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季青临

105、今昔

　　墨临看了看周边围着的人，倒在地上的，泪痕还未擦干的，茫然无措的，开口道：“诸位与我风莱，墨临二族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也是修仙之人，不如留在此地片刻，听我几言。”

　　大多数人还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似乎已经是得道升仙之人。

　　段恩泽率先开口，恭声道：“前辈请讲。”

　　壑青哪里是肯静下来听人讲大道理的，又要施展法术开打，却被墨临不知道拿什么东西轻易捆缚住了，动弹不得。

　　墨临问壑青：“你可知道伏羲大帝为何不收你做徒弟？”

　　壑青仍旧执迷不悟，“因为我是妖。”

　　墨临摇头，“不是，只是你根骨上佳，而性子太过狂傲，未必愿意屈居在人下。若是刻意引导，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引来祸端。师父仁善，给了你三个劫，若是三劫渡过，你便可得道成仙。这三劫又叫——婆娑三世。”

　　壑青的眉毛狠狠地跳了一下，没说话。

　　“婆娑三世中的第一世，是你，我还有风莱三人的劫。而助我们渡劫之人，是嗣音。她本是冥界的孟婆，因自幼从未涉尘缘，便也来了凡间。而结果就是我和风莱互相猜忌与不信任，造成两败俱伤。你因为自身怨念，给嗣音下毒，谋害我二人。最后我二人于临死之时幡然悔悟，便也算是半渡劫，我成了地仙，做了冥王。风莱……”

　　墨临稍顿了一下，说：“你未渡劫成功，也因修魔大战的杀伐之气重塑肉身失败，失了机会。而嗣音凡念过重，便入了第二世，这第二世仍是考验你。但你却修了魔道，自此遁入歧途，并且害了我风莱，墨临二族之人。嗣音的第二世名为鸢陵，你也依然对她百般迫害，使她受了魔气，你与她便有了一战。这一战过后你和他二人双双殒命，鸢陵重入冥界做孟婆，而你却在冥界留得一线生机，这生机是毫无记忆的孟婆，也是嗣音，鸢陵赠予你的机会，你把握住了。而这第三世，你已无了机会，由我亲自过来作了结。”

　　“岑葵，你可明白？”

　　壑青只是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又道：“她救我又如何？她至始至终都是你们族里的人，救我我也不会认的！”

　　“她本就是仙人之身，却因为你动了凡念。”

　　这句话在壑青的脑子猛地炸响。他的原身长相丑陋，还是一棵毒草，很小的时候周围的同类都避着他走，不与他说话。后来遇到了墨临，墨临把他带回了仙山，他受那里的仙气滋养得以化形，第一次有了修仙得道之念，却因为伏羲大帝不愿收他为徒，心生怨愤，又因为修魔大战伤及肉身，便又重新恢复成原身，再次受到了同类的诽谤打击。

　　他从小到大都认为无人会喜欢自己，也一直认为那个把他捧在花盆里饲养的小姑娘只是无事可做，把他当作一个玩物。如今却说那个小女孩因为他动了凡尘之念，他是不信的。

　　他既然两次与她对抗，第一次下毒害她，第二次害她身受魔气，与她拼杀到底，第三次……

　　还有什么第三次！

　　壑青头脑发涨，但是很快便回过神，道：“那又如何！”

　　壑青并不知道，自己修的肉身，相貌是极好的，六分邪魅四分妖艳，一双眼睛眉目流转间似乎有万千情意，又瞬息之间泯灭在眼底。

　　他想既然人人对他都有仇怨，那他便也让对方不得好过。

　　洪荒泽的阵法被他启动开，一时间所有人都为之变色。

　　墨临大声道：“还执迷不悟！”

　　壑青被绑缚着扔在那里，狠声道：“你又何曾知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阵法被铺展开，是同生同灭之阵。原来壑青一早就料到今日，想着可能无法抵抗这些人，便一起同归于尽吧。

　　墨临虽为地仙，可是这阵法似乎是用了壑青千年的修为所创，一时也难以制止住。

　　风浪席卷着整个小岛，很快这些人便有人掉进了海里。海底有涡流，即使是修仙之人有法术也很难逃脱。

　　这时候突然起了漫天大雪，雪花乱飞，融于海水，很快便消失不见。

　　连昱潇惊奇道：“海边还没下过大雪呢！这雪是哪里来的？”

　　这时候吴医师吴仲咸沉默着御剑而来，与墨临合力控制住了阵法，两个有千年修为之人，才抵上这么一个壑青。

　　壑青本来是笑着看着这一幕的，突然脸色骤变，声音极低地喊了一声，“义父。”

　　壑青知道，他这一生薄情寡义，即使负尽天下人，他也丝毫不在意。唯有一人，每每忆起他，始终是羞愧难当。如今回首细看，他愿意以真心相待的，也唯有他了。

　　小尤和顾钧大惊，吴医师竟是壑青的义父。那个陪了吴医师一千年的人，居然是壑青。

　　吴医师什么话都没说，看都未看壑青一眼，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这个小岛仍然在下着大雪，很快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墨临的眼神不再平淡，而是极为认真地看着雪花，伸手接了一些，道：“我该走了。”

　　墨临朝吴医师看了一眼，二人略略点了点头，吴医师知晓他的意思。

　　轩辕奕一直望着这边，这时候突然拉着自己身后的一帮墨临阁弟子往墨临身边凑去，“先祖？”

　　轩辕奕不忘朝小尤那边看了一眼，小尤转头去看齐樟，于是小尤便和齐樟带着一帮风莱阁弟子也一同跪在墨临面前。

　　墨临把这些后辈都看了一遍，问：“你们可知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壑青？”

　　即使一开始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这世间能杀人的，绝不是利器，而是……

　　壑青已经被解了束缚，却没有逃跑，只是低着头，默默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吴医师。

　　吴医师没有理他，而是不间断地给那些受伤的弟子疗伤。

　　整个小岛上一片狼藉，破败不堪，壑青却似乎静立在那里，好像要与整个小岛上的景色融为一体。

　　墨临虽已当了那么多年的仙，可是既然是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所以他是怨责的，壑青的诸多罪责样样都是针对他们二族的，如今风莱，墨临二族早就不复当年盛况，他怎么可能不计较！

　　而他又在冥界当了冥王那么多年，知晓人世百态，也就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壑青这种穷凶极恶之人。

　　最后，墨临极为温柔地看了看风中的雪花，身上似乎多了一丝明朗的气质，道：“风莱，墨临二族，日后便交予你们了。”

　　慢慢地，墨临的整个身子逐渐虚空，不一会儿便化成万千萤光，风中的大雪围绕着荧光飞舞，景色尤为动人。

　　在无人看到的虚空之中，墨临紧紧地拥抱住了风莱，在他额角轻轻印上一吻，道：“风莱，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风莱微微笑着。

　　二人十指相扣，化作人间风雨，顷刻远去。

　　这一场在小岛上突如其来的风雪也随之消失不见，没了踪迹。

　　连昱潇朝壑青走去，手上拿着剑，目光紧锁着壑青。

　　吴医师看着连昱潇从他身前走过，不一会儿，所有风莱阁，墨临阁弟子都缓缓地朝壑青走去，面容肃穆。

　　就在这时，面前一道强大的剑光，壑青的左臂便被这道剑光给削了下来。

　　这道剑光极快，周围人甚至都来不及看得清，只看到叶蕊尽收回的剑上的血珠。

　　叶蕊尽的声音越过众人，“有些事情，不计较不代表不需要偿还。”

　　壑青看着自己掉落在地上的断臂，许久都没有说话。

　　吴医师这时候才往壑青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隔着人群与壑青远远对视。

　　壑青笑了，笑容并不是嘲讽的，是极为苦涩的笑容。

　　就在那一刻，壑青伸手猛地取出自己的灵珠，灵珠璀璨夺目，似乎也印证着此人修为高深。

　　他倏地把灵珠捏碎，灵光消散。

　　壑青的声音对着面前的所有人，却似乎又不是对着这些人，而是那个混杂在人群中，立于远处的人，轻声道：“我有怨，也有悔。”

　　我有怨有悔。

　　壑青无声地没了呼吸。

　　很久的时候，周围都没有声响，只有些许的海浪声。

　　直到吴医师慢慢走到壑青的尸体旁，把壑青拥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孩子一般。

　　吴医师又悄悄地把灵珠碎片拾起，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又让灵光显现出来，他把碎片包在一个手帕里，道：“你作恶太多，留着这些拿来救人，或许可以帮你赎罪。”

　　吴医师的目光掠向远处，跨过山川大海，想到自己当年出游在外搜寻药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棵毒草妖。

　　他的叶片皱巴巴的，开出来的花也不是很好看，整棵草也是蔫巴巴的，没有生气。

　　吴医师不知为何就把它连根挖起，带回了百草药谷，才发现这毒草妖原是受了伤，才一时间化不了形体，如此萎靡不振。

　　他悉心照顾了他三个月，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耐心，才把这毒草妖救活。

　　这毒草妖却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陪他任劳任怨地干活干了一千年，于一千年后某次与其他大妖打斗，死去。

　　原来当时是用了幻象之术，假死。

　　吴医师拍了一下壑青的脑袋，“不想留直接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角，让我伤心了那么多年！”

　　可是转念又想，似乎这样的结局，对于他们这对父子是极好的。

　　若是他一早就知道他要出去杀人，两人势必会反目，多年情谊也会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这样，也挺好……

　　吴医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角微微有些潮湿。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