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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于东升的伤口被撞得缝线裂开,只能重新挂上输液管躺回床上。
      那小护士帮他处理好,临走前叉着腰教训了高琳一顿,还赏了她不少白眼。

      高琳红着眼眶坐在一边嗫喏:“对不起啊。”
      她的妆面有些花了,眼线晕染一点儿,黑黢黢挂在眼角。于东升还能说什么,沉默地枕着靠垫,摇了摇头。

      俞佳文在护士给于东升挂吊瓶的时候就离开了,病房里安安静静,窗外夜色铺下,顶灯照亮被挪开的圆桌上一片狼藉。
      直到现在于东升也没能看懂怎么的高琳就和俞佳文吵起来了。
      不就是提到诸正吗,高琳反应这么激烈,难不成还没放下?

      电视上正播着一部最近大火的偶像剧,女主人公是典型的傻白甜人设,男主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都没看懂,还在试图撮合男主跟女配。
      “你想我喜欢她?”男主怒道。
      女主此时内心已有一些动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坚持道:“对,你喜欢她才是最好的结局。”
      男主沉默片刻,仔细打量女主脸色,发现对方眼神坚定,气得丢下一句“那就如你所愿”随即拂袖而去。

      伤感的背景音乐响起,一男一女在飞扬的杏花花瓣雨中背道而驰。

      于东升斟酌一番,觉得还是此时应该适当给予高琳一些安慰,于是说道:“你妈妈也是为你好,家长哄着不就好了吗,你干嘛非要跟她对着干呢。”
      人家刚从美国飞回来,舟车劳顿的立刻就赶来医院见女儿,谁能想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高琳没有回答。
      于东升心说坏了,可能说错话了,刚吵完架的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越描越生气啊。
      他转过头,去发现高琳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电视上去了,此刻正急得直跺脚:“这女主怎么回事儿啊?人家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还撮合撮合!清醒一点吧女主!还有男主,能不能把话说开啊,就非得误会着心里才舒服是吧?”

      “……”于东升:“你听我说话了吗?”
      “啊?”高琳转头:“你说什么?”她只简单撇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电视上,吐槽道:“你说说这些人,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啊,面子那么重要?为了面子白受罪,活该!”
      这话说得好,道理谁不懂呢,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遇到自个儿就犯蠢。于东升似笑非笑,接话道:“对,有时候弯弯腰低低头,生活就能美好许多,但有的人就是不明白,明白也做不到。”

      高琳探身从床头柜上拿了个橘子,问他:“吃橘子不?”
      于东升说:“不吃。”
      高琳就自顾自剥开来,酸甜的清香四溢,她丢了瓣儿橘肉进嘴里,低声说:“不是做不到,就是不想。”

      她把话题转回来了。
      冬末的夜晚,窗外华灯初上,远远的中央电视塔做地标,橘红绚丽的光裹满塔身,温柔照耀四面八方,立交桥交错缠绕汇集又散开的车流,璀璨的灯河川流不息。
      病房里开着暖气,电视剧吵吵闹闹,消毒水味混合着渐渐浓郁的果香,仿佛是极适合谈心的时刻。

      这话题有关家庭父母,也可以有关感情,就看如何展开了。
      高琳懒洋洋又剥了个橘子,食指翘着,余下的指尖仔细撩着金黄果瓣上的白色脉络。她垂着眼睛,睫毛不仅长还很翘,眼窝深深,总是有股混血感。
      母女俩鼻子像,脸型也像,但俞佳文的眉眼更有东方美人的韵味。

      于东升其实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心里还念着诸正,所以俞佳文一提就被触到那个点。
      但他开口的时候还是说:“你爸爸是外国人吗?”
      高琳面色未变,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

      半饷,于东升说:“我随口问的,抱歉。”
      “你道歉干嘛呀。”高琳笑笑,“他活得好好的呢。”
      于东升静静看她等她。

      高琳眼神失焦,好像在回忆:“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十几年前了,相处时间也就小时候那么一点儿,就记得他的国语不是很好,是港城人。”

      医院的天台上风很大,俞佳文裹紧外套,从手包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烟管,又夹了烟上去点燃。

      她这次回来,一则是为了诸正的事儿,二则也是有大半年没见着人了,怪想的。
      就算高琳再让人不省心,那也还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女儿,失恋时候那样子自己可记得,丢了魂儿一样。饭也不好好吃,半夜还在屋里像幽灵似的呜咽,整天蓬头垢面眼下青黑,只一周就会骨瘦如柴,胸前肋骨跟吸过毒的根根分明。

      话说回来,她和这死丫头原本并不是常常吵架的关系,就在以前,母女关系还很不错。彼时高琳还是个可可爱爱听话乖巧的小姑娘,后来不知怎么就越来叛逆,为此俞佳文还特意去找过家庭协调员什么的,结果非但没有缓和母女关系,反而进一步加深了高琳对她的成见。

      这成见就起源于高琳的父亲高弘毅。
      俞佳文和高弘毅分开的时候刚怀孕,高琳从小没见过父亲,俞佳文带着她在绍兴住了几年,最后一年高弘毅找上门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过了十二个月,他就离开了。
      高琳那时候多小啊,很乖巧的粉面团子,俞佳文带着她去萧山机场的时候,她还以为全中国只有香港有飞机场,拉着妈妈的衣角问是不是到香港,可以见到爸爸了。

      她什么也不能说,带着高琳和高弘毅留下的钱飞到北京,母女俩就这样在京城定居下来。

      病房里,高琳将电视声音调小,“我在绍兴出生长大的。”
      于东升心说难怪。
      “我妈在绍兴辛辛苦苦打工养活我,那几年我以为自己是没有爸爸的,她骗我说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我还信以为真,跟她说我俩多有缘啊,随便捡的女儿也跟她长得好像。”
      “直到十岁那年我爸找上门来,我才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从垃圾桶里捡孩子。”
      “那时候我以为生活就这样好起来了,我妈再也不用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一个人打两份工养我。因为爸爸回来以后接手了一家纺织工厂,哦,那会儿好像挺有名呢,叫牡丹纺织厂,我们班同学都穿咱家出厂的衣服。”

      于东升挑眉:“那是你家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人,当年那家纺织厂突然声名鹊起,身边的人都以能跟里头的模特儿穿一样的衣服自豪。
      不愧是白富美啊。

      只不过……他皱皱眉,回忆里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话零碎,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啊。”高琳说:“那你也应该记得后来厂子快倒闭了,被人家收购了吧。”
      零碎的片段串联起来,他想起来了,点点头:“我记得牡丹纺织厂崛起得很快……”
      ——但垮塌的速度比崛起更快。

      他没再继续说,高琳不在意道:“这没什么的。穷苦的日子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厂子好起来之前都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厂子倒闭了,还有我爸爸,那以后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我也很开心。”

      话说到这里,就该但是了。
      于东升心里以为,这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抛妻弃子的故事。
      高琳撑着下巴嗤笑了声,“所以怎么说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呢,我以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以前九年十年我和妈妈都撑过来了,我爸爸也回来了,就算没钱,怎么着也能幸福吧。”
      “但是厂子倒闭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吵架了。”

      那会儿正是江南的冬天,她就要过十一岁的生日了。
      那天在下雨,阴沉沉的天气,她放学自己走回家的路上,就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
      她记得当时路边的一种花,香味挺浓,雨后被水珠子浸润了,就是湿漉漉的。

      他们就住在厂房边上的一户小院,与三户人家合租,正中央的四方天井里有一株杏花树,叶子有点枯黄,左边尽头处的木门里就是她的家。
      背着书包走进小院的时候,细长的雨滴把她的头发都润湿了。
      眨眨眼,睫毛上还有水珠滚落,泪一样挂在眼角。

      那扇破旧的、小小木门里,永远温柔的母亲和成熟大气的父亲在大声地争吵。
      她都不敢进屋,屏息缩在门外靠着墙角,看杏花树的叶片里不间断地落下雨丝,又断根似的陷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耳边的争吵声愈演愈烈,最后俞佳文摔门而出,见着她的样子,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金量隔壁厂房。

      她什么也不敢问,就被俞佳文带着在厂房宿舍里住了好几天。
      最后离开的那天,厂里的员工都被遣散了,来了许多西装革履的黑衣人,接手这处满是回忆的厂房。
      那天也恰好是她的生日。

      十一月的江南,空气永远湿润绵软,俞佳文跟着一个男人处理完厂里的事务,带着她回到那处小院,他们在左边角落里的小小的家。
      桌上都落了灰,高弘毅不见踪影,俞佳文沉默着简单收拾了母女俩的衣物,最后抱着她问:“琳琳,妈妈带你去大城市好不好?”

      小院儿门口那个脸生的男人在等她们。
      其实也不算脸生,高琳见过他几次,就在厂房里。男人沉默寡言地开来一辆车,在那个年代已经很高级的广州标致。

      她们坐车到了杭州萧山机场,她以为是去找爸爸的。

      但是直到飞机起飞再落地,直到她第一次见到皇城根下的老北京,直到她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好,让人眼花缭乱的所有都向她涌来,被她拥有。
      她都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我妈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厂子被人收购以后家里得了一大笔钱,她就拿着那笔钱,在北京开了一家美容院,之后又买了几套房,才到现在的样子。”
      “我爸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俞佳文嫌弃他没用,很穷,才选择离开他跟着另一个男人来了北京。也许最开始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一出生就没有爸爸的。”

      于东升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眉。
      高琳为什么这么想,里头的原因他不知道,没资格置喙。

      电视进到广告环节,是一款在三环内新翻修的购物中心,听说前段时间被环生集团收购了。
      高琳盯着广告,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她指着电视说:“这个港城的环生集团,背后就是我爸爸高弘毅。”
      于东升愣了愣。
      这个集团是属于港城一个豪门的,百年商业世家,实力和地位可谓全国顶尖。
      这一点从很多年前总把手活到百年后逝世的消息,在那个网络还没席卷中国的年代,占据了各大纸媒的头条足足三天就足可见得。

      高弘毅……可算是个耳熟的名字。
      他是现在环生集团的掌门人,当年争夺家产的事儿轰轰烈烈持续闹了许久,商场风云变幻,直到之后高弘毅与澳城的豪门申家联手,才坐稳了这个位置。
      这些所谓豪门秘辛,早就不算什么秘密,高弘毅娶了申家的女儿申智美,膝下据说有一儿一女,但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年龄也成谜。

      “没想到吧。”高琳说:“我没想到,俞佳文也没想到呢。她以为我爸爸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打着让我过上好生活的旗号跟一个男人来了北京,也没过多久两人又分开了,结果那头被她看不起的穷小子翻身变成了神龙啊。”

      她的笑声竟然有点清脆,在此时非常不合适宜的清脆。
      于东升失语,接不了话。
      高琳伸手摸向果盘,却摸到表面光滑的一只苹果。
      “啊,”她愣愣的,“没有橘子啦。”

      于东升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划出一家鲜果店。
      “点一份吧。”他说。

      高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很晚啦,不用点了,早点休息吧。”
      她说:“我去一下厕所。”

      厕所里传来清晰的水声,不间断流了很久。
      于东升关上电视和顶灯,只留着床头的壁灯,闭上眼睛。

      他想高琳应该是在厕所偷偷哭。
      对自己有意的女人,家庭并不幸福,还一五一十将这些过往都告诉给他听了。
      他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学生时代的恋爱,以前的女朋友们最多也就是青春期跟妈妈不对付,常常吐槽对方管得太多太宽。

      但高琳这些事,迷惑的点太多了,她的父亲为什么在她出生的前十年没有任何消息,又为什么在第十年突然回来,为什么工厂倒闭后俞佳文跟着另一个男人来了北京,分开后两个男人都没了消息。
      还牵扯到豪门。
      于东升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南方小城家庭,父母只是事业单位的普通职工,也许因为他是男孩子,从来不多管教他。

      家庭普普通通,人生更平凡无奇。
      而高琳那样的家庭……

      于东升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生活的困苦和波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只要你还活着。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厕所水声依旧,窗外的夜色才刚启幕。

      *

      夜风把缭绕烟雾送去很远,俞佳文手里夹着烟管,却没有抽。

      京城的夜景很漂亮。
      比港城还漂亮。

      她看着被烟雾朦胧的车水马龙,想了很多。
      高琳那时候太小了,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她不想让小姑娘在本该天真无暇的年纪就跟她一起背负那么多腌臜现实。
      所以她什么也不说,高琳就什么都误会。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当年事当年未尽,有的东西也就没了解释的必要。
      俞佳文扔掉燃尽的烟头,揉了揉太阳穴。今晚去海淀区的房子将就一晚上吧。

      包里的手机响起来,是彭玛丽。

      “阿姨,听说您回北京了?”彭玛丽说。
      俞佳文说:“对,就回来看看丫头。”
      彭玛丽抱歉:“今天有点忙,去参加了作协的会议,没来得及去看您,明天咱们一起吃个饭吗?”

      彭玛丽是高琳的高中同学,大学去港城做了两年交换生。高琳那样的性格,彭玛丽自然对她们家的事儿多少也了解,还常常作为母女俩吵架的润滑剂,俞佳文虽然觉得这姑娘心机挺深,但她对高琳不错,也会帮忙在高琳面前适当进行劝说,和缓母女关系,因此平日里能帮到的都尽量帮。
      例如彭玛丽这样的网文写手,能进作协就是因为她拖了关系。

      还有许多别的事情——之前彭玛丽的母亲跟父亲闹离婚,争夺家产的事儿也是高琳拜托俞佳文帮忙从中斡旋,彭玛丽才能像如今一样住着小公寓开着私家车全职码字。
      而俞佳文生意上的事情忙,以前跟高琳关系最恶劣的时候,高琳愚蠢叛逆地用不停逃课来伤害自己也伤害她,直到遇到温柔小意的彭玛丽才收敛不少。
      总之两个年轻姑娘关系好,性格也互补,俞佳文觉得高琳跟彭玛丽继续接触下去也没有坏处。

      俞佳文笑笑,对电话那头说:“客气了,我还得麻烦你帮我看着丫头呢。”
      彭玛丽也笑:“这哪能呀阿姨,高琳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过得好我也开心的。”
      “吃饭就不用了。”俞佳文说:“我明后天就回美国了。”
      “这么快?”彭玛丽讶异。

      俞佳文叹了口气,没说话。
      彭玛丽敏感察觉到这两人多半又闹翻了,便说:“那我帮您去劝劝她吧。”
      “没事儿,”俞佳文按按山根,“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忙你的就行,我住一晚上就走了。”

      彭玛丽那头顿了片刻,呼吸清浅,“您这么急,是那边还挺忙的吗?刚飞过来,时差都没倒好,多住几天吧,等您休息好了,我请您吃个饭。”
      她没说叫上高琳,俞佳文就明白了,问她:“是有什么事儿吗?”
      彭玛丽这才开口道:“那我就直说了阿姨,是这样,前头高琳不是刚失恋吗?您应该知道为什么。”

      俞佳文皱眉说:“她搞那么大动静,人家隔着半个地球跟我说诸正留下一堆烂摊子忽然走了,我能不知道吗?”她又问:“这事儿我给她擦完屁股了,人家公司都没意见了,又怎么了吗?”
      她在北京这么些年,积累的人脉资源四通八达,尽都用来给高琳瞎胡闹。这次这么生气,倒也不是怪高琳跟都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友分手,只是想提点她以后做事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
      没想到就引发一场争吵。

      俞佳文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彭玛丽安慰她:“阿姨您别生气,高琳这事儿是有些突然,但是诸正那个人,实在不适合她。”
      她这话说得慢,就有点暗含内容的意思,俞佳文沉思一会儿,说:“你现在在哪里?”

      一小时后,俞佳文跟彭玛丽约在了一家咖啡厅见面。
      咖啡厅的老板是俞佳文的老友,特意给她们留了谈事的包间,彭玛丽先脚到,后脚俞佳文就挎着包来了。

      “阿姨,好久不见。”彭玛丽笑眯眯的,“我点了水果茶。”
      她懂事就懂在这里,知道自己要倒时差怕晚上睡不着,最好避开咖啡花茶。
      哪像高琳那个死丫头,就知道自己平时爱喝咖啡,想不到更深一层。

      俞佳文点点头,与彭玛丽稍作寒暄,等服务员上完茶关上门,就开门见山道:“说吧,诸正那边有什么事儿?”
      彭玛丽也不着急,先说:“您还记得高琳跟诸正怎么认识的吗?”
      俞佳文回忆了会儿,沉默了。
      要说她这个妈妈,其实真的不太称职,她跟高琳沟通不顺畅,女儿的许多事情都只能从侧面了解。

      彭玛丽微笑着说:“这没什么,说起来还是我的错。他们是因为我才认识的。”
      俞佳文挑眉,等她后话。
      彭玛丽斟了两杯茶,递一杯到俞佳文那头,慢慢道出这段孽缘。

      原来诸正在港城大学念中文系研究生,当初彭玛丽到港城做交换生时认识了他,毕业后诸正恰好回国,在北京做一个小说网站的编辑,彭玛丽开始写作以后,二人就这么重新熟稔起来。
      那次高琳生日在夜店召集各位狐朋狗友聚会,彭玛丽恰好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跟诸正接触完,对方表示对这聚会很感兴趣,高琳办的派对向来也是朋友带朋友,二十个人里至少有一半都不认识,想想就带着人一道去了。

      没成想自那之后两人就对上眼儿了。
      诸正表面上确实是个文质彬彬的成熟男性,高琳那会儿又刚从大四被巩清清抢了男友,彭玛丽希望诸正能帮她从这阴影里走出来,也就仍由两人顺利发展了下来。
      何况既然诸正是她的朋友,那么成为高琳的男友,总好过让高琳自个儿从别处认识的不三不四的男人占了这位置。

      谁知这诸正人模狗样,背地里更不是个东西,高琳对他已经足够好,因为一句嫌弃编辑工作累赚得少就动用资源忙前忙后,让他进了之前的公司,还附送经理职位。

      但也许出身不够优良的人,或是诸正这样懂得如何讨好曲意逢迎的人,总是会将一点儿龃龉放大到超过所有美好。
      所以在他识时务地第一时间避开高琳递上辞呈去往西南以后,很快就逮着机会计划报复回来了。

      彭玛丽喝了口茶润嗓,接着道:“他前两天回北京了。”
      俞佳文用指甲敲着玻璃水杯底,不紧不慢,“他想干什么?”
      彭玛丽拿出手机,调了几张照片给她看。

      俞佳文看完,却没有第一时间把手机递还给她,反而漫不经心似的发问:“你说诸正是因为你才认识的高琳,那你跟他关系挺好的吧。”
      “那是以前了。”彭玛丽也不紧张,从容回答道:“他们在一起,我当然就要保持距离,高琳信任我不在乎这些,我却要有闺蜜的自觉呀。”

      毕竟再怎么说,这个伤害过高琳,又即将再次伤害高琳的人渣,是因为她才会接触到高琳的。
      是她给了诸正伤害高琳的机会。

      她背着高琳主动将这件事告诉俞佳文,一是想借着俞佳文的手阻止他,二则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高琳比诸正更重要,高琳才是最重要的。

      高琳大大咧咧惯了,又常常像十多岁的少女一样叛逆,对朋友好,不着调的事儿却也做得多,这么多年的相处,彭玛丽一直起到母女间沟通桥梁的作用。

      她几乎像是有一种魔力,整个人充满原始野性的生命感,就像森林里盘根错节的参天巨树,能够吸收周围所有象征活力的东西。跟她接触越久,就越难以从那纠缠的藤蔓里摆脱。
      彭玛丽常常觉得自己像附着在她张牙舞爪枝桠上的鸟,偶尔不舒服,却只能在这些枝桠上赖以生存。

      俞佳文笑笑,不置可否,只说:“饿了吗?我晚饭没怎么吃,加点儿餐吧。”说完也不等彭玛丽回答,按铃招来服务生,要了一份沙拉一份牛排。
      上完餐后,彭玛丽又想开口,俞佳文却不急着谈事,抬手阻止她,“这儿的牛排好吃,尝尝吧。”

      彭玛丽抿唇,仔细切割好牛排。但俞佳文不表态,她自然就没什么胃口。

      对面俞佳文不紧不慢享受完那份牛油果沙拉,绿油油的整盘见底,她用餐巾优雅地拭拭嘴,这才慢悠悠道:“他住在哪里?”

      *

      此时通州的一家酒店里,诸正半-裸着身子躺在床上抽烟。
      厕所里水声停下,庞妙童裹着浴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闻到烟味就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呀?真难闻。”
      不光是烟味难闻,这味道还让她想到那天高琳在办公室羞辱他们的样子,难堪又丢脸的回忆,实在恶心人。

      诸正眼睛盯着电视,没回答,神游天外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庞妙童不满,放大声音,“跟你说话呢!”
      诸正回过神,皱眉,“你小声点儿。不隔音。”

      他回来有事要做,不知道会住多久,只随意找了家便宜的快捷酒店。
      “还不是你非要住这么远,我从学校过来得两个多钟呢。”庞妙童听着隔壁愈渐大声的淫言浪语,后知后觉惊道:“我们刚刚……”她脸涨得通红,将这些尴尬都转成怒火发泄到诸正身上:“你干嘛不找个好点儿的酒店!这破地方能约会吗。”

      诸正抽完最后一口烟,心里骂了声,将电视声音调大,换上笑容过去抱住庞妙童安慰,“你忍忍吧,别人也不一定听到啊。就委屈这几天,等高琳那头的事儿办成了,咱们就能回公司了,一回去我就给你转正,你乖点忍忍,啊?”

      他回北京以及背地里谋划的这事儿,就只有庞妙童知道。
      能背着高琳跟庞妙童在一起,他对她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那件事之后两人也算是同患难了,何况庞妙童还在读书,心思单纯好哄,放在身边解闷也没什么缺点。

      庞妙童听完脸色好了些,但还是忧心:“你那事儿靠谱吗?又没有确凿证据,放出去有人信吗?”
      诸正拿出手机晃了晃,“这年头谁还在乎真假呢?只要有戏看,就能构成风波。”
      而只要能构成风波,他就能有机会翻身。

      在一起三年,高琳其实没怎么说过自己父亲的事,只有一次偶然提到,说是在港城发达了。
      但她长相有特色,又姓高,恰好近年商场上闹得风起云涌的港城高家换了新的接班人,网上随便都能见到那接班人高弘毅的照片。
      高弘毅澳门出身,母亲是葡萄牙人,深邃眉眼间那股子混血的味道跟高琳肖似极了。

      结合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一查,很容易就让他猜到高琳的身世。
      当然也只是猜到,凭他的人脉资源,并不能清楚得知连高琳自己都模糊的秘密。
      不过这不算什么,他只是想报复她而已,自己可能确实做错了,但这错总不至于就到影响前途的地步吧,跟高琳交往的时间他对她不好吗,就因为这点儿事,她就能狠下心毁掉自己,那自己不做点什么回敬,真是白活这么多年。

      那可是高家啊,环生集团的掌门人,竟然在外头有个私生女。
      普通的世人,总是会对难以企及的世界怀抱好奇,这好奇也许没有恶意,但那之中涵盖的无法掩饰的窥视感,就足以掀起
      当然了,资本有时也正需要这些窥视感,回头稍加利用,就能成为更上一层楼的台阶。

      他的计划说来也简单,就是将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以匿名的身份曝光在网络上,剩下的事儿,自然有总是爱闲着吃瓜的小市民津津乐道着帮他完成。
      不管高琳到底是私生女还是什么,总之肯定不是名正言顺的高家孩子。高弘毅在媒体里的形象可是正正经经的商界奇才,与申家女儿和睦美好的婚姻也是,他们育有的那一儿一女也不知道年龄,想搞高琳,只这些就够了。

      隔着一堵墙,那头的野鸳鸯越发夸张,旁若无人地快乐着。
      诸正腹下涌起热流,邪笑着反身将还在思索什么的庞妙童压在床上,后者发出惊呼,最后半句话被堵了回去。

      因此当俞佳文领着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破门而入时,诸正也就没能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暗地里找到的线索,到底是哪里漏了风声。

      屋外的冷风刷啦啦灌进来,诸正慌张地从床上翻身而起,抓起被子一角遮住下-身,又惊又怒:“阿姨?!”
      他跟高琳已经是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自然也就认识俞佳文。

      俞佳文不跟他废话,举手一挥,身后两个大汉就直接冲过来抢过床头放着的两个手机。
      他们齐齐举起两只一模一样的新款苹果机,面无表情地说:“密码。”

      庞妙童已经被这阵仗吓呆了,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露出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诸正也害怕,但他强作镇定,“阿姨,您这是干什么,我跟高琳已经分手了,您不至于还要拆散我和童童吧。”

      俞佳文在此时才有了反应,斜着眼睛瞟他,“就凭你们?”
      她冷笑一声:“确实不至于。但是,”她亲自接过壮汉手里亮起来的那只手机,“有的人给脸不要脸啊。”

      诸正做着最后的挣扎:“阿姨,您说什么呢,我在北京好歹也住了几年,辞职了想回来看看没什么不对吧。”
      俞佳文下巴一抬,壮汉就立即上前掰过诸正的手,捏着他的大拇指在home键按了上去。

      也是方才精虫上脑,给庞妙童看过那些东西后甚至都没关后台,屏保密码解开,他费尽心思找到的东西就呈现在俞佳文眼前。

      俞佳文垂着眼随意看了看,忽然扬起手,将手机往墙上狠狠砸去。
      脆弱的机身在墙面四分五裂,诸正衣服都没穿,又被两个虎视眈眈的大汉守着,情急之下却没办法做什么,干脆破罐子破摔吼道:“我还有备份的!今天你要是敢做什么,那消息下一刻就会传上网络!”

      俞佳文忽然笑了。
      诸正心下一惊,只觉得那笑声让本就被冷风吹得寒凉的周身如坠冰窟。

      她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
      “手下有点儿轻重,咱们可是守法公民。”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电视剧情节纯属虚构请勿代入。
    三更合一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万字肥章~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本章下24h留言有红包,挨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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