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春三月。》沈淮叙

4、Ⅳ

　　19.

　　储物间里一如第一次到来那般干净整洁，空气里除陈旧油墨气味之外又混杂了几分消毒水的气息在里面。李一一凑到储物架旁拉起了窗帘，带着些重量的生成色窗帘被气流卷得微微向外鼓起，金色的夕阳如约纷至沓来。衣料间的花瓣被他的动作带了出来，轻飘飘落在地上和淡金色的光融为一体。

　　窗台上积了些许灰尘，想必有相当一阵没有清理过了。何连科带上了身后的门，有些年头的木门在他的动作下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应该是门轴已经像这里的铁质储物架一般挂上了锈迹吧。门玻璃内侧贴着层已经略微发黄变脆且伴有裂痕的旧报纸用以遮挡，报纸略微卷起的边角还依稀可见出版年份。李一一手撑双膝用力歪头去读那倒置旧报纸的标题，2004年科研项目重大成果，属于文章的位置被横向剪裁掉填补了其他内容。

　　20.

　　何连科有意避开了李一一径直到那紧贴墙角放置的木质办公桌旁，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来拨弄着体积相对较小的几只挨个插进抽屉锁试了试。抽屉划开的声音相较于门板显得顺滑无比，沉甸甸的内容物使得那抽屉向下折出一个角度，一枝早已干枯得快要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桃枝正躺在两摞整齐摆放的文件上面。

　　李一一拾起了地面上的两瓣桃花握在手心静静看着何连科取出那枝桃枝，摊开的掌心上两瓣仍含着饱满水分的桃花瓣跟那枯枝对比起来顿时有了半分生机勃勃之感。可惜不管是花瓣还是花枝脱离了枝干便很快会失去原本姿色，即便是保存在树脂或是甲醛溶液中也只是失去了生命却保有着旧时容颜供人观赏的空壳罢了。

　　生时为驻足行人带来片刻心神宁静，死后也要被封存起那片刻荣光供人欣赏未免有些残忍了，倒不如随着气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盘旋片刻后跌入泥土化为养料来得自在。

　　“那想必你也能猜到了，那位教授以前在这学校里任职过，后来被中科院挖去研究物理了。临走时觉得自己早晚还能回来东西就没收拾走，我们也乐得给他留着。这储物间其实也是办公室改的，就是那教授的办公室。”

　　“那他为什么到最后也没回来？”

　　“…最后他找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这会儿在那头结婚了也说不定吧。说不定等我到了日子他连孩子都有了还得笑话我一把年纪打光棍。”

　　“何老师你到现在都没有老伴啊？我还以为像你一样搞科研的都应该条件不错啊？”

　　“走了这条路脑子里就很难再装下别的东西了，所以业内不少人都选同行处对象啊。能互相理解也能互相扶持，就是工作时间不固定有点麻烦而已。”

　　“何老师不是快退休了吗，找个老伴一起下下棋打打麻将不挺好嘛。”

　　“你小子也就这张嘴贫得不行，真当老伴那么好找呢。等你什么时候毕了业有了工作找了对象领来看看我也不是不行，到真有那天再来笑话我打光棍吧。”

　　21.

　　李一一捧着那两瓣桃花将手伸出窗外把它们抛了下去，没什么重量的花瓣被手心温度烘得暖暖呼呼，其中一片粘在手心不愿离开，最终还是脱离了那热源被重力带了下去。两片花瓣结束了人生里最为精彩却短暂的旅程，最终和地面上无数残瓣混为一体不分彼此。

　　他关上了窗随手擦了两把窗台上的灰尘便坐上窗沿，拍掉手上的灰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到何连科身上。何导员正半阖双眼打量着那干枯桃枝，镜架被推至额前堪堪稳住。察觉到学生的目光后他重新拉下眼镜戴回鼻梁上，眼尾的细纹笑得全都堆在了一起形成了颇深的褶皱。

　　“…何老师，是还有事瞒着我吧？”

　　“既然现在不告诉我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如果为难我不会再过问了。等您愿意亲口告诉我那天，请您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

　　“我们年轻人对于未知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执着，您别介意。”

　　22.

　　何连科最后还是把那储物间连带着抽屉的钥匙都取了下来递给李一一，简单的两句告别就再没了下文，连叮嘱他好好保管的类似说辞都没有一句。李一一目送他带上了门扬长而去，重新开了窗扶住窗框稍微向窗外探身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他揣着手吹着不知名的小调缓缓前行的背影。夕阳最后的余晖打在他身上，麻雀啁啾啼叫着掠过屋檐，天边的云卷镀着颜料浸透般的紫粉色，桃花树抖动着枝条，年轻的大学生载着心爱的姑娘骑着单车缓缓行驶在那桃花树间的小路上，空气中弥漫着的桃花香被附近商铺传出的食物气息冲得干干净净，一时间窗外的气流中只能嗅出热烈且浓稠的香料味，似乎连空气都被这人间烟火所包裹成了某种胶体，缓缓流动在楼房墙体之间刮起了地面上的灰尘和花瓣。

　　23.

　　储物间里不大的空间被夕阳灌得满满当当，整理箱和架上的资料书本全部沐浴在阳光之下被衬得宛如某种写实油画，唯有墙角的办公桌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与金色的一切格格不入。关上窗后便隔开了黄昏的热闹，两个世界霎时分隔开来，储物间内的空气仿佛全部沉淀了下来，连带着夕阳都就此凝固。请导员吃饭的想法是落空了，所以晚饭要吃什么好呢。冰激凌也吃完了，电池没买到不说还没来得及囤货，那随便买点速食将就一下吧。

　　此时的月亮已经与落日余下的白光一同停滞在空中等待日光彻底沉入地平线，微微拉下的夜幕带着几颗星星悄然出现。李一一重新拉好了窗帘，不大的储物间又陷入了那般死气沉沉的黑暗里面。

　　24.

　　他静悄悄的给那储物间落了锁，木门闭合的嘎吱声在空荡的旧校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走廊里再无他人，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