰买好饭菜，端着饭盘从她座位旁边路过。林岚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叶添伟的脸庞略现消瘦，眉宇之间极为疲倦，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挣扎和无奈。他也很累的，是吧？她只知一味的回绝逃避，却从不曾停下来，设身处地为他想想，他的痛楚，也是如此沉重而无法负担，年轻的忧伤正决堤而出。她何曾没有体味到，叶添伟对自己深深的依赖和眷念。他的背影里，呈现出一种难言的孤独和寂寞。
　　忽然之间，痛彻心扉的感觉朝林岚席卷而来，她除了正襟危坐又能怎么办呢？如今，她也是自身难保，唯有努力加餐饭。她，大口大口地把托盘里的饭菜尽数吞下，把胃填满，心或许就不会那么空荡吧！
　　林岚还没吃完饭，手机里就传来邮件发来的提示音。林岚不用看，也知道是叶添伟传来的信息：
　　怎么说呢，已经渐渐忘记的开始，你我却始终无法忽视结局即将到来。我一直以为快乐可以很简单，一直以为可以开心得没心没肺，但毕竟我不再是少年。
　　第一次见着你，眸中闪着淡淡的微光，顾盼生姿之间，令我不小心看到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或许吧，故事的开头实在令我无法抗拒，以致明知道结局已在一旁不怀好意，还是决定义无返顾的饮鸩止渴。
　　你一直跟我说，你很累，已经无法继续，我懂的，可是我又舍不得，你说长痛不如短痛。其实我明白的，长痛确实不如短痛，但是那必须建立在你可能做到短痛。做不到的！或许长痛只会隐隐的揪心，现在短痛又如何呢？撕心裂肺之后就不再会隐隐作痛了吗？
　　我知道，跟我在一起，你的感情承载的痛苦比我大，背负的罪责太多，所以我答应，不联系你，但是你还是会痛的，当初我决定为你留在江州，我是想，就让我任性一回吧，这辈子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你知道吗？我甚至不知道即便我留下来，工作后你是否还会见我？
　　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好，我一直这样想，但是刚才我发现，原来你还是一样痛苦，原来我忍住思念，忍住悲伤，也无法给你带去轻松与愉悦。不止一次恨我自己，我太自私了，仗着你宠我，就肆意妄为，我怎么能把我喜欢的一切强加给你呢！你撑不住的，我不希望看着你累，如果你想我离开你的世界，我一定不会回头的，我已经不想霸占你心中的那个角落了，我不想你难过。或许那个位置本来就不是我的，我占用了那么久，你要收回去的话，我不会再蛮不讲理了。
　　知道吗，我一直在想着，有一天，当我们都老了的时候，你的家人已经不会再对这种男女情爱吃醋的时候，我想把你们都接过来，我想着有一天，能抱着你入眠。我并不是要标榜什么，也不是要证明什么，仅仅只是想占有吧，我一直奢望可以和你很亲密，超越任何人的亲密。
　　很卑微的喜欢你，一直都是很卑微的，卑微到尘土里，有时候我甚至不敢照镜子，不忍心端详自己卑微的模样，你知道吗，你担心睡觉的时候不小心会念出我的名字，其实我每天都在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恐惧，恐惧你突然不要我了，恐惧你哪天就不见我了。每次你跟我说以后不见面了，我都只能可怜兮兮的等你回心转意，我知道的，我连死缠烂打的权力都没有。
　　我会难受，会难过，当每一次我发现或者我不得不提醒我自己的时候，我会揪着，说不出任何话语，我知道你不属于我。当你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刻意冷淡的时候，我会窒息。心一直那样揪着。我会吃醋，可笑的是，我连吃醋的权力都没有，真讽刺。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们都知道结局是个悲剧，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在剧中了，逃不掉了。我一直觉得，现在就努力开心，努力享受，那么至少结局汹涌而至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赚到了！即便悲伤，即便痛彻心扉，我也觉得值得了。既然结局无法避免，又何必为难自己，现在就演绎悲伤呢？
　　可爱中带着妩媚，睿智又有点小笨，理智但又透露着感性，你就是这样完美的一个人，爱上你，注定要神化你，然后爱上神化之后的你，又何必去探究感情的对错呢？就仿佛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堪，但是在你眼里，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我可以接受你美化之后的我，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对你的神化呢？美丑、善恶一切你所谓的爱的前提确实会影响爱情是否发生，但是当爱上之后，就与这些无关了，爱上了，也只爱着这样一个人，单纯的喜欢着而已！如果哪天不爱了或者选择不爱了，也与对方的这些东西无关，不爱是自己的原因，与对方无关的，选择不爱有时也是被逼无奈的。
　　20岁的我会为你流泪，30岁的我还是一样的，这与年龄无关，你是在我完全明白了人事，懂得社会的道德，拥有了完全独立思考之后爱上的人，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转移。爱其实与被爱的人无关，是自己的内心需要与精神追求。
　　很多事情我一直都不想跟你诉说，我不想加大你的负担，我不需要排解，我能承受，其实我一直在那样做，只是偶尔会溢出来而已……

　　林岚不敢在食堂看叶添伟的电子邮件，她快速回到办公室，一边流泪，一边一遍遍地看着叶添伟的信。所幸中午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此刻，她特别想念他，她想马上抱抱他。他还在学校，还可以随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这么的想念。她不敢想象，寒假在即，他马上就要去实习了，以后就是萧郎陌路了。他生涩的动作，他压抑的喘息，他的汗水，把她死死困住，再也无从摆脱，拥有他的冲动让她害怕而渴望，她的眼泪决堤冲眶而出，沾湿了手机的屏幕。
　　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失态，移步伫立窗边。深秋时节，连秋云黄叶也失落了，只剩下灰色的长空，透着一片辽远的寂寥。终有一天，等他明白过来，会牵起别人的手，遗忘现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