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落华笙

3、恐惧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机器的滴滴响声此起彼伏，夏橙轻轻地伏在王伟的胸口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话。王伟则闭着眼睛，像是没醒的样子，只是颤抖着的嘴唇出卖了他。
　　“王伟，我得走了，他只给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夏橙直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佯装着笑意，“你可得好好听医生的话，我还等着你下次抱我呢，我跟你说，我瘦了好多斤呢，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呢？”
　　王伟终于是睁开了眼睛，眼眶里满是泪水，饱含怒火，但是他翕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夏橙心里是明白的，她抿抿嘴微笑，替他掖好被角，“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她从医院里出来时，陈桉靠在车上等着她，低着头看着手腕的表，一脸认真。
　　“喂。”她叫他，“一个小时，不多也不少对不？”她的口气明显不满，陈桉听出来了，于是陪着笑解释道：“不是，是我怕误了阿吉接机。”
　　“阿吉？”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是谁？”
　　陈桉似是苦笑，“是少爷很重要的人。”
　　“切！”她忍不住吐槽，“你家少爷重要的人不是很多吗？还有那个安小姐……”
　　陈桉脸色骤变，“夏橙，千万别在少爷面前提她。这是为你好。”
　　“知道了。”夏橙有点不耐烦，头倚在车窗上，暗暗发呆，打死她也想不到，她竟然就这样把自己嫁了出去，嫁给了一个生命中除了她有很多重要的人的男人，更讽刺的是嫁给了一个自己见了连3面都不到的男人。还是一个富二代，富二代，她把这三个字念了几遍，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她以为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富二代了，曾几何时，她听到这三个字就会瑟瑟发抖，见到这类人就下意识地逃得远远的，而曾经的那个名字，更是她血淋淋的伤痕……
　　她正胡思乱之际，车已经停下，陈桉为她开了车门，虽不太习惯，但以后还是要习惯的。到了机场，陈桉领着她找到了何泽，何泽手里抱着一个一人高的玩偶，蠢萌蠢萌的，实在不符合夏橙认识的冷面的他。
　　夏橙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呆呆愣愣地站在那。何泽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和她说，也就沉默了。
　　陈桉打破了沉寂，“少爷去商场最后就选了个玩偶？”
　　“我思来想去，也就玩偶她最喜欢，买别的，估计又要遭批评。”何泽撇了撇嘴，但眉眼间满满的宠溺，夏橙猜想这个阿吉不会是他喜欢的人吧。
　　“可是她的玩偶未免太多了吧。”陈桉挠着头，憨厚地笑。
　　“你的礼物呢？不怕她凶你啊？”
　　“我的就不用了，她向来有少爷的礼物就行了。”陈桉虽然是笑着的，语气中确实满满的苦涩。
　　“时间长了，她自会明白你的心意的。”夏泽笑笑，似乎是有些无奈地看向陈桉。夏橙看着他们的眼神流转，心中实在搞不懂究竟他们之间是个什么关系。她隐隐约约觉得夏家恐怕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的安静，说不定下面有什么东西，难道豪门之间的阴暗面就要在自己面前展开吗？她是小说女主角吗？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他们便朝前走了走，搜索着人群，夏橙也跟着朝前走了几步，装模作样地看着人群。
　　“阿吉！”何泽最先看见了她，高兴得眉毛眼睛都眯起来，大喊大叫起来。
　　夏橙有一丝嫌弃，大少爷也不嫌丢脸，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子，一双大眼睛像闪烁的星辰，洋溢着光芒，嘴巴微微地嘟起来，显得更加的可爱娇俏，除此之外平平常常，长得也就那样吧。夏橙心里想。
　　阿吉一下子便扑进何泽的怀里，撞得他退后了几步，他笑着摸摸她毛茸茸的头发，打趣道：“再这么冒冒失失，小心嫁不出去啊！”
　　阿吉抬起头来，看着何泽，撒娇，“才不会呢，倒是你，我的礼物呢？”她眼睛一白，要生气的架势。
　　陈桉忙把那大熊给她，“在这呢，不会忘了的。”
　　她接过熊，娇嗔道：“又是玩偶。”
　　何泽摸摸她的头，“我啊，一直这么无趣，你，就看着办吧。”
　　“切。”
　　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把夏橙忽略个干净，要不是最后要走的时候陈桉把她也拖上，阿吉都没注意这么个女生。
　　“陈桉，你女朋友啊？”阿吉一脸八卦。
　　“不是，”何泽替他答，“是我的未婚妻。”说着，他把夏橙拖到自己的一边以示主权，胳膊搂住她的肩膀。
　　阿吉原本阳光的脸刹那间沉下来，但表面的微笑还浮在脸上，但其中隐藏的敌意让夏橙打了个哆嗦。
　　“那你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我叫夏橙。”夏橙忙不迭地说道，她觉得要是何泽介绍的话，她的目光能把自己杀了。
　　“我是谁少爷应该与你介绍了吧？”
　　果然，满满的宣示主权感，像是在说何泽是她的一样，夏橙腹诽，自己没想抢的。隐隐约约的，她感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这个能让何泽摆脱冰冷少爷样貌的女孩子的地位肯定是不一般的，而这样的女孩子要是想对夏橙做些什么，真是易如反掌。这样想着，夏橙的后背涔出了一层冷汗。
　　回去的路上，何泽却要开车，他把夏橙拉到副驾驶座上，把陈桉和阿吉撵到后座去，阿吉不高兴，夏橙从镜子里看得明明白白，她这一刻突然很恨何泽，阿吉本就看自己不顺眼，他还给自己招仇恨，在何泽刚把钥匙插进的那一刻，她猛地打开车门，口气生硬地说：“我不想坐在前面，阿吉你来坐在前面吧。”
　　阿吉自然乐得高兴，很高兴地换了座位，换了位置跟换了张脸一样，兴致冲冲地讲起自己在英国的事情，大致就是对何泽卖萌加撒娇，外加耍赖。对比前排的生机勃勃，后排则更像是死气沉沉，陈桉不说什么话，定定地看着前面，眉头一丝阴郁，夏橙则百无聊赖，东看看西看看，实在无聊，竟盯着陈桉的侧脸看起来。
　　这侧脸，很熟悉的感觉像是以前见过。“我们以前见过吗？陈桉。”
　　“嗯？没有吧应该。”
　　“是吗？”夏橙尽力在脑中检索，似乎真的没见过，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熟系呢？
　　“我想吃蛋糕了。”前面的阿吉终于冒出来一句陈桉能接住的话，他正跃跃欲试要回答，阿吉又说：“少爷，领我去吃蛋糕吧，我可想念微微其的西点了。”
　　何泽看了一眼时间，说：“我待会有一个会要开，不过，领你去吃正好可以吃完去开会，那夏橙你先回家吧。”
　　“嗯？”夏橙愣了愣，“我先回去？”
　　“对啊，那不然呢？你也跟我们去吃蛋糕吗？”阿吉不客气地回答夏橙。夏橙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阿吉是个什么身份，是哪家集团的千金小姐？
　　说着，何泽便停了车，说：“叫小白来接你，你更得等一会，你下去打车吧。”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他说，你我只是夫妻关系而已，我对你没有感情。
　　这一瞬间，她觉得没有感情蛮好的，像个局外人一样，自己也省得夹在他们中间受罪，因此便乖乖下车，友好地说了再见。
　　然而车没走多远，陈桉也下车了，一脸颓丧地向夏橙走过来。“嗯？你怎么也下来了？”
　　“你认得路吗？”陈桉问。
　　“我……打车啊。”
　　“地址呢？”
　　“我……”夏橙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我的错，这几天太，嗯，没注意。”
　　陈桉笑得像个阳光爽朗的大男孩，“所以我就下来了，你想去哪，我可以陪你逛逛。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家。”
　　他这一句话戳穿了夏橙笑眯眯的表面，夏橙僵住，眼前又雾蒙蒙一片。
　　陈桉笑笑，“不知道去哪就随便走走吧。在少爷回家前回家就可以，我可以顺便给你讲一讲少爷的喜好，以免你碰了她的忌讳。”
　　“怎么感觉我跟个入宫的秀女一样。”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陈桉岔开话题。
　　“嗯，我知道。”夏橙笑，“陈桉，你是个好人。”
　　陈桉似乎是苦笑，说：“夏橙，你很善良。”
　　夏橙瘪着嘴摇摇头，说：“不，你是你家少爷的人，对我这样，就算是好人了。”

　　可是他们回去晚了，陈桉把夏橙送到屋里，一进门便看见何泽阴着脸坐在沙发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夏橙看表，已经晚上10点了，陈桉明明说何泽11点会才开完。
　　何泽的会是11点才开完，照常理陈桉并没有算错，但是千算万算漏算了阿吉。阿吉一路上困顿不已，早早就缠着何泽提前从结束会议。
　　“我……”平时伶牙俐齿的她顿时语塞，不知道拿什么当借口，何泽站起来，走向她，阴冷的气场把她逼到角落，进退不得，似乎多说一句都是错的。
　　看着她不停地往后退，这时的何泽反倒是郁闷，他长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吓人，说：“晚上不安全，尽量别这么晚。”
　　“哦。”夏橙低着头，闷闷道。
　　“这是给你带的蛋糕。”他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盒子。
　　“谢谢。”夏橙说。
　　何泽觉得可能自己最近真的有点可拍吧，夏橙跟自己说话就没正常过，永远都是嗯，好，是。于是他站起身出去了，想让她去吃蛋糕。
　　自打进了这个家，夏橙就感觉到阴沉沉的一股子气息将自己死死的压住。那宽大的，亮堂的走廊，无时无刻不闪着金色的光。但是在夏橙眼中，那却是像刀子一样尖锐的东西，深深地刺进她的心脏。她觉得无法呼吸，无法笑，无法走着跳着。她知道，自己是对曾经的那件事情有了太大的阴影。她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不过一年，她就可以走了。
　　夏橙坐过去打开蛋糕盒子。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夏橙低着头将那蛋糕从纸盒里抽出来，愣了一会才抬头看了一会儿亮堂堂的灯光，那是圆圆的蛋糕，铺满了绵软香甜的奶油，上面点缀的各种色彩亮丽的水果，还有巧克力屑洒在表面上，像是一堆枯木屑。
　　她向来吃不了这甜食。
　　夏橙胃里一阵抽搐，喉间一动，一阵恶心。她猛地把蛋糕塞回去，合上纸盒子，推得离自己远远的。可是，何泽会不会不高兴呢？记得安宁说过，何泽的脾气很怪，是属于那种不能拒绝型的，拒绝了的话会有暴力倾向，安宁说，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女孩子说不喜欢何泽送她的包，然后那个女孩子便被何泽用鞭子抽了一顿，浑身都血淋淋的被扔出了何家的门。想到这，她真的一阵哆嗦，又忍着恶心，取出那蛋糕，切了四分之一，拿着那四分之一的蛋糕，绕了何家的花园半圈，找一个不显眼的垃圾桶扔了。
　　“你在干什么？”一声锐利的声音响起，夏橙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胳膊被人抓住，脸上便火辣辣地挨了一掌。
　　夏橙吓得一哆嗦，差点坐在地上，抬头便看见阿吉一张愤怒的脸和何泽阴沉的脸。
　　“少爷的好心你就这样糟蹋吗？”阿吉气势汹汹地质问，“你若这样真该关起来。”
　　这并非吓唬人，这种话从他们这种地位的人说出来绝对不假，夏橙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身子都枓起来，她含糊不清地辩解着，说自己没想扔蛋糕的，甚至站起来，她打开垃圾桶的盖子，一股臭味呛进她的鼻子里，她恍若闻不见的样子，着魔了一般去拾回那蛋糕，也不看上面沾着烟蒂，纸屑，直接一口塞回嘴里，塞得嘴里满满的白黄色，蛋糕渣撒得她一身一地。她的脸都白了，像是惨死的样子。
　　这时阿吉才气小了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转向何泽笑眯眯道：“咱们继续吧。”
　　何泽站在原地，似乎是有些吃惊，脸色依旧沉沉的。
　　待他们走后，夏橙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呕吐起来。她依稀还记得，十五岁那年，命令是不能违抗的，当初地伤害太深，导致她现在是如此这般的害怕。
　　第二天早上，她九点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睁开眼便对上何泽深邃的双眸，吓得她弹起来，身子一直朝后退着。
　　“怎，怎么了？”夏橙有点惊慌，不会是昨天的事情还没过去吧。
　　“没怎么。”何泽笑了笑，尽力显示得很温柔的样子。“你，很怕我吗？”
　　夏橙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没有。”
　　“你不用否认，你应该从安宁那听了不少我的事迹，所以你昨天那种反应我不奇怪，可是，”他定定地看着她，“我很心疼，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一直以来，如果有女人害怕的话，那么一定是何泽故意表现出暴力，暴躁，冷漠。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干什么，没有给她看自己的武器库，还没吓唬她，她就成了这个样子。看来是从安宁那里真的听了不少，看来，他也没有必要吓唬她了。
　　心疼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自带阴郁的氛围，从而让夏橙更加惶恐。
　　“所以你并不爱吃甜食是吗？我以为所有的女生都喜欢吃甜食，你还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或者说，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可以给你带。”他笑得很温柔，语气也是轻轻的，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夏橙稍稍放下了些许戒备。
　　“我，并没有什么喜欢吃的……”她尴尬地笑，“就是尤其不喜欢甜食，更不喜欢巧克力，不喜欢苹果，不喜欢荔枝，不喜欢菠萝，蔬菜里不喜欢菠菜和芹菜，海鲜里不喜欢海带，这些不喜欢，是会吐的那种不喜欢。”
　　何泽本是微笑着，听她说完却陷入惆怅，片刻之后苦笑道：“你还真是有很多不喜欢啊。”他自己又在心里默默加了句，这些都是雅安最喜欢的。
　　夏橙一脸认真，“很正常，我认识很多人，她们都不喜欢很多东西，甚至曾经很喜欢的东西都变成了最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吃什么？”
　　“嗯？喜欢什么，喜欢，喜欢，喜欢芒果来着。”她说完之后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自己的一种相信。
　　“你真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是吗？仅仅从食物上你就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奇怪吗？”
　　“不是，是你的行为。”
　　夏橙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干脆低下了头。
　　“很可爱。”他笑。
　　夏橙抬起头，对他的恭维没有半分反应。倒像是准备了很久，才说：“谢谢啊。”
　　“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早饭时间已经过了。”
　　夏橙摇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
　　“不要跟阿吉对着干。”他突然说，“我是为了你好。”
　　他一脸诚恳，更像是请求，“阿吉，是我都不能惹的人。”
　　夏橙瞪大了眼睛。
　　何泽突然间对自己产生了怜悯，他虽是何家的大少爷，却活得谁也惹不起，就连自己要娶进家的人，昨日那样狼狈他也不敢伸出手拦住她，都不敢告诉她就是那么一块蛋糕而已，没关系的。他不敢，不敢在阿吉的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意愿。
　　可是夏橙不明白，阿吉明明是因着他的喜欢才那么任性妄为的，为什么是他也惹不起的人呢？
　　何泽笑笑，“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在这，我先跟你提前道歉了。”
　　夏橙虽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是稍加思索便也明白他把自己扯进了不好的事情中，因此，冷着脸道：“你明知道对不起却还是把我牵扯进来了。”
　　“因为我不能放过一次机会，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他的面孔一点都没有愧疚之意，反而是理所应当的样子。“并且，你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老老实实当我的夫人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是我的事情。”
　　“哦。”夏橙道。
　　“夏橙，我们家……”他双手摩擦着椅子，头低下去，表情怪异道：“很是怪异的一个家，所以以后看见什么都不要吃惊。”
　　“我不吃惊。”夏橙没有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认真地问：“我只想知道，我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当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为什么会想到这种危险的词汇？”
　　“没什么，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他们要回来了？”何泽说。
　　“他们？他们是谁？”
　　“何洛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