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音》夏末子鱼

3、前尘往事随风散

　　“爷爷，我和音音来看你了。”洛笛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只见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笑容慈祥和蔼的老爷爷。
　　洛音没有说话，看着爷爷的照片，转眼爷爷已经离开十年了。洛笛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妹妹，伸手将她搂在自己怀里，“音音，都已经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就是音音笑，你忘了？去摸摸爷爷吧。”洛笛扶着洛音的肩膀靠在了爷爷的墓碑前，洛音颤抖着抬起手摸着爷爷的照片。
　　文娜站在一旁，想着昨晚爸妈的嘱咐，琢磨着怎么开口。
　　昨晚。文爸和文妈把正准备去洗澡的文娜叫到客厅，文娜看着一脸严肃，不，两脸严肃的爸妈，也收了打趣的心思，忙正经坐好。“娜娜，明天你陪着小音去墓地，想办法让她大哭一场吧，这孩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憋着，我就一直担心她憋出毛病来。”文爸先开口了。文娜心里“亲爹呀，我有啥办法啊”这句话还没说出来，文妈就说话了，“当年，爷爷去世前到咱们家将俩孩子托付给我们，就有过交待了，说小音这孩子容易钻牛角尖，怕他过世之后这孩子受的影响太大，所以特意留下了一样东西，”说罢，文妈从身旁拿过一个小盒子，文娜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遗书。“妈，既然爷爷留遗书了，为什么不一早就给落落啊？”
　　“我跟你爸当时也很奇怪，爷爷只说是如果小音逐渐淡忘，这封信就不必给她了，但是如果小音一直耿耿于怀，就等到合适的时机交给小音。”文妈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应该也记得当初小音爸妈回来的时候，他们哥俩的情绪波动有多大，要是爷爷一过世或者前几年拿出来，恐怕小音这孩子就钻进仇恨里出不来了。现在拿出来，是因为我跟你爸听说，小音的爸妈出事了。”文娜惊讶地问，“出事？他们不是当年气死爷爷之后就远走他乡了吗？”
　　文爸瞪了说话毫无顾忌的文娜一眼，“什么话从你嘴里出来就不好听，小音爸妈前一阵子又回来一次，只不过小笛也不在，就寻到咱家来了，这才知道原来这俩人终于从音乐梦里醒了，结果又跟一个什么朋友做声音，结果被人骗的身无分文。”
　　“啊？”文娜捂着嘴，“那他们回来找哥是又来要钱吗？”文妈也有些生气，“都说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我看他们倒像是孩子的债！也不怪小笛他们，我跟你爸也是今天刚听说这俩人因为非法集资被抓进去了，估计警察还是会来找小笛他们。”
　　“啥？”文娜诧异道，“找哥跟落落干嘛，跟他们又没关系。”文爸瞪了一眼，“又没有法律规定父母不养子女，子女就可以不管父母，你这孩子怎么缺心眼呢。”文妈白了一眼文爸，“说谁缺心眼呢，我看就你最缺心眼，你干嘛把小笛电话告诉他们，还觉得他们对这俩孩子能好是咋的。”文爸听到这，搓搓手，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不也是看着他们俩说的很真诚嘛，说是要补偿这俩孩子，谁知道这么会演戏来着。”
　　“我已经跟公司的法务代表咨询过了，说这种非法集资涉及金额较大的，要判刑的，也不知道小笛和小音会怎么样。”文妈的话音刚落，就见文娜激动地站起来，“活该，谁让欺负我家落落来着！”文妈拽了文娜一把，“行了，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坐下！明天你寻个时机把爷爷的遗书给小音吧，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该得到报应的人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就放下吧。”
　　文娜抿抿嘴，从包包里拿出遗书，蹲在洛音身边，小心地措辞，“落落，你哭出来吧，这是爷爷当年留下的遗书，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洛音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爷爷亲爱的小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很不开心，因为这说明多年过后你仍然没有放下。小音，还记得爷爷说过最喜欢小音什么吗？最喜欢小音笑起来的样子，最盼望的就是小音能够考上好大学，生活幸福。你不要忘了爷爷的嘱咐，爷爷虽然走了，可是还是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的。
　　小音，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好的坏的，美的恶的，我们谁都不是圣人，所以爷爷不要求你以德报怨，但也不要用恨来惩罚自己，那样苦的只有你自己和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也不要恨他们，他们只是陷在梦里无法自拔的可怜人。爷爷也曾经怨过，怨他们没有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也怨他们身为儿女不孝，更怨他们在爷爷都快入土的时候还来打扰咱们清净的生活。但是，小音，怨也好，不怨也好，爷爷都不可能长命百岁。咱们都要记得开心的事情，不开心的事情只能让自己难过，让爱你的人担心忧心。爷爷相信小音一定能够理解爷爷的意思。
　　爷爷这一辈子，最开心的就是有小笛和小音两个宝贝陪着爷爷走完了最后一程，所以，小音你不要辜负爷爷对你的期望，好吗？永远爱你的爷爷。”
　　看着爷爷的交待，洛音的眼泪汹涌而至，洛笛和文娜看着大哭的洛音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十年前爷爷去世那天到现在，洛音一次都没有哭，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生怕她憋出什么毛病来。洛音把遗书抱在怀里，来回摸着爷爷的名字和照片，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么。
　　那一年，自己刚满3岁，哥哥洛笛10岁，就被送到爷爷奶奶跟前，自己的父母一声没吭，转头就走了，从那之后，小洛音就跟着爷爷跑上跑下，成了爷爷的一只小跟屁虫。虽然奶奶只喜欢洛笛，很不喜欢小洛音，但是爷爷很疼爱她，经常偷偷的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所以即使奶奶对小洛音不好，但是她一点不在意，有真心疼爱自己的爷爷还有经常跟奶奶呛声维护自己的哥哥，她什么也不怕。
　　还记得，因为自己爱吃枣，爷爷又听说女孩子吃枣对身体好，所以家里的枣树结了果，每次爷爷都佝偻着腰费劲的把枣都打下来，再细心的晒干，给洛音留着。那时候，洛音总是喜欢跟趴在爷爷的腿上，听爷爷讲故事。爷爷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小洛音能够考上好大学，能够幸福。爷爷说，他最高兴的就是看到小洛音开心地笑。夕阳里的小洛音总是趴在爷爷的腿上幸福的笑弯了嘴角。
　　后来呢。洛音竟然有些模糊了。那年放学回家，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车，心里纳闷的洛音刚走进屋就看见爷爷靠在沙发上不停的拍着胸口喘气。洛音赶紧放下书包，找到抽屉里的药，喂到爷爷嘴里，直到看着爷爷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洛音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时的洛音才注意到屋里站着两个人。男的长得高高大大的，大概在40岁左右，女的头发轻轻地挽在了脑后，女的眼神有些激动地看着自己。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嘛？”洛音冷冰冰的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小音”眼前的女人眼睛里泛起氤氲，叫了一声。“爷爷，他们是谁？来这里干嘛？”洛音没有搭理他们，转头问爷爷。“小音，虽然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是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小音只有爷爷，还有哥哥。也不需要再有别人了。”洛音执拗的说，不肯低头。
　　“小音，我和你妈妈这次来是想接你们回去的。”高大的中年男人看着眼前执拗的小丫头开口。爷爷抬头瞥了一眼洛音的爸爸没有说话。
　　“我不会回去的，当年既然已经把我丢下，为什么又要捡回去呢，没有必要，不是吗？！”洛音从小就是个倔孩子。
　　“不是的，小音，我和你爸爸都没想把你们丢下。”洛音的妈妈抓住洛音的双肩高声解释。“你放开我！没用了，我不相信你们！”洛音使劲挣脱两边的禁锢。
　　“算啦，就再让小音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吧。你们先回去吧。”爷爷看着倔强的洛音没办法地摇摇头，站起来，摆出送人的姿态。
　　“可是，爸，我”洛爸爸拉住还想继续说话的洛妈妈。“好，那爸您先好好休息，考虑一下我说的。”说着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洛妈妈走了。
　　“爷爷，”洛音挽住爷爷的胳膊撒娇的说，“咱们可是商量好的，你说要陪着我，一直看到我嫁人的。”“小音，爷爷已经老啦。不能一直陪着你的，何况现在你爸爸妈妈也来接你们了。”爷爷欣慰地拍了拍洛音的手。
　　“谁管他们呀，我就知道自己从3岁起就只有爷爷和哥哥，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洛音此时已经平复了情绪，“爷爷，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蛋饼了。”洛音打断了爷爷想要继续劝说的话。“好好，小丫头，等着。”爷爷看着撒娇卖萌的洛音，没了办法，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最后只能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馋丫头。”洛音看着眼前这个日渐佝偻的老人，有点想哭。
　　一星期后。
　　“洛音，出来一下！”王老师站在门口招手。“洛音，我现在马上送你去医院，你爷爷心脏病犯了！”王老师皱着眉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什么？！”还没等王老师拽住洛音的胳膊，洛音已经像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爷爷，爷爷！”洛音在医院的走廊里到处叫喊，周围的人奇怪的看着这个满脸泪珠的小姑娘。“爷爷，爷爷，你在哪儿？！”“音音，这里！”洛笛出现在洛音的眼帘里，朝洛音跑过来，握住她的手。
　　“哥，爷爷呢？爷爷怎么样了？”洛音紧紧地抓着自己哥哥的手臂。“爷爷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音音，爷爷被查出来食道癌末期。”洛笛此刻也眼睛红肿，鼻音发重。
　　“食道癌，”洛音在哥哥的怀里喃喃自语，“晚期？！怎么会这样呢？！”突然洛音从洛笛的怀里跳起来，“不行！我要见爷爷！爷爷呢？爷爷呢？”
　　洛笛看着四处乱撞的妹妹，“音音，你不要这样！”洛笛跑过去拉住妹妹，“我带你去见爷爷！”
　　“爷爷！”洛音看着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的爷爷，前几天还为自己做饭的爷爷怎么就变成现在浑身插着管子的模样了。“爷爷，你起来啊，小音来看你了！你起来啊！”洛音趴在爷爷身上痛哭流涕。
　　“小音，小音，你别这样！”站在床边的洛妈妈走上前拉住洛音，轻声劝慰。洛音突然回过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眼睛里全是愤怒，“是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你们又去打扰爷爷？要不然爷爷怎么会突然心脏病发？”
　　洛妈妈看着洛音的眼神觉得此刻似乎什么话说出来都不会被相信。“小音，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洛爸爸皱着眉毛看着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一点礼貌都没有吗。
　　“觉得我没有礼貌是吗？我本来不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吗？”洛音低着头轻嗤笑了一声高喊道。
　　“啪”洛笛听见洛音说出这句话就觉得不好，还是没能阻止洛爸爸狠狠甩了洛音一个耳光。洛笛冲上前挡在洛音前面，讽刺地看着他们，“耍够了威风就从这里滚出去。”洛爸爸听见洛笛也这个语气，伸出的手被洛笛一把拦住，“气坏了爷爷还不够，还打了妹妹，现在又想打我了吗？”
　　“一个两个反了天了，我是你们爸爸！”洛爸爸气急败坏。“小音，小音，”洛妈妈一边拉着洛爸爸一边哭，“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是为了你们好。”
　　洛笛的硬脾气也上来了，“当年，就是为了你们所谓的音乐，把我们丢给爷爷奶奶，一点点怜惜和不舍都没有，如今回来，不说要好好伺候爷爷，还厚脸皮地打爷爷房子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说的好听，接我们回去住，我告诉你们想要爷爷的房子，门都没有，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走！”
　　“小笛，不是这样的，”洛妈妈着急的解释，“我……”
　　“我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要不然我们会恨你们一辈子。”洛笛坚定有力的声音传过来，说完也没有看他们的表情，拉着想要发火的洛音，转身坐到了床边，低声和沉睡的爷爷说话。
　　洛妈妈拽着洛爸爸出门了，洛笛站在洛音身后，心疼地抚摸妹妹的肩膀，“哥，你帮我跟王老师多请几天假吧。”
　　“好，你放心吧。你在这陪爷爷，我回家去拿些住院的东西过来。”洛音点点头低声嗯了。
　　“爷爷，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小音就不搭理你了啊！”洛音握着爷爷的手，轻声说话，“爷爷，你别生气了，好么，小音听爷爷的话，不惹爷爷生气。”
　　“爷爷，你还不醒？！那小音答应你努力考上大学，努力幸福好不好？”“爷爷，你不能骗小音，你记得说话要算数啊！”“爷爷，你放心吧，谁都不能勉强小音做不喜欢的事，谁都不能！”
　　三天后。“哥！哥！爷爷醒了。”正在握着爷爷手说话的洛音惊喜地叫喊道。洛笛赶紧摁了床铃，“喂，护士，麻烦叫医生，我爷爷醒了！”
　　爷爷伸手摘下氧气面罩，左手拉着洛音，右手拉着洛笛，“小笛，你已经是个有担当又勇敢的孩子啦，爷爷很放心。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家里的房产证，上次你回家，我放到了你的行李箱里，记得收好。别轻易拿了出来，这是爷爷留给你和小音的。”洛笛紧握着爷爷的手，使劲地点头，眼泪也不听话地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我知道，爷爷，你放心吧”。
　　“小音，别跟自己较劲，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洛音听着爷爷交代后事一般的话，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爷爷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别记恨他们。你们两个听着，爷爷早就跟隔壁的文叔叔打好招呼了，你们以后就去文叔叔家住。这样爷爷才能放心的走，知不知道？”两个孩子一起点头。
　　“爷爷！”“爷爷！”
　　一天后。
　　“小笛小音，现在爷爷已经走了。你们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妈妈看着站在爷爷墓碑前一言不发的洛笛和洛音，从爷爷去世到现在，俩孩子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过，就连葬礼都没用他们插手。
　　“不必了。”洛笛淡淡的声音传来。“爷爷过世前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们费心。还有，爷爷早已经把房子过户到我和音音这里，也不劳你们惦记了。”
　　“你！”眼看洛爸爸又要发脾气，洛妈妈一把拦住，又柔声劝到，“你这孩子，我们要房子干什么，我和爸爸就是想接你们回去住。”
　　洛笛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好事。”洛爸爸哼了一声，“我是你们爸爸，这个事实永远改变不了！毛都没长全，就想自己飞了，门都没有。”“你以为我会怕你吗？！除非你打死我，要不然你一分钱都别想得到。”洛笛上前一步，站在洛爸爸跟前，洛妈妈看着个头已经跟洛爸爸差不多的儿子，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上前拉住洛爸爸的胳膊，“算了，咱们先走吧。”
　　“哥，爷爷回不来了，是不是？”洛笛看着刚刚11岁的洛音，到墓地之后，小小的身躯就蜷缩在爷爷的墓碑前，不哭不闹，安静的有些吓人，可是他无论怎么说，妹妹就是不哭，洛笛心里急的直跳脚。从那天之后，洛笛再没有见过洛音流泪，每年过年去扫墓，也只是轻轻抚摸照片，一句话不说。那一年，洛笛18岁，高中三年级，洛音11岁，初中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