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年年堇色

1、第 1 章

　　开原十九年的一天，院子里围了一群人，陈三娘又在处罚人了。
　　陈三娘是谁？
　　她算是我们乐坊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已经升为内人，跳得一身的好舞，又会唱歌，常年又多与宫中的人来往浸润，自然一直腰杆是硬的，连掌管乐坊的阿娘也要对她恭敬几分。
　　我们杂院的下等人当然是要对她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去凑那个热闹，但听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声音很像阿娇。
　　“不好意思，让一让。”
　　我费劲挤到了里面。
　　阿娇满头是血的跪在院子中央，一边还哭着求三娘饶命。
　　“弄坏了我的玉簪，你哭饶都没用。”
　　陈三娘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在指甲上涂凤仙花汁。
　　“阿肆哥，阿娇犯了什么事？”我问。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尽管他今年十五岁，比我大三岁。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明月，你回去，不要在这里多管闲事。”
　　“阿娇怎么会把三娘的玉簪弄坏？”
　　阿娇不是那样莽撞的人。
　　程阿肆开始拉我回去。
　　他常年在乐坊里练习舞剑，我最喜欢看他认真舞剑的样子。身形挺拔，站如劲松，动若形龙，那是阿肆哥最英俊的时候。
　　他总是身穿那件老奶奶缝制的白衣，腰间系一根红绸带，裤脚和手脚都紧紧地扎好。白衣穿得很旧了。
　　我不止一次看见宫里头的娘娘赏赐他衣服，可那些衣服他从来都不穿。
　　我有次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赏赐的衣服，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我，反而握住我的手，问我以后长大想要去什么地方。
　　那时我才几岁，回答他说：“阿肆哥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对于我来说，是兄长，亦如父亲那般令我敬重。
　　我的父母将我卖入乐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一无所有。
　　在这里，阿肆哥是我的亲人，阿娇也是我的亲人。
　　“阿肆哥，阿娇是我的朋友，你以前告诉我，对待朋友要真诚相助。”
　　程阿肆来不及说什么，我就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冲进了里面。
　　“三娘，请你放过阿娇，她摔坏了玉簪，我来赔。”我跪在三娘的面前，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向三娘。
　　她真的是个美丽的女子，眉眼横波流转，肌肤白皙，连她的脖子也没有一点皱纹，头上的金钗摇摇欲坠，她脚上有一下没一下踢着织金木屐，她像一只高贵的孔雀，难怪那些达官贵人会喜欢她。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凑到我的眼前，“小明月，你赔不起。不过，如果换做发卖你出去做人家的童养媳，你这张脸倒是可以卖得更高的价格。”
　　她笑得停不下来，笑得花枝乱颤。我不知道她说的“童养媳”是什么，但我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三娘，明月她年纪尚小，不懂事，请您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是阿肆哥的声音，他跪在我的旁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阿肆哥下跪，他在三娘面前显得很卑微，我印象里的阿肆哥一直明朗，温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偷偷瞥到阿肆哥的额头在渗汗，阿肆哥也害怕三娘吗？
　　“年级尚小？林明月今年十二岁了，可不小了，可以发配出去嫁人了，难道程阿肆你想养她一辈子不成？”陈三娘有意瞥了程阿肆一眼，冷笑。
　　我看见阿肆哥白皙的耳朵变得通红，他立马磕头，“三娘，乐坊之人严禁私自婚配，我岂敢存这等念想？只是此事与明月并无关，请三娘高抬贵手放过她。”
　　“哼，算你识相。”
　　阿肆哥磕头谢过陈三娘，准备拉我起身离开，我的手却被人攥住，回头一看是阿娇，她哭着对我说：“明月，我没有弄坏三娘的玉簪，你相信我，我当时听见三娘房里有动静，我过去想要看一看，却发现里面冲出来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那人跑了的时候掉了玉簪，玉簪才被摔坏的……”
　　一席话说完，全院的人突然低声议论，陈三娘突然脸色骤变，甩了阿娇一个嘴巴。
　　“你这个小贱蹄子胡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正要说话，阿肆哥却使劲给我递眼色，示意我不要说话，可是……他握紧了我的手，我感受到他温暖的掌心沁出了一丝丝薄汗，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惭愧地低下头。
　　我被阿肆哥拉走，随后我听见阿娇的哭声更加惨烈，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口。阿肆哥蹲下身，双手轻轻捂住了我的耳朵，他的眼中露出无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