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错》虞不渔

15、第14回

　　寒风呼啸，皓月当空，月色下的多纭河闪烁着点点水光，许家的烟花不知已经放了多久，此刻还未有停下的趋势。

　　一艘乌篷船从上游缓缓行来，船头站着一个男子，带着草帽，摇着桨。船篷内传来琵琶声，如玉珠走盘，清脆悠扬，一女子娓娓唱着：

　　天碧星河欲下来，东风吹月上楼台。

　　玉梅雪柳千家闹，火树银花十里开。

　　紫凤笙繁声曼衍，黄龙舞缦影徘徊。

　　香车匝地红尘软，莫遣铜壶漏箭催。

　　小船逆流而上，正与岸边行走的沈清安等人步伐同步，沈清安听得入迷，几次探头，想要借着月光看看能唱出这样好听声音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奈何实在看不清。

　　三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桥上，那乌篷船也从桥下穿行而过。赶在乌篷船没有走多远，过桥两三仗远处，便停靠在岸边。那男子将纤绳栓住，便半截身子钻进篷内，牵出一个女子。夜色如墨，远远望去，那女子身形瘦弱，带着帷帽，抱着琵琶，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细细看去，那女子的腿脚似乎有些跛。

　　“娘子，小心。”男子柔声嘱咐，十分小心地扶着她，好似她是一个琉璃一般，稍不注意就会碰碎。

　　不一会儿，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清安看着此情此景，目光茫然，心中平生出一股复杂情绪。

　　“他一定很爱他妻子。”阿依嫣突然叹道，不知为何，眼中似有一股酸楚。

　　沈清安一愣，扭头看着阿依嫣，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依嫣苦笑着回过神来，“我也曾见我爹这么爱一个女子，可惜……那个人不是我娘。”

　　沈清安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顿了顿，阿依嫣又道：“西疆有法，无论男女，只能遵从一夫一妻之法则，更不许像周国这般可以纳妾。但我爹仍然有三个“红颜知己”，我从未见他对别人像对青娘那样好，青娘最晚到我家，我从未见我爹那么爱一个女子，她来了不到一年，我爹便将她娶进门，让他做了自己的妻子，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夫人。黎叔临死之前说，我娘当年不顾所有人反对嫁给了我爹，但是她最后却带着对我爹的恨离开了人世。”她看向沈清安，问道，“你说，这是上的男子真的都是这般喜新厌旧，薄情寡性么？”

　　沈清安说道：“我们汉人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若女子非要讲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世上便是无人可嫁了。”

　　“那你能允许自己将来的夫君三妻四妾么？”阿依嫣问道。

　　“当然不允许。”沈清安看了一眼旁边的裴无尤，说道，“将来我若遇不到对我一心一意之人，便出家做姑子去。”

　　裴无尤一惊，忙道：“那倒也不必，这世上男子千千万万，还是有很多从一而终之人，你……”他眼见的不知所措，“你且莫要有做姑子的念头。”

　　沈清安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脸颊不由得红了。她扭头不再看裴无尤，双手倚在栏杆上，远处又炸开一朵烟花。她远远看过去，不知怎的，觉得这束花火最好看。

　　火光映照在沈清安脸上，从侧面看去，她脸上柔和的线条，小巧挺拔的鼻梁，眼中泛着如水般的光，每一个画面都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裴无尤不由得看得出神，远处接连炸开的烟火也没有拉回他的注意力。

　　阿依嫣看着这二人，心中苦涩，却又羡慕。又想着这关内塞外，天上地下，她唯有师父一人而已，便更生难过。

　　“沈姑娘，裴公子，”阿依嫣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我准备明日便起身走了。”

　　“啊？”沈清安站直了身子，拉着阿依嫣，十分不舍，“这里离京城不远，你不随我去看看么？”

　　阿依嫣道：“不了，我要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到，眼下又快过年了，我想回去陪师父。师父她……她一个人孤单得很。沈姑娘……”

　　“还叫我沈姑娘，”沈清安打断了她，“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吧，我们年岁相差无几，你叫我清儿就是了。”

　　阿依嫣低头笑了笑，道：“好，清儿。”

　　“过完年后，我来京城找你们。届时如果你们……”她怔了片刻，看了看裴无尤，似乎收回了什么话，“反正我会来找你们。”

　　沈清安道：“你既要回去陪你师父，那我便不阻拦，但是记得一定要来京城找我们！”

　　阿依嫣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小玉瓶，交给沈清安，“你们是习武之人，刀剑无眼，这里有三粒凝香丸，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京城名医多，你们大抵是用不上了……”说着她便想要收回。

　　沈清安连忙抢过瓶子，揣进怀里，道：“这世上的药，哪里比得上你的凝香丸。”

　　烟花终于停了，这一夜，终于告一个段落。

　　次日清晨，沈清安、裴无尤和施彩羽便早早起床，将阿依嫣送至城外。沈清安拉着阿依嫣依依不舍，裴无尤更是连夜请奚三娘帮忙准备了一些路上的吃食。阿依嫣看着怀中沉甸甸的包袱，心下温暖至极。

　　她骑着马，回头远远看去，沈清安和裴无尤仍站在城门口目送自己。

　　“清儿，裴公子，”阿依嫣喊道，“天寒地冻，你们且回吧，我们定安再见！”

　　沈清安和裴无尤同时抱拳，朗声道：“京城再会！”

　　阿依嫣挎上包袱，又回头望了一眼，策马而去。

　　施彩羽看着阿依嫣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捻了捻身上的斗篷，怅然道：“真羡慕阿依嫣，可以自由自在，行走江湖。”

　　沈清安笑道：“小时候我让你跟我一起练武，你非说那是男子耍的把式，说什么也不肯练，现在可后悔了？”

　　施彩羽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如果再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大抵还是不肯练的。我此刻如笼中之鸟，也是我当初的个人选择造就的果。”

　　“施姑娘倒是看得通透。”裴无尤道，“人处在不同的时期，所见所想本来就会有所不同。所以不用后悔，走好今后的路即可。”

　　“那……施姐姐，”沈清安又担忧起来，“若是将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非要你嫁给那个人，你该怎么办？”

　　施彩羽眉头一皱，“若真如此，我便……”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语气十分坚定，“我便一刀了结自己，也绝不做那趋炎附势的人。”

　　沈清安大惊，施彩羽从小文弱，见血就哭，没想到却能随身带匕首，言语中更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她心中感激，拉着施彩羽的手，取下匕首，说道：“施姐姐放心，用不到你舞刀弄枪，我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施彩羽道：“我虽是弱女子，却也读过些书，知‘威武不能屈’的道理，若是事事都要你挡在我前面，那也和缩头乌龟没什么分别。”

　　“说得好！”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许枳言。

　　许枳言正骑一高头大马，手持长剑，身后跟着四个手下，朝这边过来。

　　施彩羽忙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在沈清安身后，忽又想起方才说的话，便又站在原地未动。

　　许枳言走到她面前，并未下马。他俯视着施彩羽，笑道：“想不到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心性也让人如此钦佩。”

　　施彩羽道：“过奖了。”

　　许枳言嘴角一勾，翻身下马，便要靠近施彩羽，裴无尤立马一个箭步窜到施彩羽前面，双臂抱胸，歪着脑袋看着许枳言，笑道：“兄台，我叫裴无尤，幸会。”

　　许枳言一愣，停下脚步，见他手里拿着剑，眉头一皱，随即又笑道：“原来你便是阿彦说的裴大哥。听说你功夫不错，可否让我领教一下？若我输了，要什么你们随便提。”

　　裴无尤回头看，施彩羽正怯生生的看着他二人，沈清安脸上则浮现不明笑意，好似看热闹一般。

　　“唉！”裴无尤无奈地摇摇头，“那就请兄台赐教了。”

　　话刚落音，许枳言突然拔剑，一剑刺来。裴无尤身子微侧，以剑鞘挡之。许枳言见状，将剑一收，又横劈过来，裴无尤身子往后一仰，却脚下登风，一眨眼便蹿到了许枳言身后，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抵在他脖颈处。

　　“你输了。”裴无尤道。他自始至终连剑都未曾拔出。

　　许枳言停下来，转身抱拳道：“阁下确实厉害，在下认输。你有什么要求，随便提，只要我能办到。”

　　裴无尤笑道：“要求嘛……我暂时没想起来，将来我想起来再说。到时候你莫要抵赖才是。”

　　许枳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不会抵赖。”说着便又跨上马，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说罢便领着手下往城外离去。

　　经过施彩羽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来，看着施彩羽，微微俯下身子，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姑娘，若真不想嫁那………”他故作用力想了一下，“那个什么臭男人，可以考虑考虑我。”

　　施彩羽霎时脸通红，侧过头去不敢看许枳言。而许枳言，早已驾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