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将饮乌龙

2、第 2 章

　　平里巷的胡同里桂花烂漫，墙外货郎一声接一声的吆喝，这是梦里凌乱了一夜的回忆。

　　过往之事我很少会拿出来折磨自己，一定是昨天受刺激了，我揉了揉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还是决定去镇上买点桂花糕安抚下受伤的心灵。

　　尽管已经很小心的避开客栈绕道而行，但眼下江奕环抱着我，我怀里抱着……别人家小豆丁的情况，着实让人失语。

　　在行人震惊的眼神中，江奕若无其事的将我扶起来，并接过我手里“贪玩差点撞上马车”的熊孩子还给了一旁还未从惊吓里回过神的父母，然后，让赶来的衙役解决后续事宜。

　　事实上我才反应过来，他就是新上任的椋川郡守。

　　“姑娘可有受伤？”耳畔想起他低沉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道了谢，不过江奕并没有理会我的婉拒，还是唤人请了大夫。

　　沈大夫给我开了药膏，其实也就是手肘擦到了而已。不过我想了下又让他去看看江奕，毕竟是江奕护着我和那个孩子躲过马车的。

　　“只怕大人的擦伤更多。”

　　看到大夫上前，正在处理公事的江奕明显愣了一下，低语了几句片刻又望了过来，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后头的事情处理的也很快，毕竟双方都有疏忽，小孩玩闹也不曾注意周围，况且对方拉了缰绳未曾真的撞上人，所以对马车主人惩戒一番，赔了些银钱就结案了，不过这桩乌龙案倒是成了五年后我与江奕的第一条交界线。

　　不过那件事以后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再遇见江奕，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不过幸好，最近运来客栈生意颇佳，我一忙起来也无暇顾及这种微妙的心情。

　　中秋这一天我早早的起了，带上前夜里刚做好的新鲜月饼，肉馅儿的，甜豆沙，五仁的各装了些，又将酒坛装了车出门。

　　节日里客栈的生意到底不错，邹掌柜爽快的结了账又叮嘱我下回多酿几坛。

　　倒也是巧，临走前又遇见了熟人。

　　并非是江奕，而是那日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圆脸的年轻随从。

　　他见了我也是一愣，然后笑着与我打了招呼，讨喜的酒窝增添了几分无害。

　　“魏娘子安好。今日怎也上门送酒？”

　　我与他解释了一通，又闲聊了几句后，有些腼腆的开了口。

　　“前日多亏了府上大人的相助，这才安然无恙。恰逢团圆佳节，我多做了些月饼正准备送去府上，正好碰上了侍从大人您，这些月饼吃食劳您带给大人。”

　　将食盒交与圆脸随从后我倒是空闲了不少，出了客栈我就在街上逛了起来，买了些零碎玩意儿送给隔壁张大娘家的小孙孙，颠了颠荷包，决定去享悦酒楼犒劳一番自己。

　　要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盘酒糟鸭子，一碟炒藕片并上一小壶竹叶青，我悠哉悠哉的听起了说书。

　　“却说五年前那场夺嫡之争，三皇子、六皇子突发急病去了，七皇子惊马坠地半身不遂，成了年的殿下们只有昔年的随王、成王、赵王和当今那位……曾今的宣王。

　　那一年春分，成王赵王联合谋反，引了那北匈奴入关，大周内忧外患，然而先帝沉疴已久，朝中竟无人能掌持大局，幸而当今圣上当机立断，请了随王共同代理国事，又让太傅、丞相坐阵朝中，命了相南伯北上御敌，这才将形势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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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啊，最终还是逃不过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结局。

　　随王不顾先帝情面，执意斩杀成王赵王，后又逼宫，弑君弑父，血洗承德宫，百姓人心惶惶，不得安生。圣上为百姓苍生心忧，终于将刀剑挥向了同胞兄弟。

　　此后登帝位，减赋役，涵养民生，开启崇元盛世。”

　　说书先生讲的便是那场迫得我和阿姆逃离故乡的祸乱，事变的时候父亲娘亲没能逃出来，只有阿姆掩护着我逃出了城。西逃途中阿姆犯了咳疾，愈发沉重，艰辛抵达椋川没多久，阿姆就去了。

　　从那以后，每年的中秋都只有我自己了。

　　“今年，也不例外吧。”我沉沉看着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如此心中郁郁，美食也有些索然无味了，草草结束了午饭，趁着酒意我便回到家中一头睡了过去。

　　原以为会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却没想到这一觉竟熟睡到了傍晚时分，最后五脏庙里鸣声大作，这才饿醒了，不过这一睡心情竟是平缓了不少。

　　进了厨房，先是洗了洗灶旁放着的菠菜，拿水焯了下我又打了鸡蛋一起入锅炒熟，摆出月饼，也算吃的香甜。

　　只是拎着买来的小玩意儿在隔壁家吃了闭门羹后，这才想起来八月十五挨家挨户都去灯市放花灯了。

　　远处夜市里灯火通明，光芒璀璨，足以让异乡人心驰神往。

　　怔了几息，我回屋带了件披帛也步入那蜿蜒的灯路。

　　婆娑河旁三三两两站着放灯的行人，或祈福，或许愿。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衫玉冠，萧肃端方。

　　宛如上京那一面，巍峨风流江三郎。

　　但他此时却失了以往的写意风流，目光沉沉凝望着满河的花灯。

　　我捧着刚买来的莲花灯，踟蹰着是否上前，待要绕道离去，江奕却已转过了身看来。

　　“魏娘子。”

　　避无可避，挪回了欲退的脚，微微福了一礼：“中秋灯会，怎巧大人也来放河灯。”

　　原为客套之语，未曾想他却微微一哂：“既无团聚之人，何来放灯祈福之愿。”

　　我一愣，读懂了他语里的涩意，忍不住抬头望向他。

　　“我曾也是上京人，五年前上京之乱里失了双亲，西逃路上陪伴我多年的阿姆也受了重伤没多久也去了……这一路上，我见过无数流民，失怙者无数，丧子者亦多矣。大人，自古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江奕定定的看着我：“……你在劝慰我？”

　　“算不上吧。我是想说，人生多艰，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若心里牢牢记着他们的好，他们的善，他们存在的点滴回忆……”

　　“活着的人不忘，那他们就不算白来人间这一趟。”我抬起头，朝他扬起一抹笑，“大人，妾自幼畏水，可否劳烦您陪我一起放灯祈福？”

　　江奕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眸子漆如点墨，却能在万千灯火里反射出熠熠光辉，这样注视着你的时候，会让人情不不禁的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