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二水四易

15、章十五 再逃

　　那天晚上地板上起了一层露水，是京城常年干燥的天气里难得一见的潮湿粘腻。

　　我知道劝阿尘休息是不可能的事，如今正是逃亡途中，谁也预料不到下一秒的生死，可是却也无法眼睁睁又看着阿尘站在我床边像从前一样举着烛台守夜。我有太多事情想要知道，眼看着阿尘把心剖给我看之后又觉得许许多多不知该从何问起。索性拉着阿尘坐在地上的软垫上，面对窗子，听着微风不时轻拍窗外竹林簌簌，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阿尘自然拗不过我。

　　他的单衣连同他的肌肤让人觉得冰凉，洗的很干净也难掩一股肃杀与鲜血的气息。我一身虽旧但仍然厚实的棉衣尤觉寒凉，脸贴在他的肩上，企图也许能给他一点热气。

　　我的声音很低，“你知道……‘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回主人，下奴不知。”

　　“可是你……”

　　阿尘面露犹豫，一抿嘴后还是开口；“千芜大人曾与下奴说，主人之后可能会表现的像是失去记忆，也许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论什么原因，主人都还是主人。千芜大人……下奴那时只当是要提点下奴忠心不二，却不想……成了真。”

　　我阖了眼。千芜……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尘的肩膀硌着我的脸，我随手扯下被子，一环批到我们俩的肩上，那种感觉就好像身处洪流之中，两颗浮萍互相依偎，尽管也许无力改变大局，却心有勇力去面对。

　　对，我感到一种无力，千芜是我不知道的强大，是敌是友尚不明确，国灭的原因扑朔迷离，可是与此同时我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这种温暖正是来自眼前人。

　　我们裹着一床散发着灰尘和霉味的被子，像两个孩子一样讲悄悄话。真好。

　　“那你对于千芜可知道些什么？”

　　“回主，……”

　　我一根手指轻搭上了他的唇，“以后不要这样回话。”感受到身边人一瞬间的僵硬，我又补了一句：“我说了算。”

　　“……是。下奴仅仅知道千芜大人曾是天下第一高手，先帝就是因此才请了他来向您亲授武功。至
　　于其他……下奴不知。”

　　“嗯。”

　　这具身体的虚弱到此已经显现出来，疲乏潮水般涌来，一日的奔波便已受不住了，我心知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便抬头朝着阿尘耳边轻轻呵着气说要睡一下，并表达了一下不许抱我上床，就要在地上睡的决心，之后便意识不清了。

　　睡熟前唯一的记忆，似乎是有人敲门，说是有封信？

　　不知睡了多久，越来越窒息的感觉让我突然惊醒。原来是被子将我的头脸挡了个严实，我挣扎着扒开，便蹭上了一脸温热的液体，下意识地伸舌一舔，锈的腥味瞬时反上了鼻腔。
　　血。

　　我裸露在外的冰凉皮肤和眼前不断晃动的人影都提醒着我这不是一场梦。

　　我在阿尘怀里，并且在高速移动。

　　“阿尘？”

　　我的声音即刻被浓黑的夜色吞噬。我整个人被裹着被子挂在阿尘身上，从这个角度看，阿尘在不断喘着气，汗珠从脸上一滴滴流下，融进肩上一片润湿着血的颜色发乌的布，他的伤口正横在我眼前，如此看着便能想见当时有多凶险，但凡偏上一寸，我必死无疑。
　　我是个拖累。

　　衣袂翻飞，金属相碰的声音无处不在，冰凉的冬日的风从四面八方割来。我的世界在一方胸膛内被保护的很好，我看见京城的灰瓦白墙在身边匆匆掠过，重物倒地闷闷的声音不时地在身后响起，可是耳边不断加重的喘息让我知道眼前这个面似强大的男人也并非如同表面那般收放自如。

　　我是个拖累。

　　可我有一身内力。我不是完全没有用。

　　我几乎要骂自己智商退化掉了，怎么想不到输内力呢？

　　思及此，我忙一掌贴上阿尘没有受伤的胸前，缓缓输入内力。

　　那一瞬间明显阿尘的动作一顿，坚毅的眉峰一瞬间松动，手上动作不停，嘴唇却开合道：“主人得罪了。”

　　我摇头，也不知道阿尘看到没有。我只是自顾自输着内力，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兵荒马乱，至少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带着我在刀光剑影里穿行，无论如何也没有抛下我。

　　我脸上蹭到的血液已经干了，糊住了睫毛，我甚至睁不开眼睛，越来越多温热的液体濡湿我的衣衫。

　　我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久到连我的内力都若有枯竭之感，阿尘才带着我脱力地栽倒在地。我挣脱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好不狼狈地滚落在一边的土地里。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森林的气息在周围围拢。

　　最后一个追兵被阿尘断了右臂左腿，尚在地上苟延残喘。我见阿尘已经无力再动，便起身拾起了阿尘的剑。

　　我知道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此人也必死，可是现在不是心软之时，若有后患，以我和阿尘这样已是强弩之末的情况，到时未必能有还手之力。

　　“绝不能冒险。”我拼命给自己打气，却仍然控制不住手的颤抖，“只要一剑刺穿喉咙就好。一剑就好。”可这是杀人啊。两世为人，我从未杀过生，正对上那个人的眼睛，谁知竟盈满了泪。

　　我一闭眼，心一横，抖着手便要将剑送出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挡住了我右手的去路。阿尘不知什么时候竟起来站在我身后，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俯视看我，握剑的手不自觉松开了，剑落入阿尘的手中。

　　他看着我，忽而笑了：“主人不必，这等脏事下奴做就好，无需脏了主人的手。”

　　那抹笑容如同冰原上一朵花的初绽，眉眼间盛着一江春水的温柔。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宠溺像是要把全世界奉上。

　　他头也不回，一剑了结了地上的人。

　　他一头向前栽去，我连忙接住。

　　清晨的阳光倏地投了下来，青绿的光影遍洒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