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相逢》素昧

6、第六章

　　其实程奂之也没有莫乘凌想象的那样是个笨蛋，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似乎他学的那个武功在兵器谱上也有名号。但他马上想到的是——不能吧，莫师父怎么会是魔教星辰使呢？
　　这不能怪程奂之，谁叫莫乘凌任星辰使的那个魔教，出门都要带面具着黑衣来塑造自己诡异可怕的形象呢？反正这样一来，魔教的人长什么模样，只有魔教的人自己才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事，往往就特别容易好奇。
　　江湖传言有说，魔教的人进教先毁容，戴上面具只是为了掩盖其可惧的面容。
　　江湖传言又有说，魔教的人学了一门会让自己变得很难看的武功，为了不吓坏人，所以要带面具。
　　江湖传言还有说，你们说的都不对，其实魔教的人修炼的是媚功，模样太美了，怕招惹来祸事，所以都拿面具挡一挡。
　　反正小程奂之听说书人描述魔教中人黑衣面具如何可怕，第二天庙会上又看见有人扮了魑魅魍魉，当即一拍脑袋明白了，那就应该是魔教中人的模样。
　　而现在，莫乘凌看上去……除了有点练武多年的侠气外，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没有丑恶凶残若魑魅魍魉，也没有妖娆娇媚若倾国绝色，所以程奂之理所当然的觉得，莫乘凌怎么会是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星辰使呢？所以就算略有怀疑，他也马上用“武功可能有重名吧”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反正武林高手出招时也不会自报家门，挥剑时先吼一句“看我这一招万剑穿心”，那个人肯定是个傻子。所以没准兵器武功谱上排名第六的那个人，用的是“死尸剑法”呢？和他们的“四时剑法”压根不同呢？
　　后来程奂之想，若是他早知道他师父在武林算是穷凶极恶，还会不会磕头磕得那么勤快呢？

　　程老爷对莫乘凌只肯正式收程奂之为徒，感到了极度的不满。他有四个儿子，大儿子程霖之善算，从小听着打算盘的声音才能睡觉；二儿子程羕之善书，那个字写出来跟字帖也没多大差别了，去年过年全家的对联都是他动的笔；小儿子程泰之虽然年纪不大，但也长得伶俐，调皮捣蛋，眼睛一转一箩筐鬼主意。那为何几个师父第一眼看上的，都是他们家老三呢？
　　程老爷不喜欢程奂之。因为他长得像他死去的娘，尤其是眼睛，老让他想起那天那个叉腰一站眼睛冒火咄咄逼人的刁蛮女子。即便他知道，奂之是他亲儿子，就算有千般不对也是他娘的事，于他无干。但他还是对这个儿子喜爱不起来。
　　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们，被老师们给忽视了，他恨不得让其消失的儿子，却被老师们夸奖为不世奇才。这……这……
　　程老爷最近实在太不平衡了。

　　在这种不平衡的驱使下，某日他宴请了莫乘凌，上的是上好的鱼翅，鱼翅下了是鲍鱼，鲍鱼过后是燕窝，总之是不惜血本。
　　席间程老爷婉转地对新请的莫老师说，你看看我几个儿子还有哪个比较成器的，一起收了为徒吧。
　　结果莫乘凌的回答却相当直接，他说，老爷，我们门派的规矩是，平生只收一个徒弟。
　　回头程老爷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当场就捧住了心口……估计是心疼坏了。
　　莫乘凌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老爷您的几个儿子不学武也没什么不好，家里有一个会武功的，就能护全家了，是不？”
　　程老爷想想也对，在他的记忆中，会武艺的要么是镖师要么是护院，再要么当街舞大刀碎大石。所以就算是他家老三学了武也没什么值得不平衡的。
　　只是……他一扭头再看见满桌的名菜，再度捧了心口，是越发心疼了。
　　这次宴会差点没让程老爷落下毛病来。特别是饭后莫乘凌剃着牙又对程老爷丢下一句，“若是老爷执意让其他几位少爷学武，我倒是可以喊上我没收徒的师弟们来看一看。”
　　言下之意就是，程老爷大概还得请这么一顿。

　　而这次宴会的详细情形，也通过程府端盘子的小丫鬟的巧嘴传开了。当程奂之知道原来自己是师父收的唯一一个徒弟的时候，乐得又跑去给林安阳挥舞了一遍自己的玄春剑法。
　　林安阳对于武学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此时他已经一头扎进之乎者也中，在学堂之上取的了巨大的成就感。赵老先生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安阳你比你爹出息。这话之于安阳好似肥鸡之于黄鼠狼，兴奋得他两只眼睛都绿了。
　　林安阳想靠科举出息，想以后站在他那个所谓的大才子的爹面前时，能昂首挺胸地质问他，当年为何不要他和他娘。这些程奂之也都是理解的，但有时候看他读书就能读一个下午，理都不理他的时候，也会想自己当时拉着林安阳陪自己念书，是正确的吗？其实本来，他只是想让林安阳陪着他的，结果现在林安阳陪着书去了……都不知道他是谁小弟了。
　　林安阳的话也明白，他说，“比聪明我不及你，自然当笨鸟先飞。”
　　“你不笨啊，你看看李家兄弟，再看看县太爷他公子，再看看我四弟，你多聪明啊！”
　　林安阳听了直笑，也不多说，却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卷。
　　那一年的冬天过去，林安阳就八岁了，在这两年程奂之常给他带的点心干粮的催发下，他已经长得比程奂之高了些了，也不再是面黄肌瘦的模样。而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也越发的灵动了，跟黑宝石一样的动人。就算他穿的只是粗布衣衫，看上去不像是穷人，倒是哪家微服出门的贵公子。
　　相比起来，程奂之还是原先的皮实模样，学了一年武功的他，隐隐有些洋洋自得。自从他跟师父学了武功，他打架就再也没有输过。
　　回头跟他师父一说，莫乘凌也跟着一起高兴，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徒弟，他还嫌没用呢！在他师父的授意下，整个镇子的小鬼都不敢招惹他了，程奂之成功地成了孩子头儿，并开始梦想成为更大的头儿……比如说武林盟主。

　　他也曾把自己这个愿望跟林安阳说了，安阳却总有点无法理解。他非常耐心地对程奂之讲解了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学武强身健体自然没错，但是江湖中常有杀人放火之事，却是不好。人道是，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以为自己能当武林盟主，没准最后成了挨千刀呢？再者，君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更当忧国忧民，怎能随着自己的性子肆意而为？最后，你说打打杀杀乃是平生快事，但又有道是，万般皆下品，只有读书高，你放着高人一等的不干，为何要去当一个跑江湖的下等人？”
　　不得不说，此时的林安阳已经充分继承了赵老先生的衣钵，他这段话说出来，仿佛成了程奂之的紧箍咒，听得他差点走火入魔，听得他彻底怀疑起，自己当时应不应该让林安阳跟着去学堂了。

　　程奂之想，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他的伟大鸿图连他小弟都不能明白了，这哪得了？！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孑然一人连个小弟都没有，哪多孤单？！
　　想到这里，他一把拉起还在读书的林安阳，说，“我带你去见见市面。”
　　说完脚一蹬，他运起轻功来就往苹果树上飞去。可是，要知道，程奂之学武功也就一年，他所谓的轻功能有多大成就？他自己能飞上苹果树去都不错了，还要拉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被程奂之飞身一跃给吓到了的林安阳？
　　起先他是想带着他站在树杈上的，但是他觉得力有不足，就想挂在一根树杈上，哪想到手去一抓却正好差了那么一点，一个不稳，两个人又给摔了回去。
　　这一摔可就不比当年了。当年他们俩没摔坏，是因为下面草木旺盛，也没有尖锐之物，而且他们也没有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可这次就没有那么巧了……
　　程奂之是好，这次他又拿林安阳当了垫背的，林安阳的腿却正好砸在了树边一块小石块。当时他的脸色就变了，撩起裤腿来，他的腿肿得老高，怕是……怕是伤到了骨头。
　　当时程奂之就慌了，他把身上全部有钱的东西都交给了当铺，请了全镇上最好的医生来看林安阳。可他带着医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时，林安阳已经在莫乘凌的怀里睡着了，腿上绑着层层布条。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程奂之没有想到。
　　“你把动静闹那么大，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你练武伤人了，为师就跑来看看你到底伤了什么人。”莫乘凌说完瞪了他一眼，“这么矮的小树你都跳不上去，还亏为师当你是学武奇才。去，闭关七天把我教你的轻功再好好想想。”
　　“七天？！”程奂之吓了一跳，“不行不行，我还得照顾他呢。”
　　“照顾他？”莫乘凌冷冷一笑，“就你这样的，不添乱就不错了。去去去，别吵着他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希望看见回帖支持，鞠躬！