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头汤》水化贝

10、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情况这样的，B今天按时下班，走到厂门口给老婆挂电话说是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晚上不回去吃。B坐公交车到酒店，同学到得都差不多，跟几个玩得还不错的握手寒暄，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观察餐巾是怎么被旋转插进酒杯的，也没研究明白。组织者带头碰杯，几声附和，开始劈里啪啦动筷。B和组织者没什么交情，后来从他人口中得知，原先缉毒队警察，破了个大案（在东南亚），后来被调回市里当局长。B觉得这个卧底过程有些扯淡，但是走危险的路会获得更多的机会是对的。故事讲完，B被问到最近是否还在创作，有人提议可以把组织者的故事写成小说，B与组织者碰杯，是B这次聚会上唯一一次碰杯，B一饮而空，但组织者没喝（解释自己为保持健康晚上不吃饭）。后来话题就转向买房、教育和保养上，B独自喝了四五瓶啤酒，憋了很长时间的尿。聚会结束，B最后一个走的，他用塑料袋把熘段肉、油焖大虾、炸偏口鱼和三鲜焖子装走，准备回去给高三的儿子补一补。出门前，B顺走了麻将桌上的一包软中华。

　　B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做了个很短的梦，梦见他和组织者一起卧底毒贩内部，被发现后在夜里一路狂奔，时而翻山，时而越水，不知多久，最后组织者在他面前停下来，这个英俊的男人举起手，向下一拉，整个世界亮起来，组织者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枪。B被车鸣吵醒，迫于知道梦境最后的答案，有些恍惚，回过神才知道坐过站了。

　　B来到了著名的红灯区，他第一次踏足（之前只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但他清楚与其去这些花里胡哨招牌下的店里喝假酒喝享受高昂价格的擦边球服务，还不如在街边随便找一个（这也是通过书籍喝影视作品知道的）。B被自己的想法点燃，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大胆，他又想起公交车上的梦，结局会是什么？

　　女孩把B领回了出租房，她问B能让她吃点东西吗，B把塑料袋递过去，女孩拔了个凉透了的大虾，把每个手指头都放进嘴里咂了一遍。B这才观察到女孩脸上有一道疤（后来B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她单干的原因），从眉间蔓延到脸颊，颜色不深，但是很长，这让B想到了小时候去海边从泥土里翻出的小海肠，在塑料小桶里扭曲，挣扎，跃跃欲试。B又想到年轻的时候请领导吃饭去的那家饺子馆，招牌水饺就是海肠水饺，海肠切段，配上头一茬的韭菜，88一盘，所幸没白花，分得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女孩问B要不要洗澡，B摇头，女孩去了浴室，水声传来，B发现女孩没有关严门。

　　女孩出来，倒伏在B身上，气息加重，开始亲吻他的耳朵，接近吞食。她的长发落在B的脸上，B将其拨开，看到她消失在尾端的疤，陌生又亲近。B闭上眼睛，觉得整个世界旋转起来，越来愈快，不可停止，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梦境，身披火星的人们，从闪耀的半空中开始缓缓坠落，子弹一一避开他们，像是穿梭在平行时空，然后在他眼前突然消失。

　　女孩用纸巾清理自己，然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条溜肉段，两根手指捏着放到嘴里。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投射，左右移动，最后与她脸上的疤重合。B看着她，想到了妻子肚子上的疤，又粗又宽，周边呈褐色，蔓延到密丛中。B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卡在母亲的*上，护士用钳子夹住儿子的耳朵，愣是没拉出来，B的母亲一直在旁边哭她的宝贝大孙子，最后还是刨妇产解决了问题。人们都说刨妇产的孩子聪明，B也是这么觉得的，儿子是清北的料，一定没问题。B看着桌上被打开的塑料袋，有些烦躁，掏出那包软中华，示意女孩给个火。

　　女孩也要了一根，打开电视，法制频道，静音，几个赤*裸上身的社会混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女孩淡淡的汗味和廉价香水的香气混合传来，B觉得自己被无形的波浪困住。女孩问B是干什么的。B说自己是个全职作家。女孩问些什么类型的。B说是半虚构文学，主要宣扬核心主义价值观，这样的书市场需求很大，并且会得到上级重视。女孩没说话。B问女孩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女孩回答是因为自己没能满足一个脾气暴躁的客人，而被客人用碎瓶子伤的。B沉默了一会儿表达万幸是没扎到眼睛。女孩问B见没见过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的人。B想了一会儿说波斯猫啊。女孩笑了笑。B表示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应该去报警。女孩看了眼电视，说这会成为B的半虚构作品材料。B觉得自己把话题引偏了，向着不愉快的方向去的（毕竟和这样的人好好聊天是不容易的）。沉默一会儿，女孩指着电视，问B认识他吗？B看了一眼，正是组织者（刚才聚会上的同学），B深吸了一口烟，表明自己正在给他写半虚构传记。女孩说想听听怎么个半虚构法。B便开始描绘，组织者从小乐于助人，初中时看几个小混混把卖金鱼老太太的鱼弄死，二话不说拿起板砖往后脑勺拍。高中的时候，整了条假金链子带，一个雨夜，下楼换啤酒，被前面一个人盯上，那人拿雨伞给他开了个洞，他硬是拽住人家不动，好家伙，擒到一个连环杀人犯，地方公安部直接批准上警校。毕业根据国家要求，卧底到东南亚某个贩毒团伙做卧底，做卧底很辛苦，上来先给你注射一管，这你就赖不走了。后来考验你是否忠诚，杀人、交易、运货，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就这样还得一边和龙头处理好关系，一边和警方保持联系。工作之艰苦，可想而知。卧底一段时间，摸清敌方套路，联合警方势力，准备直捣黄龙。前提是组织者得事先跑路，于是他在舌底放一块糖，补充能力，趁着间隙，憋一口气，开始狂奔，两脚不停歇，跑了两天一日。女孩打断B，操，夸父追日啊。B继续描述，组织者终于遇到了自家接头人，他抬起舌底，糖块还在，晶莹剔透。没想到这时自家人突然掏出枪，原来他经受不住毒品诱惑，已然成为敌方势力，正当组织者一筹莫展的时候，天空突然昏暗，大雨瓢泼而至，组织者突然感受到一股由上而下的力量在静脉里涌动，他大喊，我代表人民劈死你。就在此刻，电闪雷鸣，两股闪电交纵而至，对冲、回旋、交融，一会儿排成个“正”字，一会儿排成个“义”字，把那叛徒劈死了。女孩开了罐啤酒，严肃文学，真不错。

　　B穿好衣服，把塑料口袋系上，没说什么客套话，放下钱，准备离开。B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希望女孩说些什么，片刻安静，他下拉把手走出去。门还没有完全关严，B透过缝隙看到女孩拿起了一个针管。尽管B早就看到她手臂上整齐的针孔，他还是选择就这么离去。B登上公交，回忆起高中时候沉迷影像的日子，昏暗的放映厅租赁各种含蓄又吸人眼球的带子，一位东德十四岁的小姑娘，也是当时年龄最小的吸毒者，眼窝深陷，皮肤坑洼，苍白的手指挤出柠檬水，躲在肮脏的厕所里燃烧，在她的每一条血管流淌。B在楼下抽了根烟，抬头看到客厅的灯还没有关（B的妻子很节省），他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走进楼道。

　　在儿子高考的前一天，B所在的城市发生了起命案，组织者在当天晚上（B的高中同学，本市的公安局局长）被一个女人杀死在公寓里，手段及其残忍，刀刀致命，据说血液弥漫到走廊里，被邻居家的狗踩到了，邻居赶紧报警，而杀人凶手就安静地坐在组织者家中，直到警察破门而入。B第二天陪孩子进考场，外面的家长对此案件进行讨论，一致认为这流血是好兆头，定能保佑今年的考生。高考结束，案件的结果马上公示，女孩的照片登录在报纸上，姓名，年龄，吸毒史，长年从事非法□□易（三年前加入东南亚非法卖*淫组织），五年前曾是一名本市辅警，因为转正失败而对局长怀恨在心，佯装成送外卖将其杀害，并在被害人的舌根底部放置硬糖一块。

　　B在考后与儿子交谈，儿子表示状态喝发挥都不错，如果考不上心仪的学校就上警校，有公务员的铁饭碗自己也很满意。晚上B与妻子做*爱，妻子格外投入，像是要抖掉身上的什么东西，最后哭了出来。B合上眼睛，觉得身体发轻，一阵眩晕后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B回到那个梦境，子弹还在不同的人中穿梭，B动弹不得，也无法抓取它的轨迹。天空突然开始降雷，灯火闪烁，大地摇晃，子弹在穿梭中冒出火花，随着光影硬生生地击中了B的右眼。B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感到眼睛像一颗玻璃珠一样透明清澈，闪电从瞳孔汇聚，又向四周散开。鼓声阵阵，骤雨隐河岸；长空漫游，铁轨渡荒原。即将消逝的，不止于世界和时刻，还有分离的呓语和跳动的心脏。是无尽的后续与开始。B醒了，起身关窗，外面的雨已经打湿了阳台，他不会再去找她了，是的，他不会再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