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春三月。》沈淮叙

8、Ⅷ

　　42.

　　李一一在那截烟燃尽前没再说话。

　　老何自顾自的深吸了口手里的烟，又长长吐出一口。那团烟雾被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和昏暗指示牌的亮光所稀释，街道上的车流在夜色里逐渐稀疏起来。

　　生不逢时，多可悲的词汇。

　　想必放到当今时代里老何肯定会仗着年轻和现有的技术大有作为，而不是仅靠心脏移植术的成熟将生命延续下去，让他活下去见证时代的日新月异却只能挣着不算太高的工资对曾经有志在此的科研工作无法插手，和让他死于心脏衰竭草草了结一生有过理想却没法亲手实现只能远远观望，李一一说不清究竟哪个对他来讲更为有利。

　　科研工作不仅要靠实力，运气常常算作实力的一部分。未知的事物仍旧摆在那里，有人终其一生精力进行研究也不过是擦身而过，而有人在求知的过程中恰巧遇见了证实它的办法。生不逢时，穷尽一生，擦肩而过。

　　李一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老何。时间的洪流太过汹涌，未来无法预测，错过即是遗憾终生。像老何这样的人太多太多，时间带走了属于他们的资本，只可惜年事已高不再有与时间抗争的能力。李一一深知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可那事实是有血有肉、正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一样的人。

　　年轻的理想被□□和时间所拖累。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对此做出回答，只表示了感谢便起身告别。

　　43.

　　天文台的预约名额不是很好拿到手，但拜托系主任还是有办法能约到专人接送的。

　　三月末的桃花已经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气温逐渐回暖，连那街边的绿化带也越发苍翠欲滴。城市的天空透露着干净的蓝，双彩虹此时此刻正如夜晚的银河一般连接着城市的两端。

　　从这座城市到北京天文台大概要小半天，李一一起了个大早便收拾了备品准备出门。临行前那吊坠被他挂在了胸口纽扣与上衣口袋之间堪堪下坠出一个弧度，水钻星星一晃一晃，比起他夹在口袋外侧的临时通行证更加引人注目。

　　44.

　　意外的和负责带他参观的工作人员很聊得来，那都是后话了。北京的高速堵得厉害，他只能随便和前辈聊点什么打发时间；被问及目的时只说是为了日后实习和毕业论文，理由合情合理自然没被怀疑。可当那中年人回过头想从那通行证上问出姓名时理所当然被他胸口的吊坠吸引了目光，沉默之外再无他言。

　　李一一想张口问点什么驱散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尴尬，可前方的路况已经得到缓解，中年人重新驱车打破沉默，理所当然地问及他的姓名。

　　我是李一一，天体物理系博士毕业生。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45.

　　待抵达天文台时几乎已经是夜深人静，远离城区的灯光与喧嚣使这里显得格外寂静，偶有值班人员的键盘声和交谈声入耳，可他这位向导的目的显然不是带领他参观观测过程，而是把他带进办公室里递给他一件尺寸与他不太相称的工服。

　　“您这是”

　　李一一接过了那工服不解地抖落开张口询问，可当那口袋处洇开的红色墨水映入眼帘时便没了下文。

　　“认得”

　　“认得。”

　　“那就麻烦你替我处理掉吧。这是他的工服。在你手里他会更满意也说不定。”

　　那位向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有的只是惨白的节能灯光和窗外的繁星。

　　“等一下。还是请您解释一下事情原委吧我不过一个研究生，那教授的遗物没必要都交给我”

　　“收下吧。”

　　“至少请告诉我他的死因和家属联系方式，这些都应该物归原主而不是在素不相识的人手里保管。”

　　“我们都是何连科的学生。如果何连科愿意告诉你实情，至少应该让你知道你和他有多相像。”

　　“‘生死如常’，我们都得好好珍重。”

　　46.

　　六月末的毕业论文发表后反响相当不错，当事人接过毕业证书后便启程离开了这座城市。那间出租屋里的一切原封不动退还给了房东，若干年后那钟表再停摆却无人更换电池，未修理的水龙头因水表停运重归平静，那扇窗再未被推开过。

　　何连科自那年夏天后再也没见过李一一，退休后更是回归了老年人的日常作息，公园里的老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棋艺再无人能赶超他。

　　47.

　　一位后起之秀在学术界名声大噪，本不出名的高校受此影响一时之间成了名人故地。升员连绵不断地从国内各地涌入，连带那片桃花林也成为了游客络绎不绝之处。

　　新秀行事低调每每婉绝访谈都不乏好事者猜测其来历，往往以一无所获收尾。

　　墓园里在又一年三月添进了一块汉白玉墓碑，传闻那老人终身未娶膝下没有一二半女又曾经任教于一所知名高校，可能碍于成绩不算突出没有升迁记录。据说老人在入殓前面上仍带着少年般意气风发的笑，可能是在梦中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为葬礼出资的是老人曾经的得意门生，但葬礼上除历届学生为他践行外却不见那名出资人。

　　48.

　　一位物理学家寿终正寝，据说遗体是前来拜访的学生所发现的。老人手中握着一副全然没见戴过的金丝眼镜，连带着他本人生平也成为了未解之谜。

　　学生为其料理后事时从其遗物中发现了一叠证书，在官网上搜索后发现那是一颗被命名为丁仪的星星。星星的命名权虽说可以以不贵的价格购买，但教授为何要为人购买命名权并冠上他的姓名却令他心生不解。是爱人或者偶像在短暂的查找后他得知是世纪初过世的另一名教授，死因不明，曾经与李教授任教于同一所高校。是师生关系从死亡时间来看不像。

　　学生再见李教授时他正戴着那副金丝框眼镜于棺椁中，白金制的细链垂在颊边，眉眼间是另一幅全然没见过的神情，或许这是他穷尽一生终于能露出的真实模样也说不定。

　　49.

　　这年的桃花开得鲜艳热烈，无数游客驻足在此将其定格在这三月的时光里。

　　夜晚星河流转桃花瓣洋洋洒洒，配上那早已翻新的公园中挂着彩灯的枝条，把这座城市装点得美轮美奂。

　　50.

　　桃花依旧年年如约到访，

　　是无疾而终的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