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嫁》篙和

5、三 乱之夜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望无际的忘川之上，一层厚重的雾沉沉地压着，在微风中不断聚拢又舒展开来。一只小船的影子自这一片乳白色中缓缓浮现出来，还伴随着阵阵凄凄惨惨的哭声。
　　船上是一片让人惊悚的情形。几十个亡灵跪作一列，手臂粗细的铁链自他们的锁骨依次穿过，最后落在一个黑衣男子手中。他站在高高的船头，默然注视着黏稠的血液和着眼泪从铁链上不断滴落，在木质的甲板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飘舞，夜幕之下，宛若修罗。
　　他的脚边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银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忧郁。他无神的望着那群正在哭泣的恶鬼，机械地抚摸着怀中熟睡的黑猫，连船尾的少女叫他几声都没有听见。
　　“碧——落！”红尘大步走到他身边，恼火的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他的名字。他猛地回过神来，手一抖，怀中的黑猫跳到一旁，不满地怒视着他。
　　“我错了嘛～～”彼落揉着还在不住鸣响的耳朵，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望着她，大大的眼睛顿时浮起了一层水雾。
　　又装～～红尘郁闷地走开了。
　　清脆的禅铃声透过浓雾，自船上扩散开来，平静的水面仿佛是在响应这铃声一般，渐渐泛起一丝丝涟漪。过了一会，从翻滚的浓雾中走来两个男子，轻盈的踩着水，在船前单膝跪下。从身高看来，不过二十多岁，却都用奇怪的面具遮挡住上半边脸颊，看不出他们的表情。
　　“地狱狱卒牛头，马面见过轮回大人，七爷，八爷。”他们恭敬地异口同声地说道，面具下的嘴角挂着一丝优雅的微笑。
　　黄泉微微颔首，将手中的铁链猛然抽出，瞬时大片的鲜血如雨般飞溅，洒落在船上。亡灵们纷纷哭喊着落入水中。即使有一些还顽固地扒在船舷上，也被水底无数的水鬼无情地拖入水中。令人悚然的哭声、喊声和落水声在空旷的水面上不断回响，很久才回复平静。两个男子再一次恭敬地跪下行礼，然后缓缓沉入水底。
　　黄泉深深凝望着渐渐平息的水面，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铁链，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滴落，洇湿了宽大的衣袖。他轻轻叹了口气，依旧平静的表情背后，汹涌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感情。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修长，微凉。他缓缓侧过头，看到的是一双清亮的眼眸，满含着笑意。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却令他浮躁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谢谢。”黄泉把目光转移到水面上，露出一丝只有碧落才察觉得到的笑意。
　　碧落微微摇了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目光投向水面，并不语。
　　“其实……”黄泉突然开口，带着些许犹豫：“昨天夜里我在外面。”
　　“……是吗？”碧落怔了怔，依旧从容的笑着。
　　片刻的沉默，两人同时收回目光，释然地相视一笑。
　　“轮～～～回！”船尾的红衣少女丢下船桨，抱起还气呼呼的黑猫，欢笑着将它举过头顶然后又抱在胸前，用脸颊不断地蹭着它乌黑油亮的皮毛，全然不顾他愤怒地挣扎：“想姐姐没有啊？姐姐好想你啊～～都是那个死碧落！也不把你带出来让姐姐看看～～”说罢还狠狠地瞪了碧落一眼。
　　“红尘，不要对轮回大人无礼。”黄泉及时地从少女的怀抱中解救下奋力挣扎的黑猫：“开船吧，我们该回去了。”
　　红尘又将求救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碧落。很意外地，碧落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她一起胡闹，而是微笑着扒在船弦上，望着水面出神，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以至于那笑容都快变成傻笑了。
　　看到碧落没有理她，红尘怏怏地捡起地上的船桨，大力地划着。船头慢慢调转方向，向岸边驶去。
　　曼朱曳曳
　　浅草苍苍
　　绿水央央
　　烁烁流光
　　彼岸花嫁
　　笑靥如花
　　婷婷而立
　　脉脉而望
　　与女为好
　　贻女沙华
　　生生等女来
　　世世与女好
　　……
　　门突然开了，琴声戛然而止。少女靠墙站着，双手不知所措地拧着腰带上的结，目光有些躲闪，但已没有了昨夜的惊恐。
　　“你会弹琴？”满是灰尘的古琴已被少女打扫得纤尘不染，在黑夜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宛若月华。碧落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琴弦，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容。
　　少女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小声补充道：“是爹爹教的，弹得不好。”
　　“真好听！”彼落抬起头，由衷的称赞：“这是什么曲子？”
　　“《彼岸花嫁》，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了。”谈起自己的心爱之物，女孩忘记了一切，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传说是一个饱读诗书而且尤其精通音律的先生为一户有钱人家的小姐而作。”
　　“那后来呢？”彼落好奇地追问。
　　“后来小姐到了出嫁的年纪，就被父亲许给了当朝国师。小姐得知这一消息便在婚礼前夕穿着嫁衣在房中割脉自尽。小姐的贴身丫鬟暗中刺杀国师后也在房中悬梁自缢。先生在家中听说了小姐的死讯，一夜之间白了头，当夜就抱着古琴投湖了。”
　　“……这样啊……”碧落惋惜地感叹着，沉默了。房中一片沉寂，只有哭丧棍上的铃铛在风中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响声。少女低着头，悄悄打量面前的碧落。
　　仔细看，其是他很漂亮……
　　也不知道漂亮这个词对不对……
　　沉默中的碧落突然抬起头来，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女孩忙转移目光，脸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你一定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饭～”碧落很高兴的拉起她的手，向门外走去。
　　呼……还好没看到！
　　少女暗暗松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的手那样自然地被他握在手里，脸上刚刚退去的绯红再一次浮上来，猛地抽回手，背在身后。
　　碧落一脸茫然的看着低头不语的少女，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重新牵起她的手。“你一定还在怕那些饿鬼吧？不要怕！他们晚上才出来呢～”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微笑着向她解释。
　　少女哭笑不得，只得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她抬起头，天空中已不再飘雪，但依旧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着。
　　晚上？难道现在是白天？
　　“这里……是哪里啊？”女孩突然停住脚步。
　　“哈？你不知道？”碧落回过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不知道你怎么来这的啊……
　　少女认真地点点头。
　　“这里是丰都城，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阴间。”
　　阴间……
　　“沙华……沙华……跟我走吧……”
　　不……不要……你是谁？
　　“爹爹已经不要你了……快跟我走吧……”
　　不会的！你骗我！
　　“你爹爹已经死了……他不要你了……”
　　那我就去阴间找他！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雪花……
　　无边的忘川，无边的蔓珠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