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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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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饭堂总是更便宜些,陆沔和廖星汉总是要借江清月的光去万国女子寄宿舍的饭堂,一来二去他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想着拿歌剧票来抵人情债。
陆沔之后被宋泊舟从被子里揪出来质问江清月为什么来了的时候,是真的无辜,他万万没想到江清月当真会去。
这都是后话了。
宋泊舟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笑笑问,你怎么来了。
江清月抿唇,温吞吞应道,正好有空,就来了。
虽然她今天依旧是如常的一身素色,还是教宋泊舟一眼就给看出来是认真打扮过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歌剧,之前在剧院也工作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偶尔能蹭上一两眼,但都是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每每都只能在剧目散场后,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凝视着落下的红幕布发一小会儿愣。
她见过那些携着男伴女伴来看歌剧的小姐们,也见过为了看歌剧提前三个小时就开始化妆准备的江清风,于是她翻出了自己难得的好衣裳,尽管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衣服单薄得有些不合时宜。
但江清月万万没想到,宋泊舟也在。
她开始扯起自己针织外套的袖子,恨不得坐得离他远些才好。
宋泊舟又拿来了一份目录递给她,“……这版之前在国内听,都是英文的,有些文邹邹的,不知道法语原版会不会好些……”
江清月接不上话,她对歌剧的认知除了女校老师的偶尔提及,就只有工作时偷来的那几句。
而兴致勃勃的江清风看歌剧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宋泊舟意识到了什么,刚刚明明说得起劲,这会儿莫名偃旗息鼓了。
他抖搂抖搂手里的表演目录,佯装不懂地凑过去,要江清月给他翻译。
“……1840年12月2日在巴黎歌剧院首演……”
“《Farorita》原本是意大利的四幕歌剧,但是描写的却是西班牙的故事……”
她难得见宋泊舟这样认真的神态,全然不似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他颇有耐心,讲解得极细致,一幕一幕跟她说。
“……修士费南多看见一位美丽女子的幻象之后奋不顾身地爱上了她,发现她也爱上了自己,可是费南多的好朋友却告诫他这是引诱和陷阱……”
尽管剧目还没开始,怕打扰到周围人,宋泊舟压低了声音缓缓同她说,凑得近了,江清月就可以看见光影下他卷翘的睫毛,难怪陆沔老说他一双眼睛生得比姑娘家都温柔、都好看。
他倒挺适合做一个好老师。
江清月莫名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心下又觉得自己好笑,市秘书长的儿子如何只是做一位老师,大抵也是在官场叱咤风云了。
这边说着,她一抬头正好瞥见入口处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熟。
那一身珠光宝气,颇为华丽,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一入场就惹来四下的窃窃私语。
那背影转过身来,分明是此前见过的孟惊鸿。
宋泊舟见他的学生走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看什么呢,还能比我好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待看清来人,也不由得愣住了。
今日的孟惊鸿比那日见到的更光彩夺目,她挎着小皮包,高跟鞋踩得哒哒响,一步比一步更袅娜,仿佛剧场的追光停留在她身上,丝毫不在意那些不友善的低语,甚至十分享受人们上下打量的目光。
宋波舟刚讲到费南多功成名就之后,是如何的满心欢喜向情人雷昂诺拉求婚。
江清月久久没等到他戛然而止的那句“然后”。
她望向宋泊舟的眼睛,那里分明燃起了一场大火,火光盛盛,是燃起的无尽夕阳。
她知道没有然后了,费南多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雷昂诺拉,爱上了“可爱的光”。
之后一整场,宋泊舟都心不在焉,费南多为心上人唱起咏叹调的时候,向她真情告白的时候,为她的离去而倍感伤怀的时候,他都在盯着孟惊鸿。
她今天可丝毫不像个女学生。
女学生该是月影、秋色和穿庭飞花,而她分明是一把火,执意烧到天涯。
孟惊鸿也不见看得多认真,她不时把玩着自己的蕾丝手套,帽上网纱遮去她眉眼,光影下只见她鲜艳的红唇。
江清月在想,原来一场歌剧这么漫长,她从前还犹嫌不够。
散场之后,宋泊舟说要送她回去,让她在原地等等。
孟惊鸿似乎是一个人来的,散场后想也没想拎包就要走,却是被宋泊舟喊住了。
“孟……学姐,”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她好,孟惊鸿看见是他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又神色如常。
“既然是阿景的同学,同他一样喊我姐姐就好。”
“我比阿景大些,再说,姐姐姐姐的,硬是把你喊老了。”
宋泊舟指指江清月的方向,“清月也在,这倒是巧了,我可以一道把你们送回去。”
孟惊鸿笑笑,“我不住学生公寓。”
宋泊舟忍不住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蠢,整日套首饰小香包的人,他完全想象不出孟惊鸿挤女生宿舍的样子,刚刚一时情急,想借江清月的东风,却没考虑这一层。
“那你住哪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孟惊鸿望向江清月的方向,“快去吧,别叫你小女朋友等急了。”
“我……”
宋泊舟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孟惊鸿就转身走了。
江清月远远看着,剧院的玻璃吊顶灯照耀得整个大厅都灯火辉煌,真是一对璧人啊。
她低头看见自己素色的云纹旗袍,看见针织外套凌乱的针脚,有一瞬间生出想转身逃跑的念头来。这里的灯光太晃眼了,让她无所遁形。
可她还是站在原地,他们还要说多久的话呢,我数到十下,宋泊舟不回来那就走吧,还能赶上最后一班电车。
在江清月数了几十个十下之后,宋泊舟终于朝她走来了。可她什么都没问,只轻轻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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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沔比约定时间稍早一些到了巴黎美院的画室,递上了华法联合会交给他的名片。
画室的老师是一位老先生了,头发都花白了,随意地扎起了一个小啾啾,为人挺和善的,他法语说得不利索,老人家也笑呵呵听着他慢慢说。
“真难得,这还是我第一次招聘中国的模特呢。”
“真不好意思,这也是我第一次当模特。”陆沔不打算藏着掖着,“所以,我想请问具体有什么是我需要做的呢?”
一通听下来,这无疑是个躺着捡钱的工作。
比起他在码头一趟趟搬运货物、在中餐厅端着盘子点头哈腰的同学们来说,这大概是天上掉了个一公顷的馅饼,稳稳当当砸中了他。
“不过,你需要把上衣脱掉,必要时候可能还有裤子,这听上去可能会有些冒犯。”
陆沔没有丝毫的犹豫,坦然地接受了,倒是叫老人家啧啧称奇,说中国人多保守,哪怕是他们找的法国模特,第一次还是有些放不开,陆沔这么潇洒的,确实难得。
陆沔脱去上衣之后坐到了指定位置,先来的学生已经开始架起画板画了。
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就这么枯坐着,看着窗外的云,灵魂开始失重,思绪任意东西。
这一屋子都是金发碧眼的法国人,没有许景时。
他原先还抱有一丝丝怀疑,甚至还假想过如果真的是许景时的画室,他要如何。
但是万幸,他没有来。
工作结束之后,陆沔去了许景时的公寓,常安去旁听法语课了,依旧不在。许景时刚刚画完一幅,正在收拾满地的狼藉。
“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来你们学校当模特。”
“我最近忙着画画都给忙忘了,还说怕你找不到画室领你过去。”许景时大概是好久没好好休息了,眼下一片乌青,神色倦怠。
幸亏你没来。陆沔在心里默默接话。
“常安呢?这都快晚饭点了。”
“去上课了,还没回来呢。”他一边答着话,一边捡起餐桌上的面包,就两口凉水囫囵吞下了。
陆沔看他怎么看怎么惨,这怎么看着比他们还潦倒呢。
“怎么他去上课了,倒教你一个人在这冷面包凉开水的。”
许景时疲惫地笑笑,“他想学,就让他去了。反正也是旁听,不碍事。”
陆沔见他说话都虚下去三分,“你多久没睡了?”
“大概……”
他也记不得了,竞考在即,需要提交的作品却总是不尽如人意,无论他如何夜以继日,辛辛苦苦画出来也是废纸一张。
陆沔听着突然有些恼,刚想发作,可一见他那样子声音还是不自觉软下来,蹲在沙发边温言软语同他说,“我去给你打包些吃的来,你先睡着。”
傍晚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实在是不忍心再看许景时干嚼那些难以下咽的冷菜冷酒,陆沔还是冒雨跑去了就近的一家中餐厅。
待他回来时,天已经全暗下来了,许景时那间屋子没开灯,大概是还在昏睡。
陆沔开门时生怕把他吵醒了,见他睡得沉,也不忍心喊他,有一会儿拖一会儿,热好了饭菜装好了盘才轻手轻脚地叫他。
可任人怎么喊都喊不醒。
“这是几天没睡了啊……”
陆沔实在没辙,伸手去摇他,这才发现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许景时烧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