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世界回来后》许午

7、第 7 章

　　游乐园里到处都是欢乐的人群，因为今天并非休息日，所以小孩不多，但大人却不少，很多人围在过山车和跳楼机前排队，脸上都带着急切的神情。
　　“怎么这么多人？”安娴疑惑道，“平时星期天也未必有这么多人！”
　　沈煜对这儿并不熟悉，他顺手接过一个穿着兔子玩偶服的人递过来的宣传单，“这家游乐园在做活动，而且还开展了鬼屋项目，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安心已经兴奋的冲向了不远处的海洋球馆，沈煜立刻紧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伸出双手护着她不被人碰到，脸上不自觉露出一种欣慰。
　　进入暖气充足的海洋球馆，沈煜买了票，又帮安心脱了鞋和羽绒服，眼见小家伙像条小鱼一样冲进海洋球里，只来得及叮嘱一句“小心”。他无奈的笑笑，投币买了一瓶果汁拿在手中，站在海洋球馆的网墙外，眼睛一错不错的看向在海洋球中扑腾的小小身影。
　　安娴走到他旁边，看到他手中的饮料正是安心爱喝的那一款草莓果汁，心中不免微微一动，哪怕是在无限世界中，距离他们分开也有好多年了，他居然还记得安心爱喝这款果汁。
　　“小家伙每次都说最喜欢堆沙子捞鱼，但是进了游乐园，还是看见什么喜欢什么。”沈煜察觉到安娴站在他身边，并没回头，只是笑着说道。
　　安娴沉默着也看向海洋球中的小身影，半晌她静静的说道：“你知道的，在现实世界，在我们真正的世界，心心并不是你的女儿。”
　　她像个刽子手一样残忍的揭开了沈煜刻意粉饰太平的假象，揭下了虚假而沉重的帷幕，狠狠的将事实摆在他面前，不允许他哪怕有一丝的逃避。
　　沈煜呼吸蓦然重了，穿着淡蓝色衬衫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但他向来是个控制情绪的高手，他知道安娴要做什么，安娴向来是个果断的人，必要的时候她的狠绝简直触目惊心，但这次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沈煜的呼吸恢复了平稳，声线也很镇定，“我当然知道。”
　　安娴并没看他，接着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在无限世界中，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无限世界才是真实的，而地球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假作真时真亦假，无数次我都这么想，沉沦在无限世界中吧，享受它，而不是去忍受折磨，将它当做一次次不同世界的旅行，迷失在其中，而不是一次次以生命、自由、自尊，甚至自我意识为代价的通关游戏……但，每当我这么想时，我唯一的牵绊，心心就在脑海里轻轻喊着：妈妈，妈妈……”
　　安娴停顿了一下，眼睛仔细看着快乐玩耍的安心，声线依旧平稳，但沈煜却能听到她的气息略微有些凌乱，“我害怕、恐惧，我无数次梦到这一幕，我死在了无限世界中，现实中的我也在一个黑夜里，在自己的床上无声无息的断了气，第二天早上，心心饿醒了，却等不到妈妈喊她吃早饭，然后她光着小脚丫来到我房间，摇着我的冰冷尸体喊着‘妈妈，妈妈，该起床了，心心饿了’，然而我的尸体逐渐腐烂，她再也等不到妈妈醒来——或许一个星期后，又或者一个月后，人们发现了死在屋里的母女俩，成为一桩人们茶余饭后感叹的社会新闻……”
　　沈煜回过身来看着她，眼神复杂，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后怕、恐惧，以及各种晦暗难明的情绪，他尝试着走上前几步，想要将眼前这个外表温婉内心却坚韧的女人拥进怀里，却发现随着自己前进的脚步，安娴无声的退后了几步，他蓦地清醒过来。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寻求安慰，你不必这样。”安娴语气恢复了平淡，“我只是想说，无限世界中的一切哪怕再真实，但真正真实的只有现实，只有现在，那些纷乱的过往，只是昨天晚上很多人一场共同的大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没有结过婚，心心也不是你女儿，我们在现实中甚至从没认识过，所以……”
　　“所以你要把我推开？让我们重新变成陌生人？”沈煜语气冷下来。
　　“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不是吗？”安娴平静的看着他。
　　沈煜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温婉实则绝情的女人，嘴角微翘：“如果你真的认为无限世界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为什么要接受陈旭尧那五千万？”
　　“因为我缺钱，他心甘情愿送钱给我，何乐而不为呢？”安娴耸了耸肩，做出一副轻浮贪婪的模样，“我没必要在你面前伪装，毕竟你知道更黑暗、更无耻、更荒唐的我……”
　　“好，如果这样就更简单了，我给你更多钱！”沈煜笑了，只是没什么温度，“虽然我身家暂时没有陈旭尧丰厚，但他的一半财产来自他的父亲，他没有资格做主，而我所有的资产都是自己挣来的，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中。如果你嫁给我，我死后所有财产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可以尽情满足你所有的欲望和荒唐……”
　　安娴收起了轻浮的表情，淡淡道：“可我不想嫁给你。”
　　沈煜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并不为此感到屈辱或受伤，他冷静的说：“你通过否定无限世界中的一切来否定我们的过去，通过否定我们的相遇来否定我们的感情，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安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不远处从滑梯上滑到蓝白海洋球中的女儿，半晌才缓缓道：“何必明知故问。”
　　沈煜脸色微微变了，呼吸也加重了些，他不自觉的伸手去裤兜里摸烟，突然想起来安娴不喜欢闻烟味，他早就把烟戒了，继而想起来他吸烟的习惯是在无限世界中养成的，现实中他根本不吸烟，自然也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镇定，合作伙伴和商场对手一直称赞他有大将之风，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但安娴一句话就让他慌了手脚。
　　他感觉眼前的安娴就像个坚固无比的钢铁城堡，如果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她的内心深处，而现在她已经从他手中收回了进入城堡的通行证，并在他面前重重的把钢铁大门关上，上了重重的锁。
　　他想起曾经，他是那样轻易的躲过这栋堡垒的封锁，自由且随意的穿梭她的大街小巷，看过她大厦的每扇窗户，观察过她阴暗的小巷和狭窄幽深的下水道，那时的他毫不在乎、甚至是带着无聊的窥私欲来观察她的一切，现在都成了她收回通行证拒绝再开门的理由。
　　“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保证……”他带着些恳切的望着她。
　　安娴连忙制止他的誓言，“我没有怪你，事实上，如果我当时处于那种情况我会做的比你更过分。我只是，只是没办法再接受你了。”
　　“但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而且都恢复成了普通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沈煜神色无比认真诚恳，“你不是说就当无限世界是一场梦吗？那我们现在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好吗？”
　　眼见安娴想要张口，沈煜几乎是立刻上前用嘴巴堵住了她那张总是吐出冰冷无情话语的娇唇，安娴事实上在沈煜刚动作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但现实中的身体跟无限世界中强化过无数次的身体无法相比，她的神经反应速度和体力根本跟不上她的思维，她想要躲开，却被沈煜深深的拥进怀里，而这个带着浓重思念和深沉期待的怀抱却让她无法再推开，曾经无数次的拥抱、亲吻，乃至更亲密的事情他们也曾做过，她也并非完全对这个男人毫无感觉。
　　但随即她就推开了沈煜，因为安心正好奇的朝这边看来，安娴感到一阵心虚和羞耻。
　　沈煜微笑的看着她，毫无疑问她刚才的迟疑让他确定了些什么，增长了他的信心。他不自觉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似乎在回味她的味道，这个动作在他西装革履和一丝不苟的大衣、还有那副斯文的金丝眼镜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禁欲又涩情，安娴脑子里电影回放般闪过几幕片段：昏暗的光影，健壮的八块腹肌，撑在上方的手臂，额际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还有他晦暗克制的眼神……
　　“你看着心心，我去买瓶水。”安娴自以为镇定，实则在沈煜眼中落荒而逃的离开了海洋球馆。
　　一出门，被冰冷的空气一激，满脑子的旖旎和混乱终于散去，安娴买了瓶水，也不嫌凉就站在外面喝起来。
　　她暂时不想回里面，安心由沈煜看着很放心，索性在外面清醒一下。
　　游乐园里的人真多啊，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喝着水，安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笑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俊的丑的，脸上都带着一样的笑容，似乎有一种快乐的情绪拉扯着他们的脸，使他们展现出一种极尽欢乐的姿态。
　　她看到有一个从过山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孩，兴奋的满脸通红，额头和两颊的汗滴顺着脸庞流下来，哪怕在12月的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羽绒服，整个人却像从蒸笼里走出来似得，头顶都冒着汗水蒸腾的白雾。另一个穿着成套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人，从停止的跳楼机上下来，抹了发胶的头发却凌乱的挂在额前，他穿着整齐考究，应该是极稳重的一个人，此刻却完全不顾形象的兴奋大叫着。还有更多的人，仿似用尽了力气使自己投入这种兴奋至极的状态。
　　人群中的欢乐像是会传染一样，老少俊丑的面庞不同，但每个人脸上却挂着一样的欢乐表情，就像人人都带着一张名为欢乐的面具。
　　这本该是一副令人开心的情景，但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浮上安娴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