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城》流小芒

2、众生平等

　　九年后。
　　千月在房里坐着，手中捏着一张请帖，这是方才天宫的仙官送来。天帝的大皇子风羽要娶千氏旁族的一位小仙姑为侧妃，原本天宫皇子立侧妃这件事并不值得大张旗鼓，但天庭与千氏一族几百年来没再联姻过，因缘际会天庭大皇子看上了这位小仙姑，天帝思量了一番，便做主要大办一场，一则这是天宫第一位皇子娶妃子，二则是为了与千氏一脉多些联系。毕竟，千氏一脉与天庭许久都没什么来往，九年前千月的态度也足以表明，一直以来千氏有意与天庭保持距离。尽管，千千，千月和天帝是很多年前就认识的。
　　九年来，千月果真没再去过天宫，或是天帝寿辰，或是什么打了胜仗的庆贺，千月一律不接天庭的帖子。这次允许小仙官进门，无非是千氏的长辈早早来了信，同千月说这次千氏恐怕是又要与天庭联姻了，千氏许多年不再有人出来见人，如今在六界小有名气的就是这个暂代掌川千月了。
　　实际意思就是在告诉千月，我们一大家子都避世低调，你偏偏出来闹了许多事情，好吧，既然你这么爱出风头，需要千家门面上做的礼数就交给你了，不许不去，不许不给面子，当然了，也不能太给面子，总要有千氏自己的体面，至于这个度嘛，还是你自己好好把握，但务必令我满意。
　　千月躲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要再去天庭一趟。
　　她真的躲了许多年。想想来尹川之前的日子，她一个人带着小鱼儿，没人知道她在哪。从姐姐嫁给尹慕白开始，千月就躲起来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两人的父母因为这件事，也不再露面。渐渐的，千千的身份也从千氏之女变成尹川夫人，若不是后来一番尹川的闹剧，其实没什么人想得起来千氏还有一个双生小女儿，毕竟尹川的名声太大，大到足以遮掩许多并不被人看好的过往。
　　此时尹川另一边的吟梨堂，正有一群弟子在上课。讲课的是千月从天上请来的老仙，名唤落落，几位弟子都叫他落落先生。几位年纪大的弟子坐在靠前的位置，罗谨坐在最前排，后面依此排开，欢城坐在最后面。
　　其实平日里其他老师来上课，欢城都是坐在罗谨后面，因她年纪最小，个子最矮，所以自欢城七岁开始正式进入课堂修习仙术，云亦便一早将自己的位置给了她，自己坐在最后面。她的位置既不惹眼，也不会妨碍她听课，前面有大师兄关照，旁边又有范凡凡这样一个机灵鬼作陪，有什么课堂提问不会的，范凡凡都会使劲浑身解数提醒她，又不至于真的不会，因为大师兄一定会在事后想办法教会她。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加上欢城从小聪明，一般没什么东西难得倒她。只一件，就是飞天术，不知道为什么，欢城有两个坎过不去，一是平衡，二是方向感。只要是飞天术，不管是自己飞，还是御剑，或是借助其他法宝，欢城都会摇摇晃晃几次三番地摔下来。至于方向感，欢城是天然路痴没得救，即便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尹川，她也是十岁左右才不靠人领能自己顺利从吟梨堂回去自己房间的。
　　如今坐在最后面，就是她的第三个坎。欢城不知道哪里惹到落落仙人了，从他被千月请来见自己第一眼起，便先拿出几个在欢城眼中极为刁钻偏门的问题考她，欢城哪里知道什么飞星轨迹，也没探究过月亮阴晴圆缺的规律。上了几节欢城便觉得兴致不高，于是不到两天便溜去云亦跟前表明自己要换到最后一排坐的心意。当然她原话是这样说的，我从前年纪小不懂事，白白占了你好几年的便宜，再怎么样你也是天庭的三殿下，我们尹川不能这么欺负天庭的人，所以为了尹川和天庭和谐共处本小掌川决定将前头的座位让回给你，这几日你就好好上课不要辜负你父皇的希望！
　　没等云亦多问欢城便将他桌子上的一应文房四宝一股脑搬到自己的桌子上，然后随便捡了几张纸带回云亦的座位上，然后冲着盯着自己看的几位师兄嘻嘻笑了一下。
　　落落仙人过了不一会便来上课。
　　不过今日他不教飞天术，他教的叫做渡木术。渡木渡木，如术法的名字一般，就是娶一块新鲜的树木，然后将树木之中的天地精华吸取，以洁净灵力和身心，此法还可以用于灵力受损时恢复修为，而且方便，一棵树木随地可取，但使用次数有限，否则这天底下的树精都来找落落仙人打架了。
　　欢城自然是不屑于听这些的，她坐在后面用几本书遮住自己的视线，落落自然看出欢城是故意躲在后面。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一棵树的生长，需集结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你们如今所见的大树，少说有上百年的历史。这也是为什么树木最适合用来渡灵力，几百年前神魔大战时，天庭之所以有源源不断的供给，便是用的此法。”
　　欢城打着哈欠，落落见了，走到她跟前，“小掌川，你有何见解？”
　　欢城被突然点名，清醒了一大半，她尴尬笑笑。落落面无表情道：“小掌川若是没听清老夫说什么，老夫再重复一遍？”
　　“不必，”欢城有些虚浮地站起来，“学生听到了，您说，天庭赢了神魔大战，就是因为渡木术。”
　　落落抬眼道：“老夫说的是，渡木术给予了天庭支持，并非说因为渡木术而赢。”
　　欢城挠挠头道：“哦，那学生明白了，既然不因为渡木术而赢，那渡木术就没什么好学的。”
　　落落冷笑一声，“小掌川的耳朵竟没老夫的灵敏不成？即便不是因为渡木术而赢，渡木术也是有很大作用的。”
　　“那请问落落老师，既然渡木术不是关键的一环，若是当年并没有渡木这一术法，天庭还能胜吗？”
　　这话一出，四周的弟子都开始窃窃私语，云亦回过头看欢城，她眼中都是不屑和嘲讽，落落面色也有些不好看道：“你问这个，是想老夫说是，还是不是呢。”
　　欢城微微挑眉，她哪管的着落落说是还是不是。是不是与她也无关，今日她心情不好，本来不想在落落面前惹事，可落落非要盯着她不放，那她也不是好惹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一点心机，落落创立了渡木术，若是他说是，岂不是告诉尹川的弟子，天庭有今时今日全仰仗他落落仙人，如此便显得他功高盖主了。若说不是，便是欢城方才的意思，既然这渡木术可有可无，而你落落仙人是被请来教几日课的老师，这样有限的时间里，你还教我们可有可无的术法，这样不诚恳倒丢了他德高望重的名声。
　　“不全是。”
　　果然是老神仙，最擅长和稀泥。
　　“小掌川，不如你来说说，为何你如此看不上渡木术？”
　　欢城正准备坐下，落落又点她的名，欢城看了看他，清清嗓子，“学生不想说。”
　　“为何？”
　　为何，你说为何？难不成我当众打你的脸不成？欢城虽然不喜欢落落，但她知道如果当众顶撞落落姨母一定会找自己麻烦。她想了想说：“学生怕先生生气，怕此事传到掌川耳朵里。”
　　落落微微笑道：“大可不必，今日就算大家畅所欲言，老夫不会生气，也不会告诉千月。”
　　欢城看了他一眼，壮着胆子道：“学生以为，与其用渡木术临时补救，不如一开始就让天兵天将自我的灵力修炼好。魔族没有灵力，自然不会使这渡木术。既然魔族一派都不需要这样的术法用于灵力补给，那我天庭自然也可以公平竞争，不必非借着草木的性命来胜此役。这件事传到我们这些后世的弟子耳朵里，未必不会被曲解为不劳而获，若是人人都想着没有灵力了拿一棵树补给自己，那这天底下的树都给神仙砍完了，恐怕也不够吧。”
　　落落冷哼一声：“那只是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
　　“那先生的意思是，这天底下，只有我们神仙最是有苦衷的？”
　　“什么？”
　　欢城话说到此处，也来不及理会云亦拼命使的眼色了，继续道：“先生，学生问您一句，这众生可平等？”

　　落落仙人沉思了一下说道：“活着，自然平等。”
　　“那请问，当年神魔大战，汲取草木精华的天兵天将，可有时间问树精一句，你愿意吗？”
　　落落没有搭话。
　　“学生想，那时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应该是没有时间问的吧。”
　　落落面色阴沉，云亦站起来，“欢城，不许胡说。”
　　欢城住了嘴，她本就是这样觉得的，但话说到这份上，最好还是一次辩个清楚。落落拦住云亦道：“你继续说。”
　　“按照先生的话来讲，我们是为了守天地和平，不得不为，不得不用特殊的术法来补给灵力以保证胜利，这无可厚非。天庭有天庭守护和平的苦衷，那草木就不能有草木祈求生的权利吗？既然是为了守护更多的人，仙，神，既然众生活着平等，那为何不能多守护一方草木。不守护也就罢了，还要夺取人家的灵力。说实在的，这世上的两军交战，为的不过是争权夺利，达到各自统一天下的目的，这些事情，可有草木的半分干系？既与它们无关，却要为了所谓的苦衷成为成王败寇的牺牲品，动辄奉上自己几百年几千年积累下的灵气，这样还能算众生平等吗。”
　　云亦大声道：“欢城！”
　　欢城被云亦给呵斥住，叹了口气。她这些天的不满，无非就是因为落落讲的一个又一个关于天庭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开天辟地的故事，欢城耳朵里听见的，更多是那些与神魔无关的无辜生灵被强行牵连其中，十分可怜。
　　落落随后沉思道：“你日后若是做了掌川，就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不得不为。这世上的自然理法，在自然时有用，到了特殊的时候，便不能一概而论了。”
　　欢城正想继续争辩，外面来了一位侍女对着落落行礼道：“仙人，掌川找欢城姑娘去问些事情。”
　　范凡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事这么快就传到姑姑耳朵里了？”
　　欢城瞪了他一眼，落落见侍女这么说，不再说话，直接说了下课便离开了。欢城默默从相反的方向去了千月的房间。
　　千月正拿着帖子出神，忽然一阵敲门声。她一抬手，门就开了，欢城进去，眨眨眼睛。
　　“姨母，你找我。”欢城被范凡凡的话搞得有点心虚，乖乖笑了笑。
　　“欢城，过来。”千月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