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州凉》三荞

64、第 64 章

　　滨州，延平县周家村。
　　初冬的土地已经稍稍冻住了，黑色的肥沃的土地上结了浅浅的白霜，周村长裹上了薄棉袄，踩着还算干净的小土路往村子最后面走去。
　　他们周家村背山靠水，是个十足十的风水宝地，可惜也因为山水交错的地方十分鸡肋，导致四周难以通路，唯一一个还算方便的就是五六公里左右距离的延平县城了。
　　因为这个地势，周家村里但凡有点血性的男男女女都出门闯荡去了，留下了一村子的老弱病残，靠着村里还算肥沃的几亩薄地过活日子。
　　周村长被冷风刮得身上脸上冰凉，他又裹紧了棉衣，咬着牙快走几步，总算到了村子最后面。
　　那地方原本是周成家的，周成前两年外出闯荡，从此没了消息，他是老来子，爹娘一直生不出来孩子，快四十了才有了他，好不容易拉扯大了，那孩子又掉头走的没影儿，老两口想儿子想的生了病，年纪又渐渐大了种不了地，结果都病死了。
　　即使老人病死了，村子里托人往外捎了好多的口信，周成人也没回来。
　　没成想半个月前，一队人来了村子，领头的那个娃娃脸看着年轻又富贵，上来就打听周成家。
　　村里人这才知道，周成在一家富户里面当了个大管事，成了这娃娃脸的同僚，没想到跟着家里的先生跑生意的时候遇上了事故，为了救主人家死了，先生也受了大惊吓，得了重病。
　　感念周成的救命之恩，他们家先生想来报答周家，就托了他来打听。
　　那娃娃脸的管事一听说周家人都没了，是十分的遗憾，还专门去了周成家看了看，当即替他们老爷买下了周成家的院子，说一来感谢周成，二来老爷喜好清净，想在这里养养病。
　　本来周成家就没人了，好好的院子也空了，这娃娃脸的管事一说买院子，立刻给村里每户人家都送了二两银子。
　　那些钱加起来买上十来亩好地都够了，何况一个不值钱的院子。
　　周村长当即拿了地契把跟着娃娃脸管事去县衙里把院子过给了娃娃脸管事，那管事走到了县城想了想，又给县长说他们家做生意倒是赚了些小钱，想把后面那小片山给买下来。
　　给县里送了十五两的黄金。
　　这说了些话的功夫，买了周家村小半片村子。
　　好在他买的那些地都卡在了村子最后面，山和水的夹角处，那里地势不太好，出入也不太方便，十分清净，不影响村里人，大家也就任他去了。
　　等到他们安置了个差不多了，娃娃脸的管事才笑着介绍自己，说是姓罗，主人家姓景，外面做生意因为事故出了岔子，万贯家财败的差不多了，景先生又患了重病，带着几个家仆打算寻个僻静地方归隐，总归还剩下些钱财，够他们散淡度日了。
　　周家村人稍微有些排外，但是看罗管事一行人都规矩守礼还颇为客气，跟着的家仆各个气质凶悍，沉默寡言，不太能招惹的样子，再加上人家送上的钱两，也都熄了找麻烦的意思。
　　因着罗管事打算翻修家里的房子，村里人还去给帮了忙。
　　周村长到了的时候，景家的院子已经大变了样，周村长赞叹的看了看这同他们破草房很不一样的大院瓦房，提着声音喊了一声：“罗管事！”
　　不过一会儿，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对方宽肩窄腰，长身玉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村长啊，有什么事吗？”
　　周村长跺了跺脚说：“这天已经太冷了，我来给你提个醒，赶紧的砍柴火去，这里的冬天来得早走的晚，要是柴火不够你们能冻死哩！”
　　罗管事……罗以筠，他眼睛微微的一动，随后点了点头，笑着说：“我知道了，麻烦您还来给说一声了，我这两天就准备。”
　　周村长点点头，又嘱咐说：“快着些啊，这大雪马上就来了，到时候封路你们就走不了啦。”
　　“大雪封路？”罗以筠连忙追问了一句。
　　周村长：“是啊是啊，这里冬天雪最厚的时候，能没过人胸口，别说人了，牛马都能给你埋上哩！”
　　罗以筠这次表情严肃了些，他抿了抿唇角，再次点头道谢：“多谢您提醒了，我这恐怕有的折腾了，就不留您进来了，等安顿好了，我定然带重礼登门道谢。”
　　周村长摇了摇头：“嗨，你们外面来的，不是本地人，不清楚，提个醒也不是麻烦事，你快去忙吧，我回了。”
　　罗以筠送走了周村长，立刻回了院子里，给几个玄英卫吩咐了几句，这才骑了快马出了村子。
　　他一路直奔延平县，在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里接了施璟璇。
　　没错，施璟璇。
　　“逃亡”这一路上，算是施璟璇两辈子最难的一路了。
　　他是病的只剩了一口气，全靠心气儿硬撑着，凤京又是个权贵集中的地方，他们怕行迹败露，只能匆匆赶路，等到了东三省的地界儿才放慢了脚步。
　　为了照顾施璟璇，安柳准备的马车宽敞舒适，减震效果也非常好，即使这样也够施璟璇受的了。
　　他这一路不停的咳血，肺腑的伤压迫胸口，腿上的伤又牵连腰胯，躺着胸闷，坐又坐不住，真的是……
　　他又发着低烧，没点儿胃口，一路上全靠蒋成泽每日一颗的药丸吊命，罗以筠想尽了办法给他改善条件，马车上堆满了被褥汤婆子，天天给他按摩，还定时定量的喂粥水。
　　也没能让他好上一时半刻。
　　他本就沉疴难愈，病入膏肓，躺在床上精心养病尚且命悬一线，何况匆忙路途，缺医少药？
　　难为了罗以筠，赶路途中还无微不至小心翼翼。
　　走到半路，施璟璇就开始水肿，从脚一路肿到脸上，气息灰败寥落，奄奄一息，他自己半昏迷中还有两分的意识，就感觉罗以筠片刻不敢离身的守着。
　　等到他们走走停停，终于决定在延平县落脚的时候，施璟璇终于吃完了那一瓶吊命的药，罗以筠斟酌着给他抓了几服药喝下去，都是以前蒋成泽给施璟璇开的方子。
　　施璟璇硬煎熬着，喉咙里的血腥味混着药味咽下去，又吐出来，这么折腾了三天四夜，差点儿脱水，第五天早上的时候，居然退了烧。
　　在客栈里病恹恹的养了十来天，他身上的水肿居然也消了下去，灰败的脸色回转了许多，看着也是不健康，却居然撑过来了。
　　施璟璇退烧那天早上，罗以筠已经没了别的法子，拿着刀子对着自己的手腕和胸口比划，思量着放血给施璟璇做药引试试，没想到施璟璇自己半撑着坐了起来，问他要水喝。
　　等施璟璇能自己在床上坐稳的时候，罗以筠抱着他的手趴在床上哽的喘不过起来，哭到半截儿累的撑不住，睡了过去，就那么趴着睡了一天一夜。
　　施璟璇勉强熬过这场大病，命还吊在鬼门关前，精神不济，躺着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罗以筠自己醒过来时，听着他急促又细的呼吸，惊得连忙扑过去看，这才察觉他只是太累睡着了。
　　兵荒马乱的赶路和养病耗尽了两人的心气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安稳地界，罗以筠又马不停蹄的安排后续。
　　他把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总算打听到了合适的地界，也是赶巧，周成这个人罗以筠有印象。
　　他是前些年去了凤京通过了选拔进了玄英卫。
　　玄英卫的新老更替非常缓慢，也就是前两三年的时间，施璟璇大幅度的选拔新人加入玄英卫，把原本的班底子都散了出去，新加入玄英卫的士兵们就只剩下了守宫门的任务，倒也十分轻松。
　　周成就是那个时候加入的新人。
　　可惜的是周成加入玄英卫没有两年，他好奇心过剩，窥探老成员的机密任务，被罗以筠亲自灭口了。
　　为此，罗以筠曾经仔细的核对过周成的资料，知道他是延平县周家村的人，本来他们经过延平县并不打算在此停留，罗以筠想起周成的资料，心念一动，去周家村打听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找到了合适的地。
　　于是就有了那么一通胡编乱造，罗以筠顺利的打入周家村，买下了大片的地。周成家的院子对村里人来说地界不好，对罗以筠和施璟璇来说却极为有利。
　　罗以筠招了人手忙忙碌碌修了小半月，紧赶慢赶先把卧房和厕所以及浴室三个房间赶了出来。
　　因为他的要求高，毕竟施璟璇病恹恹的身子需要合适方便的居住环境，所以他一边督促着赶工，一边精挑细选，总算把安顿的房间收拾出来了。
　　因为滨州这里寒冷的气候，罗以筠找了熟练的工匠给房子盘了地龙，尤其是让罗以筠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一股小小的温泉眼，温度稍稍有些高，也幸好罗以筠曾经在京中就收集了建房的图纸，把温泉水引出来修了一间颇为精致的浴室。
　　最后则是施璟璇病的晕晕乎乎的途中，还不忘给他科普了现代卫生间的装置，让罗以筠马马虎虎收拾出来一间功能齐全，干净整洁的厕所。
　　罗以筠忙活这些事情的时候，施璟璇就只能在客栈里养病。
　　安柳照顾人也是贴心的，罗以筠不在的时候就是他衣不解带的跟着照看施璟璇，是以虽然在客栈里还不是很方便的条件，他却也把施璟璇照看的极为妥帖。
　　早些时候罗以筠已经先把车马家当分批次的送走，这会儿客栈里只剩下了三个玄英卫护卫施璟璇的安全。
　　“听周村长说，气候变了，这两天就要下雪，到时候天气寒冷，我怕先生的身子撑不住，先把他带过去，剩下的房间也不着急了，我们慢慢的建。”
　　罗以筠一边和安柳交代，一边给施璟璇用热毛巾擦身，等收拾的差不过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用大氅小心的裹了起来。
　　安柳帮着收拾其余的零碎物品，一边笑着说：“大……您安排的很合适，我们这几个下人都能凑合，只怕先生现在这个情况得仔细些。”
　　罗以筠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这里天寒，冬天难过，还得催催那些匠人，尽快赶工。”
　　安柳点点头：“也不过几个人，安排起来也容易。”
　　罗以筠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把施璟璇给抱了起来。
　　施璟璇本来靠着枕头打瞌睡，罗以筠给他擦身换衣都没什么反应，被抱起来的时候才稍稍惊了一下，抬头看是罗以筠的脸，便乖乖的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
　　他身子骨轻飘飘的，整个人又没什么力气，罗以筠抱着他感觉像是抱了捆棉被，几乎没有实感。
　　可即使这样，也比刚出凤京那会儿沉重的没有生气的身子来的好。
　　罗以筠悄悄的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言：“我得把您养胖些……”
　　“什么？”安柳忙着整理东西，没听清他这句话，回过头来问。
　　罗以筠摇摇头，催促道：“快些，我们得抓紧时间。”
　　安柳点点头，把包裹背在身上，两个人退了房，上了马车，跟着的三个玄英卫当即赶着马车往周家村去了。
　　罗以筠带着施璟璇出来，玄英卫里就剩下了三个人愿意跟着他们走，实在是这三个都已经无亲无故，身如飘萍了。
　　不过，仅剩六人日后相依为命，剩下的半生散淡度日，倒也是一件和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