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宣] 限量供应》斯年方知

7、正文6

　　Max的小脚不安分的耷拉在座椅边上，因为听说一会儿会有流沙酥，摆在面前的意面也是许久没吃过的孟主厨亲自出品，担心顾此失彼的小孟小朋友就有些为难。吴宣仪看出小孩子的小心思，握着小豆丁的右手慢慢卷几根意面，低下头小声嘱咐：

　　“乖乖的，不然晚上不给你讲故事了。”

　　小豆丁的嘴角一瘪，哼哼唧唧的辩白：“妈妈回家也不是天天给我讲故事，总有几天躲在客房不陪我玩。”

　　本来就一直用眼神瞟着母女两个、吃饭吃的三心二意的孟美岐，有些狐疑的望向吴宣仪的眼睛。

　　除了熟睡的小孩子，似乎并没有多少东西逃脱得了真实世界的摧残。

　　吴宣仪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于离婚这一结果，是没有，或者刻意回避了实感的。她选择性的遗忘了在民政局门口她在帽檐和口罩的遮挡下无声滑落的泪水让她向来无懈可击的妆容出现了少有的破绽；还有在Max出生那家医院Omega科的门口孟美岐紧张徘徊的脚步声，Max出生那天她无法得知门外的孟美岐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但那天清洗室门口的她应该走完了一次长征，否则她的步伐不会如此沉重。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她们依然有一家三口一起度过的孟美岐的生日，她的生日，Max的生日。她们依然会在跨年的夜晚陪Max去迪士尼看烟火，会在晴好的春天和秋天带着Max一起去度假，在上海也难免灼人的夏日里带着Max去南半球消暑。她工作室的桌子和孟美岐后厨休息室的桌子上依然摆着她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一张张累积，从孟美岐揽着她的肩膀，Max头发还卷曲稀疏的耷拉在额前，孟美岐怀里的小肉丸子伸着手去抓她的手指；到孟美岐小心翼翼的扶着Max的双胁，Max张着手臂颤巍巍的往她怀里扑；到她抱着Max在剧组，逐渐显出修长四肢的小朋友也会对着镜头笑的灿烂可爱，孟美岐是背景里追着柯基绑牵引绳的残影。

　　孟美岐和Max都不会知道的是，那些不再被庆祝的纪念日，吴宣仪依然会回到两个人曾经的住处，一般是吃了褪黑素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她当然也还会梦到那一天。

　　不知过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她梦见孟美岐仍然睡在自己身旁，而且恍惚觉得她起身去关窗户。她伸出胳膊，想要感受她躺过的地方留下的温暖，却发现床是冷的。可她不仅听到了关窗的声音，还有拉上窗帘的声音。她记得两人尚在热恋时，孟美岐曾说服她不要关窗帘。因为她喜欢端详她在晓色熹微中熟睡的模样。

　　刚才因为一起逗Max无意产生肢体接触的时候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已经让孟美岐有些意外。她们曾经是永久标记的伴侣，但在离婚后，她便陪着吴宣仪去医院洗掉了标记。离婚除去法律上的交割以外，让曾经的眷侣最难逾越的关卡无非就是疼痛比分娩更甚的标记清洗，即便平权意识已经深入到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几十年，生理上的差异还是无可规避。她们无法继续在古老结契本能的作用下继续度过每一次情潮，虽然她们的分开并不意味着爱情的终结，但这并不是跳过这一步骤的理由。孟美岐并不能在已经出于自己懦弱自私的退出之后阻碍吴宣仪寻求人生的更多可能。

　　当线索无意被串联，孟美岐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她们在分开的三年多里，维持着每个月一次见面探视和一季度一次陪Max出游的频率，吴宣仪脖子上花样繁多的丝巾和choker每次都不缺席。

　　她的目光在吴宣仪的双眸和后颈间逡巡，眉头凝重的样子让她看起来有些气势逼人。

　　“宣仪？”

　　吴宣仪并不是擅长失望和怨恨的人，她习惯了线索式的人生，只要抓住那个顺理成章的时间节点，一切就会应运而生。吴宣仪也用这样的方式呵护着她珍视的爱情和家庭，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她常常望着女儿的睡颜反思。

　　Max是纯粹的爱情的结晶，她毫不怀疑这一结论，但她在女儿酣甜的呼吸声里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深夜的时候，她也忍不住会想她是不是来的太着急了一些。她做过许多假设，唯一通向幸福美满的那一条，是孟美岐的餐厅成功获得米其林二星评价之后，在欢呼声中向她求婚，Max如果在那个时候来到她们的生命里，那这个夜晚就不会是这样。

　　孟美岐探寻的、讶异的目光让她维持了三年多的躯壳开始出现裂痕，她三年多像扮演一个角色一样，想要撑起孟美岐放手之后还能理性独立给予她支持宽慰的伴侣形象，她相信她们的羁绊之多之深，现在只是这段关系到了一个不理想的阶段。

　　但是一年前餐厅新入职的年轻漂亮的女经理宋妍霏对于这个角色似乎更加得心应手，她们的共同语言足够多，连Max都并不排斥在孟美岐还在后厨没法及时抽身的时间里和她一起打发时间。她能负担的失望已经完全被透支了。

　　“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相信一件事情：我只会嫁给你一个人。”

　　她没办法对着孟美岐的眼睛讲这些话，她一直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姿态，谁都会觉得这段关系由她主导，可能连孟美岐都这样认为。

　　“我知道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成就，我相信你的实力，所以我觉得我们只是差了一点时间，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猜我们还需要大概三年，最多五年就好。”

　　“你问过我怪不怪你，我的答案都是我不怪你。但是到今天我也确实有点怪你了，你怎么忍心呢？Max每个月都在掰着指头数离15号差几天，你在这些事情上怎么那么守约呀？说是15号，就一次也没有意外过。”

　　“那我呢？你留给我的是几号？”

　　她的语气依然是平缓从容，但是孟美岐也确实看到了，顺着下巴落下的泪水，已经在桌面上有了斑驳的印记，正在连绵成一片。

　　“我以为你是风筝，你去多高多远的地方，线都还在我手里，现在这根线是不是已经断啦？”

　　吴宣仪一直以来都很清楚，眼泪总是她应对孟美岐最好的武器，但她知道这不该是她扼制她软肋的方式。方才孟美岐抱着Max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宋妍霏就那样温柔从容的跟在身后，隔着半个身位，比起现在她们这样尴尬的午餐，更像是经过了岁月流逝后温馨安宁的一家人。

　　孟美岐在温润沉静外表下藏匿的猛虎倔强坚韧，容不得丝毫践踏，这也是她们的婚姻最终走向了穷途末路的原因。外人眼里她们身价悬殊，但孟美岐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她是不是也更喜欢这样能被别人仰视的感觉，不必再受人非议供人指摘，不必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心绪和表情，不必非要向她的父母家人、公众和媒体证明她其实也是个顶的起家庭的好丈夫好父亲。

　　她心里竖起的堡垒从来都裂缝横生，媒体渲染她们的分离是她对性格呆板过分严肃无趣的小白脸主厨的厌弃，但只有她能从那些亲密友人略带同情疼惜的眼神里找到事实的真相：她的伴侣在重压之下弃她而去，她现在不过是个躯壳光鲜的弃妇罢了。

　　她把这些自厌的判定藏在内心最深的地方，说服自己不必想的这样坏，年轻的孟美岐需要时间成长为她心中更好更理想的人，但是在成长之后，她想要的人会改变吗？

　　分开三年以来孟美岐恪守规则，把同她之间的界限划的泾渭分明，她努力忽略了那么多：
　　几乎是每周一晚上十点固定发送的问Max好的消息；所有的生日礼物都是当天中午午餐助理从后备箱取来，无论是她的还是Max的；十五号探视日孟美岐早上十点来接孩子，晚上八点半送回孩子，见面寒暄的话不会超过五句；季度例行出游她会把房间订在另一个楼层，过了九点即使Max撒娇也不会再在她们房间里逗留……

　　吴宣仪认真算过了，三年来她每年见孟美岐二十一次：孟美岐探视日一接一送Max算见过了半小时，季度出游每次七天，除去十小时各自休息的时间有九十八小时，三个人的生日每次会在一起吃午饭和晚饭，每次大概有八个小时，儿童节和跨年夜分别是一整个白天和半个夜晚，大概能凑齐十二个小时……

　　434小时是她一年能拥有孟美岐的所有时间，可一年有8760个小时，她连零头都凑不齐。

　　那宋妍霏呢？孟美岐这个工作狂假期全凑来陪Max了，那剩下的时间只要不是睡觉，她都在瑰雅操持她在后厨的一亩三分田地。她不想算这个帐，这样算她会嫉妒的发狂。

　　孟美岐给她和Max的时间和温情都是限量供应的，会不会有一天就消耗殆尽？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患得患失几乎病入膏肓。但她是好演员，孟美岐依然会觉得她是个落落大方的成熟女人，绝不让她为难，绝不会做不妥帖的事情。

　　今天吴宣仪不想做演员了。

　　她泪水涟涟，抬眼望向孟美岐的眼神里有怨愤也有探寻到底的发问，今天她想要一个关于等待的答案，关于时间和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