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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宋泊舟是在甲板上找到江清月的,她又换上了那套欧蓝色的袄裙,和她那双学生制服配套的小皮鞋。

      珍珠项链也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袄裙硬质的立领。

      她正趴在栏杆上,撑着头看月亮。

      望着背影,宋泊舟突然没由来地迟疑了。

      于是他就在不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始终没能上前。

      二层宴会厅的小阳台上,陆沔和许景时也在趴着看他们。

      陆沔说,今日月圆,可叫人越看越愁。

      许景时只笑,说,此恨不关风与月。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从未止息,而月亮向来不过自顾自圆缺罢了。

      舞厅里又奏响欢快的小圆舞曲,乐声悠扬。陆沔想起什么,突然问他,我们今夜是不是还没跳过舞呢。

      又伸出手来,歪着头看他。

      我们来跳一支舞吧。

      陆沔跳了男步,许景时就很体贴地为他配了女步。

      这么多年没再跳过,到底是生疏了。陆沔偶尔踏错拍子总少不了要踩他两脚,许景时也浑不在意。他自然是不在意的,说来他比人家更糟糕,这些交际场上的门门道道,他一概不熟。

      两人又差不多高,搭起来总是别别扭扭。
      “不如我们乱跳吧。”已经记不得是哪个先提的议,于是说来就来。

      陆沔解了领口,袖口也挽了起来,硬是就着圆舞曲的调调摇头晃脑跳起了迪斯科。

      场面一度有些搞笑。

      许景时没绷住,笑得蹲在地上,陆沔还不放过他,要拉着他一起跳,还说教他些时兴的步子。

      他蹦蹦跳跳头发都散了,胡乱地搭在眼前,索性闭起眼睛,笑得放肆。

      许景时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拽着他奔跑在街头的少年,一如既往的笑容明媚。

      他想起常安问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人频频示好。

      母亲生弟弟时难产,一尸两命,撒手人寰。

      父亲本就威严,自那时起更是不爱笑了,他看着别人家孩子被父亲抱在膝头逗引着玩儿的时候,甚至发现自己全无这样的回忆。

      别说是亲一亲,抱一抱,就连几句暖心话都少有。

      父亲治家严苛,整座许家大宅都显得格外肃穆,他有时候在游廊上徘徊,会恍惚觉得自己是这里唯一有生气的活物,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也死了,和院子里湖石假山一样,从没活过。

      除了许枝郁。

      虽然是长了一辈,到底是年纪相近,又是幺女,族里到底是纵容些,养得她打小就是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性子。一天不上房揭瓦,就一天皮痒痒。

      可惜,这样的光景也没能多久,后来许枝郁成了少将太太。

      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小阿郁就随着金陵女校的校服和国文课本一同被压进了柜子深处。

      许景时看着陆沔在疯啊笑啊,时而同手同脚来个潇洒顺拐,时而又开始不合节奏的魔鬼舞步,可是在那样一瞬间,许景时终于感受到自己胸腔还跃动的那颗,感受到身体里还温热流淌的血液。

      他也举起手来,也开始踢踢踏踏。

      如果世界上哪里还存在这样奇怪的舞蹈,大概也只能去问那些久历严寒的人们,重逢太阳时是如何的光景,他们或许能给出一样的答复。

      他要好好活,要重新活过。

      圣鸢尾号在幽蓝的大海上一往直前,破开静谧的夜空,破开低垂的星河,破开粼粼波光,一路向西。

      陆沔看着许景时,觉得自己应该比他跳得好吧。

      这么看来,倒是生动了许多,比那个周全持重的他,要有趣得多。

      跳着跳着,陆沔又想起了刚刚那位楚先生说得话,那张名片就在他口袋里,蹦跳得时候,尖角还会扎着肉。

      他边跳边抬头,壁灯昏暗的灯光也开始摇摆,天旋地转的晕眩间,回忆像跑马灯纷至沓来。

      潮湿破败的弄堂,隔壁总有个哭儿郎,吵得人日日夜夜睡不安生。

      他想起从未被允许提及的父亲、第一次穿上崭新的牛皮搭扣的背带裤,戴上英伦毛呢料的小毡帽。

      想起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的生日。
      也想起了这些年从未真正度过的那个夜晚。

      他短暂地活过,又开始没有尽头地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月色如水,轻笼着许景时温润的脸庞,难得见他这样放肆,可放肆也是温柔的。

      陆沔不由得想,他要好好活,要重新活过。

      圣鸢尾号而后停靠马六甲海峡,又一路向西行进,穿越印度洋,过曼德海峡、苏伊士运河,驶进地中海。

      在海上漂泊近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即将抵达南法马赛。登陆后,再由马赛向斯特拉斯、蒙彼利埃、里尔、巴黎各地周转。

      一月余的船上生活让大家渐渐熟悉了起来,可转眼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大家相互交换着联系方式,郑重地说以后一定要常常往来。

      可萍水相逢才是人生一瞬,此后便是长久的分别。

      好在他们一行人都要去巴黎,路上还能搭个伴,也不必说着“常来常往”的伤心话,好像来日方长对于他们而言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再次站在陆地的踏实感反倒让人觉得很不真实,更何况此地已是异国他乡。

      廖星汉是看哪哪都稀奇,许景时倒是一如往常地淡然,仿佛下一秒就能融入码头街边阳伞下晒太阳的法国人。

      宋泊舟跟没骨头似的,他后半段身子骨有些吃不消,整个人强撑着精神,这些天全靠江清月照顾,现在整个人挂在陆沔身上,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

      马赛同巴黎还有大半天的火车要坐,坐到了又是汽车,陆沔担心他撑不住,别到时候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

      约莫在傍晚时候到的,他们顺路先去了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许景时和常安拿着行李下去了,临别说好了等大家都安顿下来再聚。然后是位于巴黎第五区乌尔姆路的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三人把江清月送到了校舍楼下,这才一路沿着塞纳河,往巴黎大学Grands Moulins的校区去了。

      学校安排了晚饭,跟他们船上伙食差不多,只是在船上也大鱼大肉的宋泊舟看到一碗土豆泥面色更白了些。

      他晚饭没吃什么,好不容易挨到去宿舍睡觉,床板也硬,自然是不比他在圣鸢尾号上那个软塌塌还铺着绒毯的高脚床舒服。

      宋泊舟也没哼哼,就和衣躺着,颅内自我斗争起床洗漱。

      “你说你何必,舒舒服服住你爸给你安排的公寓多好。”陆沔已经洗漱完了回来,换了件背心,毛巾随意地搭在脖子上。

      宋泊舟正难受,也懒得搭理他,只是闷在被子里哼哼。

      他只是觉得少了这些人,日子的乐趣也眼看着要大打折扣。

      好在学校安排了下周开课,给他们三两天时间熟悉熟悉。

      “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廖星汉坐在床边一边收拾一边嘀嘀咕咕。

      许景时还好,父亲托朋友找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房间算不得多大,但是自然是远远好过他们的学生校舍,小阳台上还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坐在那儿就能看见塞纳河。

      江清月的情况就不大乐观了,本来申请上的女孩子就少,下了船之后留在马赛的、去斯堡的,去里昂的、去波尔多的,剩下同她一块来巴黎高师的,就只有两个女孩,她们俩一个专业。
      同房间的都都是金发碧眼的法国姑娘,一个二个倒是热情的同她问号,还有的拉着她就是叽里咕噜好长一串法语,听得她脑袋发懵,只得连连地致歉,左一句pardon,右一句desolee。

      如今每个人境况各异,廖星汉此时自然是不知晓的,他还在砸吧砸吧嘴慨叹晚饭没吃够。

      陆沔笑他,“这还没吃够呢,我看那个梆硬的面包一群人就你下得去嘴。要是还没吃够,明天喊阿景带你吃大餐。”

      宋泊舟埋在被子里的脑袋不由自主想摇头,男人啊,之前在香港他拉上了许景时一块,这个人还臭脸,如今真的是一口一个阿景喊得比哪个都亲,要不要脸。

      廖星汉可脑袋一扭,“那可不行。”说得好像花许景时的钱比花他自己的还心疼。

      他觉得许景时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待人真挚又和善,高门大户出身却没有纨绔子弟的顽劣脾性,说话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长得又好看。

      不像宋泊舟,白瞎了长得那么好看,好听话都尽说给姑娘们了,留给他的一句比一句损,陆沔好歹还能回呛,他想回呛都反应过不来。

      宋泊舟想到什么,从被窝里拔出脑袋问陆沔,“我们明天是不是约了和许景时他们一块儿吃饭?”

      “是啊,早上先去办事,中午我们在食堂吃,还能省点伙食。约着下午去逛一逛巴黎……”

      “晚上么……”陆沔想了想,“约的是晚上,阿景要带什么人来……记不得了。”

      “哦。”宋泊舟又“咚”地一声埋进被子里。

      夜深了,也已是十一月的深秋。

      廖星汉已经沉沉入睡,呼吸绵长。

      宋泊舟小小声喊了一句陆沔,听见一个似是而非的“嗯”算作应答,但他什么也没说,陆沔也什么都没问。

      城市的另一端,也有人翻来覆去,也有人还睁着眼,不肯入眠。

      夜里无星,醒着的人们思绪万千,关于远在千里的祖国,关于近在眼前的崭新生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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