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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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后她出现在了杨浦一个去年年初落成的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这套公寓是孟美岐离婚第二年买的。孟美岐经济情况她一直不算很了解，她知道当初孟美岐去法国深造三年，是受亲友资助还申请了助学贷款，又拿了奖学金才在物价奇高的巴黎活过三年，欠的钱到她们快结婚才陆续还清。孟美岐没认识她前因为抽中了指标又借钱买了辆二手小polo，那时没有成为主厨的孟美岐毫无积蓄并且负债累累。成为主厨之后，瑰雅给出的薪资倒是可观，也只是让孟美岐用两年时间从负债变为从零开始，她们离婚时律师清算财产，小孟账户余额堪堪六位数，全都给了Max做抚养费，并且此后每个月会给Max她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作为抚养费，她当时并不想要，但孟美岐异常坚持。助理闲聊时提过在瑰雅成为米其林二星之后，孟美岐也迈入了年薪百万的行列，但比起钟鸣鼎食的吴家，并没能让她变得有什么优势。
这个公寓是她第一次来，虽然在孟美岐买下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地址，但每次都只是到停车场为止。在电梯里吴宣仪环视四周，头一次想起饭桌上她们开玩笑说上海丈母娘对女婿的诸多标准。那住在这里的孟美岐，已经是上海丈母娘眼里足够好的女婿了吗？
按响门铃的时候她有些忐忑，孟美岐还在对着电话应承，看到她显然很意外，但是并没有中断那个电话。Max窝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怀里抱着一个椰子冻，餐桌上是还没收好的碗筷，看样子孟美岐只来得及给Max做了虾仁炒饭，小孩子那份已经吃完了，可大人那份看起来还一口没动过。房子的装修素净简单，几乎除了大片白色只有小面积的灰和蓝点缀，打通的客厅餐厅和开放式厨房让房子看起来有些空旷冰冷，房间不可避免的有些凌乱，一个工作忙碌的独居Alpha所有的特质在这里都找得到。
在一片混沌里吴宣仪居然有些轻松的心情。孟美岐终于挂了电话，刚才她听到似乎是在谈什么营业执照、卫生许可之类的事情，吴宣仪并不太懂。孟美岐瘫在沙发上显然有些脱力，察觉到吴宣仪在看她，才开口问话：“是看到视频了吗？”
吴宣仪点点头，也不问别的。
“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没得到回答，但她还是热了炒饭放在孟美岐面前。
孟美岐接过盘子有些歉意的一笑，闷头吃过饭主动起了话头。
“我搞了辆餐车，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下个礼拜就能下来，这车现在在重庆，我得去把它开过来。”
吴宣仪有些疑惑，只是听着她继续说。
“我的积蓄不够盘个店面更不够装修的，就这样开始吧，没人说只有米其林餐厅的主厨才是主厨。”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你可以先借给我，但是不是这样的宣仪，我总要靠自己的呀，我不能总是你的恋人，你的丈夫，你的前夫，我得先是我自己。”
“今天这么晚了，你和Max在主卧休息吧，盥洗室只有一个，你们先去洗漱，我晚点在客房休息。”
“宣仪，再给我点时间。”
之后的空气都是沉默的，但吴宣仪居然没有半点局促，洗漱过后裹在孟美岐的浴袍里，被熟悉的气息所环绕。Max枕着她的胳膊已经沉沉睡去。这个屋子里充盈着的是熟悉的孟美岐的味道，这一点让她无比安心，即使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也让她觉得踏实，在这难得的踏实里，她收获了这几年来唯一一次酣眠。
第二天一早助理打来电话，催她尽快回公司说明下具体情况。她的老板和她这些年来虽然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良好的雇佣关系，但昨天颁奖礼也事关重大，人已经到场，宣发摄像也都在了，突然缺席还是极为不妥。她知道确实需要亲自去解释，但还是有些为难。她从打开的卧室门望出去，孟美岐和Max在盥洗室里，Max站在小板凳上和她爸爸一起边刷牙边冲着镜子做鬼脸还一起含含混混唱儿歌，餐桌上放着孟美岐刚做的火腿三明治，烤过的吐司有漂亮的焦黄色和整齐的切面，这一切都让她太留恋了。
没过多久孟美岐已经坐在餐桌边上，给Max把三明治切成小块又拿个叉勺递给小家伙，杯子里装着Max喜欢的热可可。清晨阳光很好，卧室被遮光帘遮得严严实实，但是客厅一片阳光灿烂。她走过去加入温馨的早餐，孟美岐反而有些羞涩，倒了杯热牛奶放在她手边，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才开口讲话。
“你先去忙工作，我下午去趟重庆。”
“Max说现在放暑假了，想和我出去一起玩，我去重庆一路开回来大概需要十天，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就带着她了。”
吴宣仪有些怀疑的看了一会儿孟美岐，“你确定吗？你一个人带着Max？”
“我的二厨会和我一起。”
“你们两个Alpha？Max刚过五岁，你觉得你们搞得定？”
Max这时候倒是不像那个内向羞涩的小朋友了。“妈妈，我会乖乖听爸爸和郭阿姨的话的，你就让我去吧。”
那似乎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答案了。
亲手打包了行李又千叮咛万嘱咐，把两大一小送上去重庆的飞机，吴宣仪还是停不下担心，即使孟美岐已经保证会每三个小时打一个视频电话给她，会每一个小时拍一张Max的照片发给她。吴宣仪此时此刻无比真切的感觉到青春的逝去，她再也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新时代独立Omega了，做母亲让她变得充满软肋。
到达重庆之后，孟美岐看起来又回到了十几岁漂泊海外的随性样子，运动裤格子衬松松垮垮，像个还在念书的学生，从上一任车主那里交接了车子，两个人把车开进维修厂，高压水枪足足刷洗了两个小时，才让这辆服役已久的老家伙真正重见天日。
先是改装操作台，Max跟着两个人跑前跑后，日头烈天气燥，却一声都没吭过，拿着小刷子趴在柜子里帮忙清理角角落落，老郭看着个头刚过腰的小孩儿咬着牙认真刷洗，拍拍孟美岐肩膀，直说她是个黑心老板自己孩子都不放过。孟美岐看着Max觉得心疼又好笑，“孟沅一，别弄啦，洗洗手洗洗脸坐那边儿看会儿书，你妈看到你这样会打死我的。”
Max头也不回，语气倒是硬气，“你不告诉我妈妈她才不知道呢，我就是喜欢做这个。”
孟美岐被逗的乐不可支，过去摸摸女儿的圆脑袋，“那你累了就马上停下。”
“我才不累呢。”
从清洗到重新喷绘车厢，三人大概在重庆逗留了快四天，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居然提前下来了，孟美岐的心思就像放马归山林，于是转头问郭颖。
“老郭，这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全国都生效对不？”
“是呢。”
“那要不咱今天就开工吧？”
“啊？那卖什么啊？”
“上这儿最大的菜市场，什么新鲜买什么，买到什么做什么。”
在说出自己不干了那一刻，孟美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释然。她从十八岁开始学习正统的烹饪技法，了解几乎所有食材的品质，结构，不同产区的风味区别，不同火候和调味对于它们的细微影响。
可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立志要学习烹饪，是因为想让更多人感受食物本真的美好，但是在瑰雅的这八年，她几乎就是围着几个菜打转，餐厅名声越响，价位越是水涨船高。客人几乎都是熟客，她从前总是想着要在瑰雅证明自己，实现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只是在那一方天地里，不仅自己受制于人，也不曾让任何能够理解她想法的人真正了解自己的食物。
自己也许是被主厨和米其林的名头冲昏了头脑，才会让所有关于功利的想法在引诱她走向另一个深渊，正因为逐渐膨胀的功利心，才会那么在意评论家的想法，那么在意舆论的想法。然而最后呢，辜负了吴宣仪和Max，也并没有证明自己。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大俗就是大雅。在装潢精致的高档西餐厅和在路边随手可得的食物，价值都是人赋予的，却并不代表食物自己的高低贵贱，那为什么不从最日常的开始，为什么不从最普遍的开始？
从重庆出发，一天一个城市，会途经武汉，合肥，常州，苏州，最后到达上海。本着“什么新鲜买什么，买到什么做什么”的原则，在重庆孟美岐尝试了重新组合小面，酸辣粉，毛血旺的做法，随处可得的自然香料和风干香料都带有强烈的麻辣元素，在武汉她囤积了大量豆皮，在合肥她又去网罗了许多籼米粉和臭鳜鱼……到了常州，银丝面变成了主角。苏州和上海口味相近，孟美岐照在家常用的原料，又添了许多酱肉和鸡头米，她把餐车停在繁华路段的公共停车场边，有人询问就反问对方想吃什么，随机组合，天马行空，让对方按体验付款。
郭老师一开始听到她的想法，直说她是疯了，肯定会被坑的血本无归，但是一天下来，停车场门口排起了长龙，收款绑定的帐号一直叮叮叮的入账，一天下来，郭颖晚上在算账的时候，发现她们刨去采购食材和油钱，收入甚至非常可观。
沿途的城市很多人把她们的餐车视作新的网红打卡点，微博上孟美岐干净利落的漂亮烹饪手法，白净俊气的长相在热搜居高不下，头一遭的，孟美岐所有看得到的报道里，没能看到任何吴宣仪有关的前缀。
回到上海，孟美岐刚把车停到郊区新租的仓库，就接到了不下十个电话。吴宣仪已经在家里等着她们回来，其余几个是朋友的问候电话，而最后一个，是来自于之前的评论家的电话。
“孟，我看了那些视频，真的很棒。”
“嗯，谢谢夸奖。”
“你的创作能力甚至比之前更好了，我还有机会尝尝么？尝尝真正属于孟美岐的菜。”
“如果你不写评论的话就可以。”
“其实在苏州我已经试过了，非常出色，非常惊艳。是我的助手帮我去买的，我怕你不肯卖给我。所以，好的评论也不行吗？”
“那你请便吧。”
“孟，我想问问你，如果我全额出资，你技术入股，所有的菜单你可以全权掌管，收入各取百分之五十，你愿意和我一起开一家餐厅吗？”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孟美岐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大概回答了，我会考虑看看。但是今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Max已经被思念外孙心切的吴家长辈接走，今天外滩的江风依然凉爽，接到孟美岐的电话后，吴宣仪很快就来到了十六号码头。
孟美岐站在游船船头，黑色牛仔裤白T外面套着格子衫，棒球帽戴的俏皮，和她们当年刚认识时看起来相差无几。远远看到她来就笑，也不迎上来，吴宣仪就有些嗔怪她，站在岸边有些气恼的看着高高站着的家伙。
孟美岐伸出手，轻轻叫她，声音都带了笑意。
抓着她的手上了船。船不大，跟近处的游轮比看起来简直娇小可爱。两个人站在船头，吴宣仪扶着栏杆，看孟美岐不说话，悄悄瞥她却也不说话。没多久船开到江心，孟美岐慢慢靠过来，从背后把她抱了满怀。
“宣仪，很抱歉让你等了我这么久……但是我想说，之前是我钻牛角尖了，我一直也觉得对你和Max都很抱歉……”
吴宣仪听她的开场白觉得她真是个大笨蛋，忍不住踩了她的脚。
“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道歉？没有别的？”
“我还想问问你，你还愿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贴在耳边的声音低沉温柔，吴宣仪忍不住就要红了眼眶。
“这回不怕我爸爸妈妈了？也不怕Max了？”
“不怕了，都不怕了，有你在还有什么事值得怕的。”
眼泪还是倏尔落下，转身扑进孟美岐的怀里，这个怀抱阔别太久，她忍不住像个小猫一样在孟美岐的肩头轻轻蹭了几下。
孟美岐忍不住也有些想要落泪，但抿抿嘴憋回眼泪，退开半步单膝跪地，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盒子。
“所以可以再嫁给我吗？”
这次眼泪彻底晕开了吴宣仪在车上慌忙补得妆，她一边想要从哽咽的声音拼出一个“好”，一边又按住了孟美岐的手。
“不要这个戒指，把它退掉。”
孟美岐有些茫然，木讷开口。
“这个是我用去年一年薪水买的……你不喜欢的话你可以换一个……应该能换。”
吴宣仪从衣领里掏出自己的项链，上面链着六年前小孟主厨求婚用的简陋铂金指环，她解开项链把指环取下来，递给孟美岐。
“给我戴上这个吧，我一直都是小孟太太。”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9章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